朱逍被她扰得烦不胜烦,厉声呵斥:“疯婆子,再不闭嘴,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你!”
“父亲!”紧跟在闵氏身后的朱文芸终于忍不住爆发,冷声呵斥,“这个家已经成了这样,你还要怎样?”
朱逍对其母对其妻端的是薄情寡性,但对一双儿女中仅剩的长女还有稍许耐心,铁青着脸沉默半晌,愤然离去。
朱文芸转回来又冷眉冷眼地规劝起闵氏:“娘,还是安生些吧。”
闵氏不以为意,抱着小朝靴摇来晃去,缓缓念:“赤村规矩,一不得半夜出门,二不得拾亡人物件,三不得……”
她僵硬的眼珠倏而骨碌一转,盯着朱逍的背影,纤细指尖将鬓发拢至耳后,如花笑靥绽开,年轻时一般柔美灵动。
“三不得只身上赤山。”
自从朱老太太死后,姜聿就有点反常。
不成天黏着俩哥了,不吟些乍听之下没营养仔细听确实没营养的破烂诗了,甚至每顿连馒头都少啃一个了。
周岐问徐迟这孩子怎么了,徐迟说孩子大了总有自己想法的。
周岐不信,姜聿看上去就比正常孩子缺几根筋,很难产生自己想法的样子。
于是蹲茅坑的时候,周爸爸在外面捏着鼻子问里面正使劲儿的姜宝宝:“儿砸,你这两天是不是便秘?”
姜聿:“……”
姜聿:“这两天没死人,哥你是不是闲得蛋疼?无聊你就数腿毛玩儿别来埋汰我!”
“傻孩子,瞎喊什么哥?乱了辈分。”周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蹲地上,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杵,单手托腮,“不便秘,那怎么成天摆着张便秘脸?”
“我在思考哲学问题!”姜聿在茅厕里大喊。
周岐嗤笑:“哟,关于如何讨饭更方便快捷的哲学?”
“到底要我说几遍,是流浪诗人!不是叫花子!”姜聿提着裤子冲出来,暴躁地一撩长发,竖起眼睛撸起袖子,“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想打架?啊?”
冲动是魔鬼。
年轻人为他一时的口不择言付出了两声好爸爸的代价。
今日天气晴朗,不冷不热,很适合活动一下筋骨松快松快。
“我就是……就是想不通,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为什么非要搞得你死我活,呼……至死方休?”
姜聿被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就再没力气爬起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稻草长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汗湿的面上,掩盖了眼里的迷茫。
“很奇怪不是吗?夫妻,母子,兄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跟条狗子,待久了都能产生感情,怎么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连家人都会背叛你,那朋友呢?周哥,哪天你会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周岐没说话,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并肩坐着。周岐伸直双腿,信手丢着石子,小石子撞得茅厕门前装水的铁桶砰砰作响。
良久,热汗转冷,呼吸也逐渐趋于稳定。
就在姜聿以为周岐不会对他的疑惑作出任何有建设性的答复时,大佬清咳一声:“放心,不会,一般我不背后捅人。”
姜聿眼里涌现感动。
周岐:“我基本都正面制裁。”
姜聿收回错付的感动,干巴巴地笑:“也是,算起来我们认识也没多久,翻起脸来估计也没啥心理负担。”
“这跟认识多久没多大关系。你太高估人了,在忠诚度方面,人确实不如狗啊。狗一辈子不会背叛你,但人会,任何人都会。亲生父母可能会为了钱把女儿送进风月场,同床共枕半辈子的丈夫可能早就在外面包养了小三小四小五,亲兄弟可能为了争夺遗产斗得头破血流……”周岐看了眼快把头埋进裤裆的姜聿,眯起细长的眸子,“可以这么说,这世上,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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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聿知道周岐说得对,很对,但……
“但没有人想活成孤家寡人,那样就太惨了。”周岐话锋一转,抻抻嘴角仰头吐出一口浊气,“所以我们即使深知真相,还是倾尽毕生所能寻找同路人,还是兜着一颗半信半疑的心小心试探,万一呢?对,就是这两个字,万一,在好奇心与可及性面前,人就会暴露出赌徒属性,万一真有生随死殉矢志不渝呢?万一这份幸运就被我碰上了呢?再不济,哪怕只是暂时的陪伴,总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吧?”
姜聿不受控制地点头。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没兴趣探究,我说这些话也只是因为我想说。 ”周岐双手撑地,望着天,“很早之前有人这么跟我说,通往生命尽头的列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站停车,这趟列车里,有人从头陪你坐到尾,有人刚坐一站就火急火燎地下车,有人好容易捱到中途却还是被窗外的景色所蛊惑。来来去去很正常,陪伴与背叛总交错行进。不必为分道扬镳而伤心,要为曾经的志同道合而满足,然后,该放过放过,该杀便杀。”
“不要因为害怕背叛与恶果,就不去结交伙伴与战友。”
姜聿听得入了迷,怔怔的,恍若被邪教洗脑的小肥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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