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春色暖西江 作者:红炉醅酒
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世人皆爱江南,其实爱的是那清丽中的繁华,是那云楼中的公子王孙,是那六朝碧台、长洲苑绿,是那鼓瑟吹笙的薄脂粉。
可是这又如何?即便欢喜的是深巷杏花,却奈何自己本是那鼓瑟吹笙的薄脂粉?
绾凉正沉浸于此,船却停了下来。听得那老艄公道:“到地方啦!”
顾择芝的笑意登时染上眉眼,提着裙摆跳上了岸,复又对夏深和绾凉伸出手道:“上来!”
夏深哪里会让顾择芝搀扶,忙道:“顾小姐扶绾凉姑娘上来吧,奴婢自己来。”。言罢,便也提着裙摆上了岸。
顾择芝仿佛下了决心要拉一人上来般,直接握住了绾凉的手:“那我来扶你!”
绾凉好笑地看着眼前明艳如洛阳花般的顾择芝,勾着唇角,扶着她的手跳了上去。
上了岸,顾择芝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园林,对绾凉道:“你看,就是那里了。走罢!”
绾凉一路走着,目光打量着这四周的风景。别业方圆十里触目是浮光跃金的河水与林木花卉,河边一道石桥古旧斑驳,三月的杨柳垂垂,似是守候着那灞桥折柳的旧影。
走近了那园林,便见得一位棉布素衣的老人家正杵在门边张望着。她身旁的顾择芝见了,立即撩起裙摆,轻步快走地往那老人处跑去。
那老人正是当年顾择芝生母在世时的顾府管家,傅氏死后,他不愿侍奉新夫人,便请辞来了这新荔别业。
“小姐终于是回来了,”老管家用那载着风霜的眸子望着顾择芝,恭敬又慈和,“老奴已扫径迎客多时了。”
“陆管家……”顾择芝见了这经年旧人,心下一时混沌,不知如何说起,便索性不再多言,而是将绾凉拉来,对陆管家道,“啊,这便是绾凉,要来此住上一段时日。个中缘由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陆管家叹息着望了绾凉一眼,复而摇摇头,道:“是个可怜孩子啊……这新夫人竟是如此不分是非之人……”
“哎,陆管家,”顾择芝打断他,眼神扫过他身旁的小僮,道,“这等事情,我们还是进屋再说。”
陆管家哈哈一笑,道:“择芝到底是长大了。”
顾择芝心里一闷——是啊,终究还是长大了。在那光怪陆离的大染缸里头浸的时日久了,世事飞沙走石磨砺地多了,即便是回了故地,见了故人,却再也不是旧岁的那份心境。
绾凉素来善于察颜观色,如今见了顾择芝,便觉得与之前神色不再相同,多了几分黯然,虽不知是何原因。于是她便走近顾择芝身边,开口道:“先进去吧,老人家站得久了,怕是腿脚不舒坦。”
顾择芝听了这话,便轻轻点点头,与绾凉一道走了进去。只是刚进了门,便闻见丝丝清甜的香气。
“松子黄千糕!”顾择芝惊喜地喊道。
“哈哈,你到还是记得啊,”陆管家道,“你小时候可最爱吃这松子黄千糕了,里头还要加点薄荷粉。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你竟还是爱吃。”
“顾府不吃苏菜,点心只有那些花糕百果,每每总是心里馋着却吃不到,这便更加爱吃了!”顾择芝笑着说完,又转头对绾凉道,“你尝尝这个,垫垫肚子,等下收拾了屋子,便能用晚饭了。”
绾凉点点头,夹起一块送进嘴里,随即便连连点头。
“清甜爽口,甘而不腻。”绾凉认真地评价道。
“喜欢就多吃点。吃完就去带你看看住处,逛园子的话——还是明日吧,这天都暗下来了。”顾择芝手撑着下巴,偏过头对绾凉道。
绾凉点点头应下。两人复又吃了些,随即起身让僮仆领着去了住处。
光线虽是昏暗,却犹可见着园林布局的精妙雅致。有着高门的气派,却又不失江南人家的婉约秀丽。亭台楼阁,草木繁花,曲水环绕,随意站在一处仍只觉得触目便是好风光。
小僮引着她们来到一间庭院,道:“这便是绾凉姑娘的住处,逢水阁。里头自有侍女候着,有什么事情吩咐她们便是。”
顾择芝当即便感叹,这陆管家教出来的人到底同顾府那些势利眼的不同,有客人来,便首先为客人带路,不问对方身份地位。顾择芝和善地笑着说:“我们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小僮恭了恭身,便退下了。
顾择芝同绾凉进了去,两旁的侍女为她们斟了果茶,便轻移小步去了外间。
“这儿环境如何,绾凉姑娘可还满意?”顾择芝将梨木桌上的一盏茶推到绾凉手边,浅笑着问道。
绾凉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人,雕花高烛的暖辉下,她如玉的面容像是晕染上了浅浅的光,一双凤眼浸着笑意,绛红的嘴角弧线美好。绾凉忽然觉得,也许来此之后的日子,会很温暖。
她微微扬起嘴角,双手接过茶盏捧在手里:“顾小姐精心布置,又岂有不满之理。只是绾凉位卑,顾小姐不至于如此费心。”
“我已说过,此事本就是我顾家的错处。并且,”顾择芝对着她眨眨眼,道,“绾凉是个好姑娘啊,岂有位卑之说呢?”
绾凉听她这样说自己,心下竟有些羞赧。也许是今日这境况太过不同,小间里又燃着温暖的烛光,难免气氛有些微妙。
“绾凉姑娘只管拿这里当自己住处,将近日受的委屈一并讨拿回来!”顾择芝安抚道,“我再去瞧瞧这地方还缺些什么不缺,你且在此处歇息片刻。”
绾凉低声应了声“好”,便趴在桌上,头伏在臂弯里。
顾择芝检阅好一切之后,便欲叫绾凉去用饭。
她进了里间,却见绾凉趴在桌上。缕缕青丝顺服地垂在那人薄荷绿的衣衫上,更显得黑如鸦羽。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趴在桌上的人,却不见醒。
“竟是睡着了。好在三月的天不冷。”顾择芝轻笑着,轻步走了出去,再小心地掩上门扉。
顾择芝对门外守着的春去轻声道:“你去叫厨房留些吃食,等绾凉姑娘醒了再送来。记得,是你让他送来,绾凉姑娘估计不会主动要的。”
“是。”春去应了声,便下去吩咐厨房了。
顾择芝安步当车,走在这长长的,记忆深处的小径上。这春日的桃花开了,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桃花的香气隐隐,守候在这旧岁里,带砺河山。
章五
顾择芝的吩咐到底还是不曾派上用场。
绾凉这一睡便深深沉陷在梦境里,直到隔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这梦境里,许多的事情交杂着,斑驳陆离。她看见过往的年岁,却发现那梨花似雪的年纪里,只有阴沉沉的娘亲与怀着憧憬和失望的自己。
绾凉从不曾见过她的父亲,她也许隐约地明白,自己就是旁人嘴里的那个“野孩子”。
“娘,为什么我没见过爹爹呢?别人家的小孩子都有爹爹。”绾凉也曾这般问过。
可是她的娘亲听了这话,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反手就给了绾凉一个巴掌:“为什么没爹?你还问我为什么没爹!若不是因为我怀上了你,宁山也不会丢下我不管!”
绾凉听了这话,便瞪大了眼睛,嘴唇嗫喏着不敢说话。
绾凉的娘见她这样,心下就跟着了魔一般,一把拽过她的衣领,恶狠狠地道:“对!就是因为你……就是因为你!若不是因为你,宁山的娘也不会说我婚前行房,不守妇德!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她又怎会发现?怎会!怎会——”
她说着,便冲进柴房拿出一把锋利锃亮的匕首来,对着绾凉就要刺过去。
“不要……不要!娘……救命!救命啊!”绾凉拼命的挣扎着呼喊。
隔壁的老婶子听见了,心下便知不好,定是那隔壁女人的疯病又犯了,便赶忙冲到绾凉家里,劈手夺过那匕首,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怎生疯魔成这样,先前道你不发病时心肠还好,这会儿竟是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杀了吗!”
只见绾凉的娘听见这话,本就无神的双目更是呆滞:“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可是这也是宁山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他不要了呢……婉娘,婉娘,是娘的错,娘是疯了,娘不想杀你!你莫恨娘。”
绾凉见了她这样,只觉心中酸涩难言,便低声呜咽着,扑到她的怀里:“娘,我不怪你。你不要再这样了……这样,好吓人……”
听了这话,她的双眸却更加无神起来。
这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对绾凉万分的好——其实之前她不发病的时候,对着绾凉也是百般爱怜的,也常跟绾凉埋怨宁山嘴上说爱她,却又不来看她。
只是,她现在每日都要重复一句话:“婉娘,你莫恨娘。娘心里苦。”
绾凉每每听见,都要应上一句不恨。可她娘亲听了,却并不见去那眉间的愁绪,仿佛绾凉说恨不恨,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她心里头已经根深蒂固地这么觉得了。
没过多久,隔壁的老婶子来送鸡蛋时,便发现她娘已经吊死在了房梁上。
绾凉的梦境定格在此,便悠悠转醒了。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发现有些湿润,却也不去管,只是呆滞地盯着桌上的青瓷茶盏。盯了有一会儿,她才觉得真正地回过神来,便起了身走去外间。
春去见绾凉起身了,便走近她道:“绾凉姑娘可算是醒了,昨个儿小姐见你睡下了,就不曾叫你。我先去为姑娘打个水洗漱吧。”
“那便麻烦了。”绾凉应了声,忽而想起来昨夜晚饭的事,“昨夜我可是叫顾小姐等了许久?”
“倒也不曾,”春去怕她自责,便婉转道,“顾小姐让厨房为您留了吃食,等您醒了再送来。不过这是第二日了,奴婢已为您备下了新鲜的饼点。”
“那便好。”绾凉这才算松了口气。
“如此,春去便先去了。”
绾凉笑着点点头。不消多时,春去便将水打来,伺候绾凉洗漱。
“姑娘的皮肤真是好啊,又细又白,”春去笑盈盈地瞧着绾凉道,“尽叫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艳羡了去。”
绾凉笑着道:“哪来什么好不好的,咱们江南人的皮肤,可不都是一般的细白。”
春去笑了笑,便道:“绾凉姑娘去前厅用饭吧,今儿早上可是这别业的大厨子亲自做的玫瑰猪油年糕,味道可是了不得!”
绾凉笑着应下,便跟着她去了前厅。
刚进了前厅,便见顾择芝已在那处等着了。
顾择芝见她来了,便立即招呼着坐下:“你若再不起来,这年糕可就要凉了。快些坐下吧!”
绾凉听着她的话便坐下,见那桌上摆着两碟年糕,切成不大不小的方块状,色泽金黄,泛着浓郁的猪油香气以及淡淡的玫瑰香,令人食指大动。
绾凉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只觉那年糕外脆里糯,咸味之中又带着淡淡的玫瑰清甜,着实叫人口齿生香。
“如何?”顾择芝见她大快朵颐,便笑眯了眼睛。
绾凉吃着东西不好大话,只是频频点头。
“我的'款待'可不是说说而已,大鱼大肉什么的太过腻味,这般苏式小点虽不起眼,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美味。”
“顾小姐这般,绾凉便更觉……”绾凉不自觉地放下筷子。
“好了,莫要再重复那些话,”顾择芝皱皱眉,“你若是觉得这样不适,倒不如将我顾择芝当做是个朋友。左右绾凉姑娘也还要在我这里呆上一段时日,做个朋友不为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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