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萨西塔为自己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是窗台。
沉默。
低下头,目光左右闪了闪,夏月白觉得她无法像以前那样无视这位年轻女王了,更没办法带着不服输的态度面对她,就在她救了自己之后……这样的改变,使得她们之间半生不熟的关系变得更加别扭了。
“在过几天,阿尔尼斯和乌纳斯就到底比斯了。”
“真的。”
点头,为了夏月白眼底一瞬闪过的雀跃,她有点不是滋味。“想乌纳斯了?”
“你不想吗?”傻乎乎地问,就算是君臣,离开久了,应该也会想念吧。
“我需要想他吗?”她是想过他,想着等他这次回来,继续他把支到哪里去。
糊涂了,这个人今天怎么了?明明笑的灿烂明媚,说出的话却阴沉沉的。
“今天不忙吗?”生硬地转换了一个话题,看见侍女端着茶点进来,送到她们面前。
“还行。”她瞅了一眼茶杯,挥手让侍女拿走,淡淡吐出一个字。“酒。”
“酒喝多了,会伤身体。”好心提醒,古埃及人都喜欢拿酒当水喝,图萨西塔几乎就是酒不离手,难道古代人不会得酒精肝吗?这样不健康的生活方式,难怪古人的寿命都不长。
愣了一下,蓦然轻笑出声,注视着夏月白的目光因为笑而颤动着金色的斑斓,如枝叶缝隙里摇曳的光晕,很轻,很美。“你是关心我,还是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要表达友好?”
“关心你。”断然开口,没有一丁点的停顿,不假思索的话音,让夏月白短暂的茫然。
夏月白的回答,令图萨西塔伸向酒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她从侍女手中拿过杯子,棕色的眸子静静望着眉头拧起的夏月白,一仰头整杯酒倒进喉咙。
偏开脸,不打算继续和她讲道理,这位掌握着国家命运的女王,有时候还不如三岁的小孩子,总能为了不明究理的原因怄气。
“图萨西塔。”
“什么?”蓦地,骤惊。就在刚才,夏月白好像听见图萨西塔用中文念出一个……名字。
不可置信地黑眸盈透诧异,目不转睛地带着疑惑看向逆光坐在窗边的人,一只修长均匀的手摇晃着空酒杯,干净的光线从她的指缝透过,还未落地就被风里微扬的黑发拨乱了。
夏月白猜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傻,很呆。
“我应该没念错。” 左脚踩上光滑的台面,右腿依旧挂在窗沿荡来晃去,绣着精美纹理的袍角随风荡漾在脚边,白袍下露出金色的软底鞋,圈出一片疏淡的金色影子。
“是,没念错。但是,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用你的语言念我自己的名字,对吗?”
机械性的点头,她还处在震惊与疑惑中。
“你昏迷时,我听了一个晚上,不想记得都难。”
“我昏迷时……”尴尬地笑起,轻轻咬着唇,窘迫地低下头,看着放在腿上的双手,充裕的光线下手背隐约有些发白。
夏月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否则她干嘛在图萨西塔轻牵嘴角的瞬间,觉得……羞怯。
一个晚上,自己在喊她的名字。
等一等----那夜,她都陪在她的身边吗?
“你在这里,待了一整晚?”显然,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是。”招手,侍女上前为她空掉的酒杯斟满,又安静地倒退到墙边静候。
这个回答,换来夏月白一脸的讶然无措。
“嗯,那个……我不想冒犯您,我、我很抱歉。”不安地动了一下肩膀,微热的风绕着颈子飞过,身体好像有了记忆,忘不掉那双轮廓优美的手,铁索般缠紧喉头的窒息感觉。
知道她变得局促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发生在议事厅的袭击,对夏月白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可怕记忆,图萨西塔偏开脸,眼底的棕色,被擦着脸庞掠过的阳光抹暗了。
沉寂,半晌,两人谁也没有开口。
风在窗外兀自撩乱一院的风景,长藤摇出绿影,一层一叠在地上戏弄着阳光洒落的斑斓,枝条摩擦而出的沙沙声,温柔而娇媚。
“以后,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叹息,很轻,被身后莫名混乱的夏风吹散了。
惊怔地抬眸,心底某个角落轻触了一下,不痛也不痒,只是有点压抑过后的酸胀感,就像关节过度挤压后蓦然松开的感觉。
“不过,”她笑,恢复了傲慢狡黠的神色,眸子弯成一道弦月,优美的弧度。“必须用你的语言。”
“嗯。”用力的点头,这个太简单了,夏月白如获至宝地认真保证。“可以,没问题。”
不明白自己干嘛高兴成这样,好像一只小狗,捡到了主人扔来的肉,如果她有尾巴,此时一定会疯摇不停。蓦地,有一丁点鄙夷自己这种没心没肺的满足感。
“王,巴哈里大人求见。”侍女跪在门外通报。
眉头皱了皱,敛眼。“问他什么事?”
“是。”
片刻,侍女回来,轻道:“巴哈里大人说,是为了马里埃将军的事情,他恳请王,原谅马里埃将军的失职。”
“让他回去,这件事不用谈了。”
“是。”侍女匆匆地离开。
夏月白听着,脸色微变。埃及的国事不是她应该过问的,可是从刚才的那几句话里,她大概听出了端倪。
犹豫,挣扎了片刻,她无法坐视不理。“王----图萨西塔,你处罚了马里埃将军?”
愣,不是因为她的问题,而是听见她用那种陌生的语言,念出了自己的名字,说不清地,心里被什么轻轻一触的感觉。“他玩忽职守,应该受到惩罚。”
“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怎么罚的?”
“禁足将军府一个月,罚俸禄一年,军衔降一级。”不算重罚,却也不轻。
皱眉,急了。“这些处罚是不是太重了?他并没有玩忽职守,只是一时没留神而已。是我太任性了,不应该出宫去城里,这次事情我也有责任。”
“你不是我的犯人,你想出宫,我同意了。我派马里埃保护你的安全,他却让你身陷险境,难道他不应该为自己的疏忽承担责任吗?”做为了一名军人,如果连自己的职责都无法履行,那他怎么配站在埃及法老的面前。
一声低叹,侧目,眼睛盯着床头的矮柜。少顷,在一次看向倚在窗框的修长身影,她几乎是恳求地说:“减轻一些,行吗?”
语气依旧淡淡地,棕色的眸子,却一闪而过一丝异样的讯息。“你不应该过问埃及的政事。”
被她话音轻浅地一说,除了窘迫,更有尴尬。“我知道,可我……。”
“月白,仁慈和软弱治理不了一个国家。”
“我知道。”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晚一些,我在来看你。”放下杯子,跃下窗台,脚尖落地的瞬间,她已然迈开步子。轻飘扬飞的一片袍角,还落来的及垂下,又被略急的步伐抖开了。
“……是。”望着那道身影,起身,颔首。
叹息,亦无力。
明媚艳丽的万道阳光懒洋洋地抚摸着精美的窗框,那片空掉的白色窗台悄悄地映入清澈的眼底,短暂的失神。
★★★ ★★★ ★★★
阿尔尼斯坐在船舱的书桌后,翻阅着厚厚的卷宗,门外的侍女通报乌纳斯来了。
拿着笔在纸莎草纸上写下几行字,目光落在卷宗的某处,又低头写了几笔。
“殿下。”
“今天的风有一些大。”
“是,刚出河谷,风浪大了。”
“我们出发有十五天了吗?”
“十六天了。”
抬头,金色的笔杆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那个女孩,你在和我多讲一些。”
“是,除了已经说过的情况,我对她的了解也不多,只觉得她并不具备威胁,如果她说的都是实情,那她也只是个运气差了一点的普通女孩,月白现在急于回家,王让我来见殿下,也是想帮她找到回家的方法。”
“普通女孩……”摇头,莫名地笑了,苍白的笑容有丝怅然。
乌纳斯知道,阿尔尼斯会突然返回底比斯,必然和夏月白有关系。只是他问了几次,阿尔尼斯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原因。
这让乌纳斯更觉得奇怪,虽然错落时空这种诡异的事情很难说服人,可是他从阿尔尼斯不惊不异的言行里,瞧出了某些比错落时空更加诡谲的讯息-----
阿尔尼斯早就知道了夏月白的存在,很有可能是先于她来到埃及之前,或者……更早。
“乌纳斯,如果有一天,我让你杀了那个女孩,你能下得了手吗?”沾了一点墨草汁,笔尖快速游移在纸上,随着细微的沙沙声,传来他波澜不惊的平静话音。
猛然,望着桌后的人,惊出一身冷汗。“殿下!”
眼皮没抬一下,他继续抄抄写写。“我是说如果,看你紧张的。”
“我……”皱眉,英俊的脸被一股莫名的心烦笼罩着。
“出去吧。”
眼神轻闪,颔首。“是。”
门板合上,阿尔尼斯停下笔,抬起头,与图萨西塔如出一辙的棕色眸子落在门上,一丝急迫不安一闪而逝,隐约。
作者有话要说: 连更至元旦!!然后,秋放假,啊哈哈哈。。。。
☆、第 十四 章
王宫,突然变得忙碌起来。
侍女脚步匆匆地捧着各式各样奇怪的东西穿梭往返,大臣进入王宫的次数日渐频繁,侍卫的数量也增加了几倍,三步一人五步一岗,不论是幽深的长廊,还是寂静的庭院,亦或是已经荒废的宫殿,都分布着神情严肃的侍卫。
每一个人都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只除了,自己。
佩妮说,埃及的新年快到了……
盛夏里,宛若睡莲般浓郁绽放的新年。
古埃及人根据尼罗河的涨落和农作物的生长变化,将一年分为三个季节,每个季节四个月。第一个季节叫做“阿赫特”,意为“泛滥”,是尼罗河水泛滥的季节。第二个季节叫“佩雷特”,是“出”的意思,意味着河水退却,土地露出水面,幼芽破土而出,是农作物播种与生长的季节,正好是在十一月到来年二月间。第三个季节叫“夏矛”,意为“无水”,也就是干涸季,正是春季与初夏的时候,这时候进入了农作物收获的季节。
当天狼星与太阳同在天边出现,埃及人会迎来“阿赫特”季,尼罗河进入了一年一度的泛滥期,上游的河水奔涌而下带着丰富的淤泥和营养,冲入下游三角洲灌溉河床边的农田……这是神的恩典,众神送给沙漠之国的礼物,神的宠爱。
新的一年,从涨潮的那一天,重新开始。
有时候,夏月白会寻思自己在古埃及生活的日子,算不算是她人生的一种全新的开始。
离家的时间随着日升月落,已经快计算不出具体的日子了,到底是二个月十九天,还是二十天,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心底有点害怕,害怕自己最终回不到熟悉的世界,回不到亲人的身边。
更可怕的,是她似乎正在逐渐适应这个古老的世界……她学会了古埃及语,不在担心交流;她与侍女嬉笑玩闹成一片,不在孤单寂寞;她被这座三千多年前的古老宫殿迷住了,整天畅游在它的怀抱,忘情地用笔纸记录下每根石柱的精髓;她总会在路过议事厅窗畔的时候,悄悄地朝里面望去,带着一丝侥幸的探寻心理……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