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之人间 作者:卫风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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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在这个地方,您的食物呢……”
我目示桌上:“这些。”
“就这些?”
我点头:“很丰盛了。”
有的时候我终日也不进食,冬日尤甚。当然,肉食并不是绝对不吃的,但是很少。
他的表情变的很古怪。
然後又说:“您没有学生,没有妻子孩子,没有其他亲戚朋友和您一起分享这里吗?”
我露出笑容。
我有点明白了,若娜的这个学生,也有他的优点。
起码他并不恐惧,在这里的一切。
“我有它们。”
我的骷髅们一直陪伴著我。
窗子下面有一株绿色的叶子正在顽强的生长,细细的藤,深绿的叶子。
我可以注视著它生长,看上整整一天。
有时候我会给篱笆间生出的野草施一个防护,以免它被我的骷髅们踩踏,或是拔除。
转过头,特菲伸过头来,也看看那草,似乎并没感觉那草有什麽值得关注的。不过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的时候,变的更加复杂,还有几分同情。
同情?
我有些好笑。
在桌上那堆水果里挑了一只绿油油的蛇梨,果子带著酸味,汁水很多。
特菲在这里的一夜似乎睡的不太安稳,我想,或许是他不习惯沼泽地里的阴郁沈寂。
我也没有睡著。
窗外的雾中,有飘荡著的草魃,用它们的言语诉说著悲喜离合。
我闭著眼睛,听风吹过石墙。
那种声音,象是沧桑的叹息。
那声音听起来不够清晰。
但是让人觉得,那风吹走了许多的希冀和过往。
特菲因为我的孤僻和这里的简陋而同情我吗?
我只是偶尔会想起从前,很久之前。
我被教导做一个人。
可我永远也做不了一个人。
我也不再能做一条蛇。
我渴望爱。
那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半夜时分,骷髅们又一次逐一离去。它们还会象每天每夜做的那样,将闯入者驱走,并且,采摘果实回来。
但是明天我会离开。也许这里会堆满它们采来的各种果实,没有人享用。
但是它们仍然日复一日的这样做,无论这间屋子的主人在不在。它们依旧在沼泽中游荡,重复履行著它们枯燥的职责。
我打开用魔晶石做的小型魔法传送阵,特菲看到那六芒星时,吃惊的合不上嘴巴。
“这个,可以直接到科莫城,那是离黑石城最近的一座有传送阵的城。”
“这是,这是您自己造的传送阵?”
“不全是。”是我指挥骷髅们做的:“站进来吧。”
我两手空空,他有些怀疑:“您没有行李吗?”
我懒的告诉他我的戒指和腰带中储满了家当,伸出的指尖,慢慢在虚空中划下,口中低声吟诵咒语。
传送的星光电网一瞬间腾起交错,耀的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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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莫城的魔法传送阵是在一间石塔的底下,这座城现在比我印象中要繁华,人也多了不少。特菲看到人群的表情,似乎是……很激奋?
“啊,大人,我们先去用点早餐如何?”他指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喝杯苦勒酒,会让人一天都很有精神的。”
我不置可否,最後一次买酒喝是什麽时候?
记不清楚了。
酒馆里人声喧扰,特菲找了一张桌子,然後大声跟酒馆老板吆喝:“烤肉饼,烤土豆,煎腊肠,苦勒酒,两份!”
“好!!”
东西很快送来,味道如何虽然还没有尝到,但是一大早闻到这麽油汪汪的煎熟的肉的味道,让人一面觉得过於油腻,一面又觉得这味道著实诱人。
肉饼有点太咸,土豆没烤透,不过腊肠倒是煎的又脆又嫩,我不喜欢苦勒酒,另换了蜜酒。不过这蜜酒品质也很劣,酒液混浊,杯子里还有许多可见的沈淀物。
我只喝了一口。
特菲吃东西很快,或许心急赶回黑石城,或许是因为昨天在沼泽地我没有什麽能入口的食物招待他。
特菲找了两匹马来,从科莫城到黑石城路途不算远,他一路上总是偷偷的打量我,似乎有话想说。但是直到天黑我们到黑石城,他也一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若娜在黑石城的房子不在城中,她住在出了城的东门外的庄园里,庄园前面是一片湖泊,湖岸边生满了芦苇。夕阳在天边留下一抹异样的血色,归鸟向前远处飞去,风从苇间穿行而过,湖面被天空映成了一片赤红,特菲和我,两个人骑马的身影在地下被拖的长长的,沈黑的。我的头巾被风掀开一角,一绺头发飘在脸颊旁边。
有个面容苍老的管家等候在庄园门口,他说话的口音极重,只能听懂断续的意思。我们跟随他进去。这庄园看起来年代久远,但是维护的很好。庭院里一点杂草也没有,大片的白色的石南花环绕著中间的宅子,看起来,就象落了一层雪。
“我去看看导师……”特菲的神情沈重,和那老管家交谈了一句之後先上楼去,我站在厅里面,夕阳已经消失,没燃灯的大厅里昏暗一片……
“维拉大人,老师她请您进去。”
我点下头,跟他上楼。桃心木拼镶的走廊已经褪了原色,特菲轻轻推开一扇门,我向门里看。
四柱床的床帷垂挂,躺在床上的人影没有什麽存在感。
我慢慢走过去,床上的人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睛已经不再清亮,嘴唇张合,声音很微弱。
“维拉。”
和她人相遇似乎就在昨日,在雷林城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穿著月白色浅蓝边的圆裙子,清新如花苞一样的面庞。
我俯下身,握住她一只手。
“若娜,好久不见了。”
“是啊……”她说:“相见总是为了分离,我就要开始另一段旅程了,这一次,应该是永远的分离。”
“我相信,死亡不过是人生路的一个暂时落脚处,还会有另一个新的开始……”
她无声的笑了,脸上的纹路象是刀刻出来的一样深而苍老:“对死灵法师来说,人死了当然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啊……”
她话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特菲取了床头的药水给她服下。她的眼睛因为咳的厉害,而蒙上了一层湿润。
“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啊……那时候,我去雷林城,要成为魔法学徒的那一天,就遇到了你。现在,我该结束这段旅程了,你再来送我,我觉得,很幸福。”
我握著她枯瘦的手,没有做声。
人与人相遇,再分离。
我总是站在原处,而他们一个个相继告别。
“你还有样东西寄放在我这里……可能你都忘记了……”
她微微侧过头:“特菲……把书房桌子那里,第二个抽屉里的东西取来。”
“你还记得,翠茜老师……”
“嗯,记得。”
她的话破碎而没有头绪,而特菲取来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盒子是狭长的,里面应该装著法杖之类的东西。
若娜的手抬了一下,特菲明白她的意思,把那盒子交给我。
“我替你保管了几十年啦,现在物归原主……”若娜象是放下一桩重要的心事,口气更加虚弱,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听不见:“维拉,我知道,你的来历很不简单……不过,你是个很好,很值得人信赖的朋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特菲,让他们都进来一下。”
我站起来,退出房间。
守在门外的几个人向我点点头,然後安静的走进房间里面去。
若娜的族人,还有,他的弟子。
特菲也在房间里。
我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注视著那雕花的木门。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都走出来,特菲抹著眼角,轻声说:“老师请您进去。”
若娜的脸上蒙著一层青灰色的,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看出来的死气。
我坐在床边,握著她的手。
她安静的看著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在午夜的时候合上了眼睛。
相识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去。
我茫然的,握著她渐渐冰凉的手。
若娜给我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根深色的木杖。
看起来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就象一段随处可以折到的树枝,只是刨去了树皮,摘去了枝叶。
我伸出手,慢慢的靠近它。
在指尖触到木杖之前,我停下来,蜷起手指。
这是裁决之杖。
是憎恶魔神的武器。
可以操纵人心,裁定善恶,决断生死。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屋里,清冷的颜色说不上来是深蓝还是幽紫。
一滴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
汝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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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今天是个雨天,特菲他们有条不紊的料理若娜的後事。其实也没什麽好料理的,她给自己挑好了墓地,挑好了棺材,甚至墓碑上刻什麽她都已经决定。
特菲他们将若娜最喜欢的一根法杖一起陪葬,人们冒著雨将她抬向墓地,四个人抬著棺材,一行人跟随其後迤逦而行。若娜家族的墓地用粗的条石围著,沿著石墙栽了许多的树,在风雨里静默的立著。
有人在唱引魂曲,在风雨中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一生所愿,
……
那一朵玫瑰,已经谢了……
当太阳再升起在天空……
所有的苦痛折磨已经……
……远离。
若娜的墓室也早已经修好,石砌的甬道通向她最後安眠的石室。
旁人自觉停住了脚步,特菲走过来,他的头发袍子全在滴水。
“大人,您也进来吧。”
我走进去,吸饱了水的袍子沈重的拖在地上。
那口褐色的木棺嵌进石刻的棺罩里面,几个人一起用力,沈重的石盖合了起来。
石头棺盖周围雕著盘绕连绵的木樨花,中间刻著几行字。
信仰光明,渴望和平。坚持正义,向往爱情。
我怔怔的看著那几行字,额头上的水珠顺著脸颊流下来,眼睛里进了雨水,看东西有些模糊。
石室里点的灯有点绿莹莹的光,我忽然想起在库拉斯特也有几句流传的话,却与这几句完全不同。
那几句话是,对黑暗的信仰,对力量的渴望。对邪恶的忠诚,对死亡的向往。
“维拉大人,该回去了。”
我点了一下头,和其他人一起鱼贯的退出墓室。然後,留下的人将那道门户用沈重的六块叠石封死。
沈闷的声音。
我回过头,还没完全合拢的巨石的缝隙里,还能看到一点墓室里面的光亮。
这灯燃尽了油之後,终究是会熄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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