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冬日 作者:慕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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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的条件,疑凶的范围立刻缩小到有限的几个人身上。
用作案条件和捡到的血衣一排除,凶手呼之欲出,立即传讯。
毕竟是初犯,年纪又小,很难在训练有素的刑警面前保持不动声色,三言两语就露了马脚。经验丰富的秦队步步紧逼,攻势凌厉,凶手几乎连
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当场全盘崩溃。
审讯的时候我忍不住一直在看案犯的眼睛,那还是一双多么年轻的眼睛啊,黑白分明,清亮见底,几乎看不出一丝凶狠暴戾的影子,可它的主
人却为了区区的六百多元人民币毫不犹豫地杀死了两条人命。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事实俱在,我直到现在都很难相信本案的凶手真的就是这个
坐在我面前小声哭泣的脸色苍白的十六岁少年。
“为什么杀他?”我问。
“我……我本来没想杀人的,拿着刀也就是为了吓唬他让他给钱。”少年抽噎着说,“谁知道他不信我会动手,说什么也不给,还想抢我手里
的刀子……一打起来我就什么都忘了,就想着今天说什么也得弄到钱不可……”
“为什么不顾一切地急着要钱?”
“因为……毒瘾犯了,自己又没钱买……”
接下来的交待我已经懒于复述了,一个因吸毒导致犯罪的典型故事。逃学,鬼混,被人引诱吸食毒品,然后越陷越深,最后彻底堕落。一切已
经发生并且无可挽回,再去详究事情的前后经过对案犯与我均无意义,我更关心的是毒品的来源,为了让这样的命案不再发生,斩断这只无形
的罪恶之手才是我们当前最需要做的事。
“毒品还有吗?在哪儿?”我简短地询问。
他还在无声地抽泣,一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
案犯身上吸剩的毒品有些特别,看上去应该是冰毒,但是与以往查获的冰毒相比,在颜色和颗粒形态上都略有差别,粉末的颗粒比较粗,颜色
更白也更透明,真像是晶莹剔透的细小冰晶,纯净而美丽。
难怪叫‘冰’。我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看过那么多触目惊心的案例和资料,我几乎很难想象,这些看上去纯净无瑕的细小冰晶,竟然能如此地
令人沉溺、疯狂、无法自拔,甚至为之铤而走险,不惜做出任何罪恶的事情。
秦队、我、朱建军分别对着这袋东西看了一会儿,彼此交换一个眼色。秦队沉得住气,倒还看不出什么,朱建军脸上的喜色却象待嫁的新娘一
样掩都掩不住。这种毒品我们并不陌生,前些时候朱建军他们曾经紧盯着追过好几个星期,最后却以线索中断而被迫告终,朱建军还为此耿耿
于怀了很长时间。
现在终于又冒头了。走出审讯室的时候我和朱建军大力击掌,脸上的表情喜形于色。
“小子们,先别高兴太早喽,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秦队叼起一支烟,声音含糊地说。“上回不就白忙活半天?”
“上回抓住的几个都是瘾君子,用处不大,这回总算抓着线头了,咱们就来个顺藤摸瓜……”朱建军嘿嘿地笑着摩拳擦掌,眼睛闪闪发光。
“你呀,就知道做梦。”秦队戳戳他的脑门,转身走了。
“方永,跟我一起去怎么样?反正你手上这个案子也结了。”
“是不是需要我的指点了?有困难早说吗,叫声方老师我就去。”我笑嘻嘻地跟他开着玩笑。
“想的美,我比你还早工作两年呢,你叫我老师还差不多。”朱建军笑着捶我一拳,心情持续无限好。
就在我们两个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下楼的时候,0176的影子又在我心里不知不觉地悄悄浮了起来。当初我和朱建军几乎是同时在这两个不同的案
子上遭遇滑铁卢,现在他的案子重现曙光,可我的呢?那个可怜的年轻女孩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瞑目?
秦队真是个老狐狸,有时候对案子的预感简直灵得吓人,可是也准确得恼人——我和朱建军果然白忙一场,只落了个空欢喜。
少年交待的毒贩是抓到了,可他拒不交待贩毒的事实,只承认自己吸毒,偶尔也帮朋友捎带着买一点儿。我们在他身上只搜到不足十克毒品,
家里更是一无所获。这点数量不足以构成贩毒罪名,没办法起诉,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态度笃定得很,对毒品的来源一问三不知,只说在歌
舞厅里打几个暗号就有人上来搭讪,别的再问什么都说记不清了。我和朱建军又是没办法,又舍不得放,可到最后还是放了。是秦队的指示。
反正也问不出结果来了,倒不如放出去监控一阵,也许还能钓到大鱼。
监控的工作很累人,因为没规律,得跟着监控对象的节奏活动。可是也有优点,比如说,工作时间不那么固定,自己安排的余地比较大。这段
时间的案子不算太多,也没什么紧急的大案要案,人手的调配上相对宽松,那就显得更自由了。
相比之下萧远好象比我还要忙,除了白天上课,晚上还要去俱乐部弹琴,十一二点回来睡一会儿,第二天又早早起来整理屋子和买早饭。有时
候点曲的客人多,得一直弹到一两点钟,就干脆在俱乐部的休息室睡几个钟头直接去学校。我好几次劝他多睡一会儿,说以后早饭让我去买就
好了,反正我睡得比他早。他淡淡地笑着看我一眼,眼里的神色意味深长,好象知道我说谎,也知道我总是要等到他回来才睡,可最后他只是
口气平淡地告诉我他习惯了,从小就这样,跟妈妈学的。
这是萧远第二次跟我提到他的妈妈,第一次是在春节前。当时我们局里发福利品,每人发了一大堆毛巾香皂洗发水,我直接就拿到了萧远家。
他不要,说他有自己用惯的牌子。我说你也是跟上时代的步伐啊,现在连五十多岁的老太太都知道用什么飘柔力士海飞丝了,你还用那个老掉
牙的青苹果,也不换样新的,实在是太落伍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告诉我那是他妈妈最喜欢的牌子,他一直记得妈妈第一次用它洗过头之后,他趴在妈妈背上,把脸埋进头
发里闻那股怡人的苹果清香时,妈妈轻柔快乐的笑声和他深深感受到的幸福的味道。
当时我很好奇,因为萧远以前从没提起过他的家人,也很少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就随口问他家里的情形。萧远看着窗外出了一会儿神,又
好象在回忆什么事情,过了好一阵子才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他父亲去世很早,他是跟着妈妈长大的。三年前妈妈也去世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
个人,一直这样过到现在。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十分平静,看不出太多伤心的样子。可那时我已经相当了解他了,知道他的脾气就是这样,越是心里有事就越平静,
表面上就越是若无其事。从他的叙述中不难发现他和妈妈的感情非常深,超出了一个男孩子跟母亲之间会有的寻常感情,以致在妈妈去世几年
之后还始终延续着她生前的许多习惯。
我早就发现了一个连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的事实:萧远非常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惯于压抑心里的感情,可他的眼睛不会说谎,在开心
的时候会闪亮,伤心难过的时候就变得格外幽黑。这使我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跟萧远说话的时候总是看着他的眼睛,试图解读他藏在平淡表
情下面的真实情绪。就在他说起他妈妈的时候,他眼睛的颜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沉暗,像是两个幽黑无底的深潭,但却是干的,没有水气。
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不敢再提起他的家人,也不再向他讲述我家里的琐事,怕引他伤心。但后来我去图书馆查阅心理方面的资料,发现
书上说长期压抑情绪对人的健康很不利,非常容易患上抑郁症,还有多种慢性疾病。于是我又决定试着引导他发泄自己的感情,比如故意惹他
生气或是逗他开心什么的,可效果始终不是很好,他总是很难生我的气,而开心也只是浅浅的浮面的快乐。最后我觉得还是得从他妈妈身上下
手,让他学会把难过的情绪发泄出来。
现在好象机会来了。
“你一定很象你妈妈吧?”我问。
萧远点点头:“嗯,长的象,脾气也象,爸爸的性子特别直,妈妈就刚好相反。”
“你这么象她,那她一定很高兴啦?”
“大概吧,她常说爸爸那个宁折不弯的脾气太烈了,要不也不会吃那么多苦,还弄了一身的病。”
这时我才知道萧远的爸爸也是学音乐的,而且是个才华横溢很有前途的钢琴家,可是在文革中受了老师的牵连,又坚决不肯出卖老师换取平安
,被当时的造反派整得很惨,身体很快就垮了。文革结束后他再也没有机会重返本行,只好到一家中学当音乐老师,在萧远八岁的时候就去世
了。
“妈妈后来常常跟我说,要是爸爸的性子稍微软一点,能及时妥协一下,一切也许就不至于是这样。”萧远盯着墙壁,白皙清秀的脸上没有任
何表情,用平平板板的声音说,“他可能还能当他的钢琴家,还会跟我们在一起。可爸爸这个人……唉,一个人太有原则,也不知是坏事还是
好事。”
我轻轻握住萧远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那种毫无感情色彩的平淡口气听得我心里一阵阵发紧。
“可你毕竟不象他呀,现在你不是生活得很好吗?如果你妈妈能看到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很安心的。”
当时我自以为这样的安慰很得体,可后来我才知道这句简单的话语对萧远而言是多么残忍的一种讽刺。我所使用的最诚恳的表情和确信的语气
就象一把钝锈的小刀,把他的心生生地切割成无数碎片。
“是吗?”萧远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这是我曾经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忘记的笑容,和那次酒后看到的一样,还是那么轻,那么飘忽,那
么隐约难懂。可这次我的神智十分清醒,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笑容是怎样在脸上轻如飞絮般一掠而过,以及他眼中沉暗的幽黑。
“怎么啦?”我问。
“没什么。”萧远转过脸,掀开琴盖,“你还想不想找那首曲子?我们再试一次吧。”
第五章
事情往往在最没有希望的时候出现转机。这句话是秦队的口头禅,我总觉得那是他在案子没有头绪时的自我安慰,从来就没当过真。
可是现在我信了。
有天下午我出去勘查现场,在一个低矮的小树林里钻了半天,弄得从头到脚都是泥。萧远一看见我那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就笑了,立刻把我赶到
卫生间去洗澡。等我换好衣服出来,他已经把我那身脏衣服泡上了,我开始还没反应,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来,‘啊’的就是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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