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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才遇到兵 作者: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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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元越来越觉得,自个儿就是一倒楣蛋子。原来,当日他与张赛虎费尽辛苦进出晋城,此后在外漂泊,不敢现于人前,可事实上,那案子早就已经破了。
 
    就在二人出逃后没几天,有一位京城来的大官路过此地,吃饱了撑着的没事做,说是要帮忙查案。结果一查就查出不对劲儿了,那李德元和姓徐的死鬼无冤无仇,再加上他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为什么又凭什么要去杀人啊?
 
    这个显而易见的疑点,让那大官招了府衙的王大人前来问话。一唬一吼之下,姓王的全数交代,原来,徐府家中有个亲戚是朝廷命官,非要他三日之内找出犯人,否则就摘了他的乌纱。王大人害怕丢官,就准备随便找个替死鬼。而那几日,唯一去过徐府的倒楣蛋子,就是上门借盘缠的李德元。王大人一看乐了,再去查李秀才的家底,—清二白,本本分分一读书人,家里又没有一个做官的靠山,再加上又是外地人,在亘城无依无靠,就是死了也横竖没有人知道。于是姓王的当下一拍大腿:得!就他了!
 
    可王大人干算万算没有想到,自个儿的部下竟不知道是那根筋搭错了,竟然把李德元给放跑罗。这可叫他怎么再找出一个人犯来交给徐家?于是,他气急败坏地四处通缉,可人还没有捉到,就来了一个多事的官爷插了一手,先把姓王的给罢免了,自然也就撤销了对张、李二人的通辑。
 
    然而,两个可怜的“犯人”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沉冤得雪、已是自由之身,还躲在山上过苦日子哩。
 
    想到这里,李德元不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他们两个,真算笨蛋。
 
    既然官司的事情搞定了,唐公子笑着约李秀才上京赶考,却被对方摇着脑袋拒绝了;“那个……我做了有违孔孟教化的龌龊事儿,实在没有颜面上京赶考。”
 
    唐公子笑而不答,知他心意己决,也不多说,只是浅浅地笑。李德元被他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没脸考试,没脸做官了。不过,却也心甘情愿。”
 
    慢慢地,李德元轻轻勾勒了唇角,笑在唇上,笑进了黑亮的眼眸里。
 
    夕阳渐渐染红了街道,路边悬铃木的叶片,也被镀上了一层橙黄的颜色。依稀可以看见远处的人家,烟囱中冒出袅袅轻烟,在暮日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柔和而温暖。路边的行人渐渐少了,小贩们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吃饭去。
 
    与唐公子告别已有半月,李德元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之上,一边摸著肚子一边四处张望。街道渐渐变得沉寂下来,与周围行色匆匆的路人相比,他的步伐显得飘悠得过了头。抬头望了望那一轮橙红的温暖日轮,他强打起精神,念了一曲《千秋岁》:
 
    “莫把么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的确是结了,脑海中纷纷乱乱,纠结成一团。好容易他看开了,想定了,伦常礼法什么的,都让他扔去了一边,因为,“爱便是爱了,再理智也止不住,一点用都没有”。
 
    可是,好不容易下了抉心,却找不着那个莽熊了。他曾冲回那个小镇,却再也寻不着那个家伙的身影。登时心里一片冰凉,他又只好晃悠回了巫城,请艳娘帮忙寻人。然而,等了好几天了,却愣是等不到那个莽汉子的任何消息……
 
    耷拉下脑袋,李秀才仿佛游魂一样,行走在街道之上。不愿干坐著等艳娘传消息,可走到了街上,却也只是没头没脑的瞎转悠,哪里才能见到那家伙的影子?
 
    “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不自觉地念了这样的句子,李德元—怔,又立刻跳将起来,“天啊,这种句子来形容那个高壮家伙,哪里有一点相像嘛!人家等的是佳人,我等的却是头大笨熊……”
 
    正当李德元如此不满地嘀咕之时,突然“咕……”地一声熟悉的响声,让他尴尬地红了脸。低头望了望干瘪瘪的肚子,李秀才突然闻到不知从哪里,传来隐隐约约的香味。
 
    是酥油的香味!李德元循香望去,只见那是路垃的一个饶饼摊子,小贩正打算收摊回家,却还有三个烧饼尚未卖出,正愁得直吆喝。
 
    这摊子怎么看上去忒地眼熟,李秀才一呆,愣了半晌。方才想起,当日他在晋城饿得前心贴后背之时,正是在这烧饼摊子前。撞上了那个家伙。他没请他吃烧饼,却请他吃了阳春面……
 
    猛地,眼睛一酸。模模糊糊之中,李德元怔怔地望着那烧饼,仿佛能在上面看见那张熊脸一般,半晌没了声音,只是发呆。
 
    可那小贩并不知李秀才正在“睹饼思人”。他只见得面前这个书生两眼珠子都快瞪在烧饼上了,于是他连忙拉生意;“这位客倌,可要烧饼?两文一个,又香又脆!”
 
    李德元不答,只是看著烧饼发呆。想到那日他初见他之时,在一片狼籍的茶馆中历经生死威胁;再见他之时,一个烧饼没吃到,好不容易吃了碗阳春面,还被那莽汉子喷得满头满脸……刹那之间,李秀才想笑,可是撇了撇嘴角,却又是笑不出,那个害他楣运连连的扫把星,怎么想他的时候,反而偏就看不见了呢?
 
    就在李德元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肩头—紧,被一双铁臂紧紧地桎梏住。
 
    不用回头,光感觉著气息,这蛮力就知道是谁。一瞬间,李秀才安心地想哭,再不挣扎,却也没有转过身去,他只是咧了咧嘴,傻笑地笑。
 
    就在这时,李德元看见面前的小贩,露出了见鬼一般的错愕神情,张大了口合不拢嘴:怎么……怎么两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
 
    看出了小贩的疑惑,李秀才尴尬地冲对方笑笑,可却并没有想要脱离那个温暖的怀抱。别人怎么看我都好,什么礼法也好,道德也好,现在的他,只想静静将头靠在那个胸膛上,贪婪地去听背后急迫的心跳声。
 
    然而,这番无声的温柔没有持续太久。下一刻,张赛虎狠狠地勾起食指,往李德元的头上重重的磕了一下。
 
    李秀才吃痛地摸著脑袋,回过头去,只见一张青白交错的脸孔。
 
    不自觉地心虚,他干笑了两声,可转念一想,吃亏的明明是自己,自己还心虚个什么劲儿啊!于是,他挺直了腰板,义正词严地指责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这个……那个……”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留下两个字,不小心溜出了嘴,“禽兽。”
 
    “你说什么?你敢说老子是禽兽?”张赛虎横了眼吼。
 
    这是什么态度嘛,久别重逢,半点感动姿态都没有。先是叩他脑袋,再就是吼,这莽熊果然没有半点长进。
 
    李德元才不怕他吼,心里虽然如此抱怨,可是面容之上却哪里有半点埋怨的神色?黑亮的眸子锁定他的,满是笑意:“禽兽,”李秀才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膀子,“请我吃烧饼。”
 
    “……”张赛虎瞪圆了眼。仿佛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瞅著李德元,这小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略显亲密的举动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他、他该不是撞到头了巴?
 
    面对张赛虎上下打量的神态,李秀才也不见怪,只是催促道:“别小气啦,就一个烧饼。我上次就没吃到。”
 
    “……”张赛虎又愣了一愣,半晌之后,从鼻孔中狠狠地“哼”出一声来,别过了头去,望著街道边房屋之瓦片,眼光游移不定,“老子管你饿死!”
 
    李德元“噗哧”一声笑出来。那笨蛋,依然是如此死鸭子嘴硬,虽然嘴上撂了狠话,可是还是从衣袋里掏了两枚铜钱,恶狠狠地拍在烧饼摊子上,“给老子两个烧饼!”
 
    小贩像是见到了什么不洁之物—般,抖了半天,愣是不敢去接那两枚铜板。只是颤抖了半天,突然猛地丢出两块烧饼,然后见鬼似的一溜烟的跑了。
 
    望著小贩逃窜的背影,李秀才又笑,笑得凄楚:果然,这男人和男人,在百姓眼中,是有违伦常。为人不齿的那。
 
    但是,他却不在乎了。
 
    缓缓蹲下身,他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烧饼和铜钱。将铜板塞回了张赛虎的衣兜里,又轻轻挥了挥饼上的灰,一人一个,张了嘴,慢慢地啃起来。
 
    “喂,蠢书生,你傻了?”见他这副模样,张赛虎只觉得心头惴惴,这家伙,满脑子的道德礼法伦常,对于外人的看法颇为在意,可今天怎么却不甚在意的样子?
 
    伸手去探那书痴的额头,却被他一巴掌拍开,浅笑道:“我没事。”顿了一顿,李德元又啃了一口烧饼,笑道,“也不算没事。其实,我有病,你也有病。”
 
    “老子有什么毛病?你才有病呢!毛病!”张赛虎跳将起来。
 
    见他那副横样,李德元反倒轻轻勾了唇角:“对啊,我承认。”
 
    “……”张赛虎敛起了眉毛,没敢出声。这蠢书生今儿个一定是吃错药了,而且病得不轻。正当他思忖著要带他去找个大夫瞅瞅的时候。却听得他又道:“张兄,跟你商量个事儿。”
 
    “啥?”
 
    李秀才浅浅地笑起来,笑得温文;“你能不能不要自称‘老子’啊?很没礼貌的。”
 
    张赛虎狠狠地瞪了眼,横著眼瞥他,脚尖却是烦燥不安地蹭著地面,“老……我管你怎么说?凭什么听你的?老……我才不管!”
 
    熟悉的别扭神志,嘴里总是不待见人的家伙,心底里却是软的。李德元轻轻勾勒了唇角,在唇边绽开一朵极灿烂的笑花:他早读知道的,早该知道面前这个嘴硬心软的家伙,虽然有时候故意说着气话,可是却是一直护著他的。
 
    “发什么呆?还不找家面馆,老……我都饿得站不住了!”窘红了脸,张赛虎急急地转过身去,大步地走在前面。
 
    “好。”李德元快步跟上。慢慢地,他伸出了手,拉了他的袖子。
 
    张赛虎一愣,片刻的迟疑后,几乎是狂喜地,他将那双常抓著毛笔的细长的手紧紧反捏,直抓在手里,死死抓住,再也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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