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自谣(GL) 作者: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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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生怕两个还不太懂事的小鬼头惹出什么麻烦,又将她二人打发给院里的嬷嬷,带着去街上的闹市。
刘氏与秦延在尚书府门前候了半晌,远远望见一架银饰马车急急驶来,马蹄踏在青石板砖上哒哒响了一路。
门帘掀开,柔珂怀里依偎着昏迷不醒的棠辞,被一袭雪白温暖的狐裘紧紧裹着,两条手臂虚弱无力地垂下,清晰可见几条知尾不知头的血痕。
刘氏惊呼了一声,眼泪随之溢满眼眶,埋怨地推了秦延一记:“我早与你说的,你为何不去打点打点,胡来彦那样的人下手怎会轻,你偏不听……”
秦延不作搭理,一双浑浊的眼睛蓦地微微一凝,刘氏顺着他的视线一望,又是惊呼了一声,忙颤颤巍巍地要跪下来行礼。
走在柔珂身后的静慈一把将她扶住,微笑道:“多年不见,夫人向来安好?”
昨夜在碧云寺,静慈只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进屋写了手书。
人总有得过且过,放纵自己的本事。
躺在床榻上彻夜不寐,思前想后,她既已低下头来恳求于皇帝,便是破例一次下山来看望看望棠辞那孩子也应无可厚非。
本来也无需柔珂来求,她心里对棠辞,虽相识不过三年,却将她喜欢到了心坎里。
秦延早请来京城里医术高超的女大夫候在里头。
女大夫扫了眼满屋子的人,下了逐客令:“围这一圈作甚?都下去,待我诊脉开了药方你们再来探望不迟。”
众人自皆走了,唯有柔珂一人停在原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床榻上紧闭双目的棠辞。
女大夫并非头一次为棠辞诊脉,是以由着柔珂,将手指搭在棠辞的手腕上细细诊脉。
庭院中有石桌石椅,静慈与秦延夫妇坐在那儿一面静候一面叙旧。
说是坐,秦延夫妇战战兢兢,坐得并不安稳。
静慈看出来了,却不知怎生是好,十三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她早已忘却该如何颐指气使,如何以权压人,她心里只有一滩清潭般的平静,潭水不深也不冷,只是陷在幽林中难以寻觅。
许久,静慈想起什么,笑着调侃了句:“怎地放着豫王府的医官不用,自外头请了个女大夫?”
走了这一路,刘氏还有些浑浑噩噩,如一脚踩在云端上有如梦境,闻言脱口而出道:“遍体鳞伤,哪能请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秦延脸色一变,缩在石桌下的脚踹了她一下,刘氏才面色如柴地闭了嘴。
静慈也是一怔,想了会儿,莞尔道:“秦大人原是如此看重徒弟的,莫是之前当真被哪个龙阳君垂涎了,因此心有余悸?”
秦延到底是历经宦海浮沉的老臣,很快镇静下来,笑着与静慈侃谈了会儿,见她并无丝毫疑虑才放下心来。
鞭伤虽重,可到底尚未伤及五脏六腑。不一会儿功夫,大夫出来了。
秦延与刘氏接过内服与外敷的药方,随着大夫一同去药房抓药。
静慈暗忖着她昨夜看见柔珂时,那孩子精神便不甚好,两眼通红发肿,她应将她劝下来休息休息,擦身抹药的事留她来做。
推开房门,有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柔珂并不在,盆架上铜盆未见——她应是擦洗伤口换水去了。
地上散落着布满血痕的破碎衣裳,看着殷红的血迹,静慈心里蓦地狠狠一揪,没来由的心疼与辛酸刹那间涌上她的心头,卷云拥雪地扑打滚滚巨浪,眼睛里一阵酸涩。
她走近前去,步子似有千斤重。
棠辞小小的脑袋枕在玉枕上,侧着脸,嘴唇翕动,不知在梦呓些什么。
她趴在床榻上,干净整洁的中衣褪掉一半,露出半截脊背,密密麻麻地绕着两指粗细的鞭伤,轻的青紫红肿,重的皮肉翻卷,只她在睡梦中稍稍一动便能勾出刺痛眼睛的血沫子。
静慈一路看下去,指尖发凉,她走近去,坐到床沿上,抬手扇风,好似这样能减轻她的难耐疼痛。
静慈一面扇着风一面想着,幸好,幸好她写了手书,只一日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便给折腾成这个样子,若在那儿多待几日,小命都不知还在不在。
“……母后……”静慈心跳漏了一拍,只疑心是否自己听茬了。
棠辞静下来了,不再说话。
静慈轻笑一声,她此刻离得近了,也瞧得比方才清楚些,纵横交错的鞭痕间压着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红印,淡红色的,月牙型,像天边的一弯新月。
静慈微微滞了下,这块红印正好处在脖颈下两肩间,不差分毫。
“……母后……雷声好大……儿臣怕……”
——我不曾当真,您……是世上最温柔善良的……母亲,怎会打人?
——我与你说过不曾?我有个女儿,从小胆子大不怕事,偏生怕黑怕雷鸣闪电。每逢仲夏雷雨时节,必得我陪伴在旁哄慰才能乖乖入睡,否则眼泪淌进盆里次日便可浇花了。
静慈手指微僵,嘴里喃喃道出记忆深处的名字:“……阿玥……”
身后,“咚——”的一声,柔珂打翻了手中的铜盆,水洒了满地,再难收回。
第63章
一桶冷水兜头泼下,棠辞缓缓睁开了眼睛,四角火盆映照出的昏暗光线丝丝缕缕地涌入,赭黄色龙袍的一角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别过脸去,不愿再看。
短短几个时辰,静慈……不,母后已经得知了她的身份,她在母后与柔珂两人的交谈啜泣声中醒来,还未及说上几句话,房门被人破开,便衣出行的皇帝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刑部大牢,只是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皇帝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呷茶,若不是眼底仍旧掩着郁郁,几乎让人以为他已平心静气。
棠辞被泼醒后,静静地看着皇帝,轻唤了声:“二王叔。”
她被绑在刑架上,水渍与血迹混杂一片,满身脏污,分明是将死之人,脸上却淡淡笑了。
这一抹笑容,这一句称呼,皇帝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像是对他的嘲讽,他愤怒异常,拍案而起,信手拾起墙壁上挂着的长鞭,没头没脑地劈了过去,猛力甩了十来鞭,连脸上至脖颈也割了一条,突突地涨起,由青转红,细细密密地爆出血点。
“唔……”牙根险些磨碎,耻辱的闷哼依旧喑哑地从喉管跳出,棠辞忍得额上青筋直冒,双手手指狠狠掐着木架,指甲盖纷纷应声断裂,十指连心的疼痛与接连不断的伤上加伤将她弄得心神俱疲,喉间一甜,立时呕出一滩殷红的血。
皇帝挥在半空中的长鞭微微一滞,落下来轻轻擦过她的面颊。
多少次,曾在噩梦中,皇兄膝下的子女化作恶魂厉鬼来寻他报仇雪恨,有太子有含山有长安……自然也有不见尸骨不知生死的永嘉。他做了十三年的皇帝,坐稳了十三年的龙椅,执掌了十三年的江山,他从未想过,竟还有人胆敢置生死于不顾以身犯险押一场几乎毫无胜算的赌局。
痴人说梦!
皇帝笑了笑,声音平淡:“好侄女儿,多年不见,到底出落得亭亭玉立了,连二皇叔也被你蒙在鼓里。”
棠辞猛咳了一阵,缓缓笑道:“二王叔想将我如何处置,不如痛快些。”
“将你处置?”皇帝的眼睛里满是阴鸷,“你已是瓮中之鳖,暂且留你多活几日与你二皇叔叙叙旧,死后进了阴曹地府也好代朕捎几句话给你那个优柔寡断不堪重任的父亲才是。”
“不知二王叔想捎什么话给我父皇?听闻二王叔近年来颇受噩梦困扰,莫是良心受了谴责,长久难安,想托我向我父皇告罪致歉?如此,却也不必。他老人家向来心胸宽广,轻易不会怨怪他人——若非如此,十数年前,二王叔以为我父皇假若与你一般心狠手辣,你可还能登基继位?你夺了他的皇位,杀了他的孩子,又妄图逼迫他的妻子,想来他老人家定是心里气恨着恼的,即便这样,百年之后你与他相见,他也不会持刀泄恨。”
慈眉善目一派儒雅风度的兄长模样浮现于脑海,皇帝心里一团乱麻,做贼心虚地疾步逃离往昔的回忆中,冷哼一声:“胜者称王败者为寇!说这许多你也免不了一死!”
“我自然免不了一死,我选了这条路,胜算不占三成,起初便抱着誓死的决心。”体力不支,疼痛难忍,棠辞的声音很是虚弱,“我只想问王叔一句,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后悔?”皇帝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朗声大笑不止,他张开双臂,似要揽月拥日,“这万里河山,芸芸众生,皆在我掌控之中,对我俯首称臣山呼万岁!我有何可悔?”
刑房青黑的石墙里钻出阵阵冷风,胸腔里恶寒翻滚作祟,棠辞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又是轻咳半晌,说话时含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十三年前,吏科给事中薄昊因劝谏我父皇削藩□□受廷杖而死。此事不胫而走,传到齐州王府你的耳边,你心里陡然升起惶恐不安。适时,王府长史韩儒劝说你不若就此生变,来日于天下人也可自称被逼无奈,齐州富庶,你手中又握有镇守边陲的重兵,此等若败即死的事,你自拿不定主意。直至韩儒以我母后为饵相劝,勾起了你长久以来拼命压制的渴望,才铤而走险。”
“这又如何?!”皇帝虚张声势地拔高声音,眼睛里燃着怒火。
棠辞轻笑,睥睨看他,像看一个笑话:“十三年了,王叔可遂愿了?无论贞淑妃,周贵妃乃至如今的宁妃,哪一个不是依着我母后的模子选出来的?王叔当真痴情如斯,宁愿孤身一人被朝中迂腐不通的大臣屡屡劝谏也未曾松口纳妃,绵延子嗣。听闻,尚膳监与太医院近来常遣人至民间寻访壮阳的方子,想来王叔如此年纪,也应快活不了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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