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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妖记 作者:欢喜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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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前世今生 奇幻魔幻 灵异神怪 灵魂转换

  想想也可笑。
  我可笑,他们也可笑。
  人与妖,何故非要做一个清明分别?
  我经历过青陵台之事,再那之前,我一样同世间不解之人那般害怕和厌恶憎恶着妖,如果不是心念时欢,想来也同此间之人,偏要做一个分别。
  可笑的,当是我。
  天火鉴身,不过是我自私地想要他们明白其实是妖也没什么,活的也不过如同世人,如人一般生有情命因果,死后得无所见。
  我为想为行,一番所争,竟是陷入教化他人行事的心念之中,先生教过我,这是人生而在世,心有所见之中最不该妄行的事。
  原来,先生不是避。
  一个人,本没有资格置喙他人行事,予你爱恨也好,欢喜有见也罢,也不过是他人得失。
  与己所得,是自身的付出与舍去,何所为衡,何所为得,终不过是自我之感,与一个‘你’字,到底是没什么关系的。
  我叹了气,再不愿做想,越想越觉混沌难解,也觉时欢有句话说得对,人生而为存,大抵只是一件自我消磨的痛苦烦扰之事。如我,陷于此刻的难思难恻之中,本不就是自己将自己搅得万般苦楚了么……
  甩开沉沉的念想烦扰,我静下心,提过衣襟往青铜大鼎走。
  七步木阶踏尽,我立在青铜大鼎的边缘,热浪翻卷,撩着我的衣袂翻飞,金玲跟着跌宕起伏做响,竟不觉有多灼热。
  长发逆卷而来,迷蒙了眼前光景,反让我将青铜大鼎下的人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你长大了,折夏。”
  他并未开口,我却听到了他无声之辞,那个瞬间,我特别特别想要看到他的脸。
  “你若想看,随时可以。”
  像是能明了我所想,他传声而来,心下有了一两息的放空,我试探性地转出一个问题,“时欢你能感受到我所想么?”
  “嗯。”他轻应而来,“折夏,龙骨取自于冷寂渊底,虽不至于大寒,但与世间诸物皆可得平衡片刻,与天火也可抵消一二,你只管踏进鼎中,不会有事,莫要怕。”
  “既是你说,我依言而行。”我回应他,转念又想,“你这般和我说话,我便觉你好像长在了我脑袋里,虽是小小的一个,可藏哪里都藏不住。”
  “藏不住才好,否则我感受不到你所想如何。”
  他轻叹声气,有些后怕的小心意味飘来,“你方才…吓坏我了…可你做的很好,很好……现在想来,原来你一直在前面极快地走,我却越走越慢,慢到有一日…再不能见了你……”
  我怔然意外,一直以为单是我在害怕,害怕自己陪不了他,也留不住他,原来他也会害怕。
  “秦时欢,原来,你也是会怕的么…..”
  欢喜难过地瞧他,他仍是冷静不动的模样,不由又想,任是谁知晓他与我正不动唇齿地用心念说话,定要吓丢了魂。
  正觉有趣,时欢感知,无奈嗔怪过来,“小东西,你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都装了你啊……”打趣做想,果觉他无奈躲开,几乎不想理我,我正要讨饶,便有内官吊了嗓子。
  “祀!”
  简短的起祀之词,由内官尖细的嗓子吊来,兀自就多了几分慑人之意。我回过神,火正一的童子之身已领着其余六人变了方位。
  他们戴上火神稚羽的祈祀面具,长剑执怀,随着钟鼓节奏,步踏在长击短收的动作之中,皆是无比的肃穆庄重。
  我在青陵台见过祭祀之舞,眼前的火正舞相,与那时有些不同。仔细瞧过片刻,仍是看不透彻,转念问过时欢,他解释而来。
  “是阵。”
  似乎对此也有慎重对待之心,时欢压着语气不见轻松,道,“现下乱世,懂得阵法之人必须懂得万物依存之理,奈何有此明心无惑的人并不多。火正此行七人,三对捉双,自引小变,火正一牵首而发动全阵,是为引首大变。阵法依据每岁每时,以及七人质引衰竭的程度不同,引首之人也是不同,自此呈现的阵法显像更是不同,甚至连小对之间的互引也为之牵引生变。此阵看似简单,实则难缠难解,连我也不敢贸然与他们对上手去。”
  “阵么?”见过火正七对时欢的忌惮,我不觉得时欢会敌不过它,轻淡道,“有何用来?”
  “阵象以小见大,你不要小瞧它。”时欢显然对我的不以为意忧心,凛然续道,“世为混沌万物,如若将混沌推动万物变化之力聚集在小小七人牵引为用之上,你觉阵法威力会如何?”
  “不会吧……”我有些接受不能他的说辞,本以为时欢已足够厉害,倒不曾想过还有令他也为之难解忧心的存在。
  我用心去琢磨火正七人的变化走步,仍觉和平常祭祀之舞并无多大区别,怎就会如此厉害?难道是因他们身负阳正火质的缘故么?
  我想法方动,时欢又感应而来,“不在于他们的火质之身,而在于他们心境纯粹。世间之事,只消将一件事做得纯粹完全,那便如同混沌之中最为精纯的本质所在,其影响力自是互为依存的平衡两端不能比及的,这就是至极的威力所在。”
  “至极?”我想了想,道,“如剑如矛?一刺不返?”
  “可以这么说。”他笑笑,“至极威力虽强,但若无以平衡为引,用之偏颇的话,惹来的灾祸也不小。所谓阵法,其实是缚,换句说法,也就是人为之则。其以衡为引,极端以用,用而能收,复为平衡,方能以小小数人,抵达万人也不能及的地步。”
  我正要问‘人为之则’是何意,他忽地没了话,我转念试探,也不见他有所反应,人倒是按剑在侧,好似随时可以拔出剑来。
  情知有了什么变故,我忙顺着他视线捉取过去,但见火正一高举长剑,自眉心而平,明瞳幽光深藏,衬得眉间朱砂淌出了什么血气,饱满欲裂地沾上长剑之身,拉长着血色的身体没入剑身上的血槽之中,正在疾走而上。
  像是于极细的血槽中平地拉开了一条血缝,那血色聚集在剑刃顶尖之处,盈盈化成一饱满血珠,将坠未坠地堪堪端着。
  我为异象惊艳,生怕火正一稍不能平衡手中长剑,那血珠就从刃尖儿跌下去,粉身碎骨地放出什么无形的可怕之物,由其生乱作祟。
  “祀。”
  火正一明瞳凛张,长剑翻转,以刃锋之脊遥遥对准与我,随之而来的,是他更为凛冽的眸光。
  如同得令践行,其余六人翻踏而走,踩着无形之阵,急速变幻方位,衣袂流火一般地淌过了广殿,最终围在青铜大鼎周围,齐齐高举长剑,喝来有声。
  “祀!”
  听见火正三和火正七的呼喝,我转眸,一左一右地见上他们,便是失落。
  他们皆端正不左,藏在火神面具之下的眼眸,火金一般纯粹的没有旁色,打颈项窜起的浓金化成我曾见过的贴身金甲,端地把他们两个衬成了绝无感情的金人。
  我失落感叹,也算信下时欢之言。
  若我困于此阵,即便与他们尚有几日交情,眼及此刻无情之象,也觉他们定不会与我收手留情一二。
  正是乱想,时欢也抽出了腰间长剑,慢慢高举及至眼眉,迎着我的方向,极为冷冽地吐出祈祀之辞。
  “祀。”
  我有想过终会面临这一刻,然当真从时欢口中听得此言,心下仍是泛了疼,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委屈,不愿看他地忙是低眉避开。
  青铜大鼎之中,火焰妖娆浓烈,像是盈着一汪地血之火,踏进去,是不是立时会灰飞烟灭?
  我咬了咬唇,脑子里乱得紧,心早就搁在鼎里翻来覆去地烙着……
  心上渐渐只有了一句话……
  “我信你,秦时欢。”
  死就死罢!
  一步正踏出,我又回身,自那些平邑百姓、执戟甲士、王公臣子、男女老幼上慢慢扫过……且不论他们是怎样表情,单只我自己一眼便生了艰涩。
  这是父王的国,父王的子嗣,父王的臣与民,终究与我,没什么干系。
  要证明的,不过是我所求的人心之答,纵有再多不尽然的洒脱不能,终究是我的自我选择,与他们无关。
  自己的选择,总好过死在父王手上。
  他如今,又怎么样?这唯一我还能视为至亲的人,又怎么样了……
  我茫茫然想起这些,过往种种,青陵台,蒙城寺,及至阙伯台,长阙殿,皆如流光浮影,环绕而来的画面像是虚浮的鬼影,我停驻在玄武腹中,迎着那些过往真实存在而又不能解脱的鬼影之身,再也不能像当时那般去问一问他们,也问一问自己。
  最好的死,不过灰飞烟灭,不用再有形,不用再煎熬在苦难重重的世间,只是,我犹舍不得。是不是,他们那般不生不死地活着,也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
  不知何时压迫了手心旧伤,我吃痛清醒,冷汗涔涔地自那些茫然赍恨的脸上收回了眼,也收定了心。
  “我是人,还是妖,是你们眼有所见,心有所见,即是为见,那便好好见一场罢。”
  我凛然转身,话尽至此,再不念其它。
  只是落在狐狸面具上的暗藏眼狭,还是忍不住将时欢的轮廓仔细描摹印刻,可越是描摹,心越疼得慌,疼得我连魂都要裂开。
  狠下心闭上眼。
  总归要来,总归要印证,总归是求一个心见之答,大不了是个死而无不见之局!
  这一步,终究要踏出去,也到底踏了出去。
  
 
☆、卷一大梦卷之第四十章:有倦
 
  一步踏流火,金铃汀淙,如临去年大梦,划开了不能捕捉的如梦如烟,随音破开的,不是脚下的碎水之音,而是周遭烈焰的暴涨蹿高,全然吞没了我。
  如时欢所言,骨玉沁出了清凉冷意,漫过衣袂长衫,让我置身在了隔绝世外的不动之境,即便微有热浪袭来,也是不痛不痒的几近感知不觉。
  时欢,没有欺我。
  睁开眼,有一瞬的空落。
  周身浓焰缭绕,再看不清周遭境况,这不动之境当真隔绝了所有,我见不到任何人,也不知外间的人能不能见到我。
  我有些慌乱,转身去瞧,好在能见到火焰缭绕之外的惶然百姓,心下有了安稳,轻唤时欢。
  “时欢,你还在么?”
  没有任何回应。
  复为低念几声,心便悬起来。
  正蹙眉不解,那些百姓陡然跪了下去,脸上洋溢出各种复杂的神情。
  我怔怔看着,眼见他们从起始的愤恨难忍,变化为茫然不解,暗夜之中忽地乍起了一线炎火,像是无尽虚空中惊醒的沉睡巨兽,撩开眼皮扑闪出一线明光,极快地拉开了暗夜的帷幕。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炎火灼身的四翼玄鸟。
  青陵台的玄鸟是束缚在地的死物,是食人怪物,眼前划破夜幕而来四翼玄鸟炫炎耀眼,撩长之翼流曳出两条明熠,扫亮了黑暗,也映折了它背负之人。
  那人灰袍在身,烟胧轻渺,怀中倚了一柄失却明光的玉色长剑。
  她懒懒曲过左腿坐着,腿面枕上小臂,抵出了拈叶绻指支在额头,眼眉轻敛地几如睡去。
  闲散的墨发在撩飞逆来的风中未有微澜,毫无点缀地用同色发带简单系了,如同倾泻的月华淌过了单薄山脊,阴影慢遮掩住身前那么些空荡,也藏不住女儿家应有的曲线婀娜。
  不知为何,远隔如斯,我竟能看清她的容颜。
  她侧颜冷峭,好似刚从幽泉深处捞起的水玉,尚自散发着冷冽的华贵寒气,便是弧翘鼻头为耀火明色点润了余韵暖然,也不能令她多有几分温度。
  黛眉斜飞而出的是男女皆宜的英气,羽扇一般的睫毛弯弯翘翘,于平挽之上的明艳朱唇便多了几分轻俏的女儿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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