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囚牢之起(GL) 作者:叁仟ML(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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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旁,郝君裔和邢晴都已站了起来。邢晴因冠着店主的名头,先郝君裔一步上前迎客,郝君裔则依旧一副懒骨头的做派,抻着懒腰,似笑非笑地落在邢晴一步之后。
及至跟前,她看了咪宝一眼,点点头,转而对林森柏笑道:“林董,真是巧,你们也来吃饭?”
林森柏半个小时前刚办完出院手续从病房里卷铺盖走人,被咪宝当小白鼠似地喂了半个星期的法式炖鸡,之-梦-整-理,她现在一心惦记香喷喷的炸鸡翅,郝君裔什么的,她已经不介意了。咪宝是她的,就是她的,只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虚虚与郝君裔握过手,林森柏客气道:“郝董,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看样子您和邢总私交不浅,那敢情好,我刚想拜托邢总让后厨给我挑些大点儿的鸡翅炸了解馋,有你撑腰,我就更不怕吃不饱了。”郝君裔连声答好。咪宝在旁翻白眼,但在这种半正式的社交场合她也不能把林森柏当小毛桃似地恣意欺压,只得将手在林森柏背后用力掐了一下,疼得林森柏倒抽一口冷气,却还得禀着笑脸与郝君裔寒暄。
那头林森柏与郝君裔一对死敌相见欢,这头邢晴与咪宝其实也算旧相识。
两人是同所大学同院同系相隔三届的同窗学姐妹,邢晴大三大四的暑期实习单位,就是咪宝当时任职的洗来蹬酒店,实习期间的工作由咪宝全权负责,连到邢晴毕业进入洗来蹬工作的推荐书都是咪宝亲手写的,可见两人感情自然不同其他。
“钱学姐,好久不见。”邢晴面对咪宝时,不管心中多么不舒服,眼里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崇敬。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循着咪宝足迹往上爬的,直到半年前遇见郝君裔,她才开始觉悟自己对咪宝的崇敬已经到达了不自觉模仿咪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地步。
“大Q,你忙昏头啦?咱们上个月才见过吧?”咪宝笑笑,一手牵着端竹,一手指向林森柏的脑袋,“要不是这家伙直到今天才能出院,恐怕为了炸鸡翅,咱得大宝天天见了。”
由于林森柏热爱这间店的特色炸鸡翅,咪宝之前陪她来过几次。
咪宝本身是法餐名厨教出的高徒,吃别的她可以不挑,但法餐她是一定会从汤品到酒水,从作料到配菜,再从头盘到甜点挑、挑、挑、挑、挑到厨师都亮白旗投降的。
某天她在点菜时要求忌廉鳕鱼块不烤不煎不煮直接用传统的预调味忌廉白焗入味,害得必须按流程工作的后厨管事一接到菜单就两手扶着额头大叫没法儿活了,随即一状告到老板那里,让老板出面去解释直接白焗入味的难处——预调味白焗入味虽然简单传统也美味,但焗鱼必须从头到尾用小火,一份副菜长时间占用一个专有灶头,就意味着许多客人的餐点会被延误。
厨师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客人,特意提醒老板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老板深明大义,赔着满脸可掬笑容去到刺儿头客人桌前,结果见到的竟是自己心目中多年不变的偶像兼潜在情敌,于是后厨管事的抗议被绝决驳回,咪宝非但吃到了好吃难做的传统忌廉鳕鱼,还被店老板免了单。
想当时,咪宝见到邢晴第一眼便觉得怪怪的,像是面对一面镜子,在看着另一个自己。后来当她知道邢晴和郝君裔在一起,感觉就更怪了,到底怎么怪她说不出来,反正很尴尬。倒是林森柏晓得这茬事儿后显得特开心。小女干商边满嘴流油地啃着炸鸡翅,边假惺惺地长吁短叹:“好啊,好啊,她也算找到主了,她一天单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心就得悬着。”可其实,郝君裔身边从来不缺人,且郝君裔比她个喜欢占人口头便宜的女干商岁数大了快有半轮,也就她这件没口德又不要脸的别扭货才好意思把如此“关心”诉出口。
“俗话说,相请不如偶遇,要不,咱转包厢吧?”几人寒暄到尾声,邢晴顺水推舟道。
郝君裔和林森柏各自摊手说没意见,端竹缠着咪宝询问林森柏身体状况,两人你来我往忙得不可开交更是没空有意见,于是五人一团和气地移驾包厢,各自落座后,侍应生忙不迭把专用银质餐具组一一摆开,拿了菜单来,让林森柏和咪宝点餐。
林森柏不是冲那一道道繁琐正餐来的,她自认出自她手的牛扒乃是天下第一美味无敌,且家里还有一名大隐于市的法餐大厨,所以她才不要吃外面这些不知所谓的法餐,这是她出院后的第一餐,她决不委屈自己,此行目标只有一个:菜单最后那页,右下角,小吃栏里,正常人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的,香炸鸡翅。
“香炸鸡翅,洋葱汤。”林森柏合起菜单,交还给侍应生,抿着嘴朝咪宝假笑。
郝君裔和邢晴对视一眼,憋住冷汗,各自摸脸——洋葱汤啊洋葱汤,喝完它接吻肯定别有一番风味。
可恶人自有恶人磨。
“普罗旺斯蒜味番茄面,香蒜汤。”咪宝也抿着嘴朝林森柏笑。
闻言,郝君裔和邢晴一个摘掉眼镜低头揉眉心,一个连忙吩咐侍应生去后厨拿些薄荷叶和柠檬角来。
咪宝在欺负林森柏这个问题上从不手软,林森柏敢率先挑衅,她就绝不会让林森柏占到半点便宜。点完菜,她揽着端竹肩头指着桌上的银质餐具组道:“端竹,这下你可算有机会实践餐桌礼仪了。”言下所指,不外是讽刺那个赤色资产阶级爱国者盖了那么大栋仿哥特式建筑,家里却连一套像样的银质餐具也没有。
林森柏耳朵尖,二八少女的玻璃心甚是敏感易碎,她一瞧咪宝扬起眉头就知道大事不妙,何况咪宝一席话出口,郝君裔和邢晴都奇怪地将视线掉转向她,明晃晃是在对她家没有这种“餐桌礼仪实践工具”表示怀疑。身体里争强好胜的劳动妇女基因被某种异次元能量激活,林森柏恶狠狠地瞪了咪宝一眼,转头便对端竹许诺:“端竹,等明年你生日我送你一套昆庭!”
在谁面前跌份都不要紧,关键不能在郝君裔面前丢脸!她是不买而已,又不是不懂!死钱隶筠,你等着,等回到家,本小姐非让你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不可!
没人能料到一直笑眯眯在旁观战的端竹竟会答出一句具有爆炸效果的话来:“太好了,林小姐,你终于不用再装穷了。”
161——态——
一席人被端竹惊得呆在那里,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郝君裔虽然对林森柏有些小意见,但她一直依照她对咪宝做过的保证,替林森柏的身份打掩护来着。此时,端竹突然捅破这层窗户纸,不但林森柏尴尬,就连她也跟着为难起来。
幸亏每到关键时刻,那个没心没肺的始作俑者还是蛮罩得住的,怀着要杀要剐随你便的必死之心,与一年半前那个雨夜里一样,林森柏挺身而出,与咪宝换了个座位,坐到端竹身边,刚想开口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明白,一双因旧病初癒而冰凉脱力的手便被端竹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林森柏又是一愣。郝君裔继续扶额,心知这是胡敏教给端竹在谈话时缓解对方紧张情绪的手段。她只没想到胡敏居然这么快就把那些个看家本领倾囊相授,这令她忍不住去揣摩郝耘摹和胡敏用这等揠苗助长的方式培养端竹的意图。
“林小姐,我想你可能就是源通地产的坏蛋老板吧?”端竹歪着头问林森柏,大大的眼睛清澈明亮,漂亮的五官从容地组合成一个诚恳的微笑,林森柏被弄昏了头,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可郝君裔却从她的眼里发现了一种只存在于成人世界里的混乱,一种对两难选项无从取舍的困惑,甚至是一种无法将善恶明确区分时才会出现的迷茫。
十六岁孩子的眼中不该出现这种情绪,因为这种情绪正是成长必经的阵痛,是被伤害后经历痛苦而沉淀出的思想。正常人要走到这一步,至少应该是在亲身体验社会残酷后的一段时间中,可端竹一直身处校园,她甚至会因不知如何处理初潮而躲在厕所里哭,无论从经验还是从常理上讲,她都还没到那个能够将天真幻想彻底毁灭的阶段。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由不得郝君裔不信。罗丫丫就是因为太早涉足成人世界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玩世不恭,对人对事都不再秉持一份认真的态度,好好的一个少年人没有朝气,没有理想,没有是非观,好像发生即是应当发生,不再对错对刨根问底,只关心利益得失,由家世带来的优越感被隐藏在良好的教养下,以一种类似谦逊实则傲慢的方式表现出来,原本没有属性的人便开始逐渐向所谓精英阶层靠拢,脑袋里没有崇敬,只有鄙夷……郝君裔对此,并不乐见。
她一方面不希望端竹也变成一个没有真性情的人,她宁愿端竹永远是现在这样,就像一只养不熟的小猫,却至少还有自由。可另一方面,她又还希望端竹能早日成熟起来,毕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端竹当前这种性格是无法在社会上生存的,为端竹好,她必须革除端竹的纯真,就像为一只斗梗好,必须截断它的尾巴一样。
两不如意,两相难。
“我……我确实是那个坏蛋公司的老板……”林森柏像个孩子一样挠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端竹玩笑一样的问题,脸上怯生生的无所适从叫咪宝个色狼看直了眼,“我当初也确实是为了你那间老房子去的……可是……可是我并不是要去偷你的房产证,也没有打算申请强拆你的房子……”
“我只是打算劝你接受当时的价格,或者我们私下订一个你认为能够接受的协议……我……那个,我真的……”
说实话,林森柏这辈子亏心事一点儿没少做,只不过她总认为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打的都是敌众我寡的突围战,打赢了就是劫富济贫,打输了就是理所当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面对强大的对手,无论斗争的结果如何,她既不亏钱也不亏理。
但这回她面对的是一个明显比她弱势的未成年人,她遮遮掩掩地骗了她一年半,今天若不是端竹道破,她恐怕会把这个骗局延续到形式好得让她挣钱挣到笑醒,好得不用去计较那几个亿的征地补偿,好得令她足以下定决心对那块老居民区动员动迁的那一天为止。
所以,她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心虚过。心虚得连“自以为”都不能了,心虚得绿豆粒大的汗珠簌簌地从额头滚到鼻侧,再从鼻侧滚到唇角,心虚得令端竹光看着她就觉得心疼,非但手忙脚乱地拿起餐桌上的面纸替她擦汗,还替她开脱了所有罪责——这就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干商心虚时独有的魔力。
“林小姐,林小姐,我知道的,你别着急,我只是看你病得很辛苦,所以开个玩笑逗逗你笑,不希望你再辛苦地在我面前装穷而已,我知道你很富很富,”端竹连日来在郝耘摹和胡敏处习得的伪装毁于一旦,她没办法在林森柏面前隐藏心迹,连开玩笑也做不到,即使她发现自己对林森柏的信任到头换来只是骗局一场,她还是忍不住像以前一样想要极尽所能地照顾林森柏,此事不关施舍与接受,人的感情无法用金钱和付出衡量,“也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只是要谢谢你和咪宝阿姨在那时候把我带回家,给我最好的环境,让我继续读书,保护我不让爸爸和舅舅找到。可是外婆的房子我暂时还不能决定是不是能卖给你,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让我再和外婆商量一下?”
端竹把手撑在林森柏肩膀上,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这明显是一个通晓事理的大人对待怯懦小朋友时的态度。
包厢里原本很严肃的气氛被端竹那种藏不住的娃娃腔和她对林森柏身份颠倒的安慰破坏得连点儿头皮屑都不剩。旁观众人纷纷长出一口气,只有林森柏还在吱吱呜呜地对端竹解释她不会干强买强卖这种事,但那片老居民区由于危房众多,属于旧城改造之列,是政府出面促成的买卖,只不过这次改造范围比较大,政府负责一部分,剩下的都由开发商自行谈妥,就算不是源通也会有别的地产公司来打那间老房子的主意,拆迁势在必行,单看时间而已……
端竹认真地听着林森柏的话,不断表示她对林森柏的理解、信任以及感恩。
咪宝无奈地看着这一大一小,对着大蒜汤一口一口再一口。邢晴让侍应生送瓶香槟上来,看样子是打算为林森柏庆功了。一场在正常情况下不闹得鸡飞狗跳决不善罢甘休的风波被林森柏几滴虚汗和端竹的善解人意化解开去。郝君裔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仔细观察林森柏一举一动,惊诧于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两个老特务教给端竹的“面防”,更惊诧于她能够让端竹原本困惑的心思在听到她解释的一瞬间化作如水清明,也就是说,她不费吹灰之力便攻破了端竹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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