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民国旧影
桌上除了希耀的爱子姜邺,坐的都是女眷,一时纷纷大笑起来。王霁月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心想这姜希婕打她弟弟原来是和大婶学的。媳妇们纷纷“劝解”,特别是傅元瑛,“妈也别着急,等希泽回来,我门都不让他进,先得给您赔了罪再说!”还拉上女儿,“是不是啊小颍”
徐氏笑眯眯的看着孙女,而后瞟了一眼侄女和王小姐。眼神意味深长,速度很快,幸而无人察觉。
饭后各自散去,姜希婕与大婶留在餐桌上对账,王霁月跑去和姜邺姜颍玩。玩着闹着又不时从客厅看一眼餐厅,只看得见姜希婕的背。过一会儿又到厨房去给两人倒了茶送过来,本意不过送茶而已,然而两人已经对完。徐氏接过自己钟爱的麦茶,看了一眼王霁月,眼睛都在笑,先对姜希婕道:“辛苦你了,希婕,谢谢啊。”然后抬头看着王霁月:“也谢谢你,王小姐。”
然后就起身走了,也不给小辈还礼的机会。剩下王霁月和姜希婕不明就里的呆在原地。
两人一头雾水回到房内,宽衣沐浴之后便一齐躺在床上看书聊天。姜希婕觉得累了,拿着一本书看的也是心不在焉,转头见王霁月不发一语望着天花板,“怎么了?痴痴呆呆的?心里装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北平一天比一天的不安全,我担心婵月。”姜希婕放下书,转过身,用右手手肘支起身体,伸出左手去握着王霁月的手,“现在听说日本军队天天在北平近郊演习,不知道哪天真的会打起来。”“学校里怎么说也不停课什么的”“说学校里学生义愤填膺的很,万一真打仗了且有一群人准备上前线,还有一群人准备跑,婵月发电报来说,有的人都在收拾细软了,攒钱找门路买车票,随时准备逃亡。”“那她呢?她自己怎么打算?”
两人心知肚明,王婵月恐怕会选择和傅仪恒生死与共,毕竟假如换成她们自己也是一样的选择,而且那傅仪恒怎么看也不是凡人的样子,“她跟我说,她要跟着学校走。说她听傅仪恒说,清华的校长已经开始谋划南迁到长沙去复课,她说不知道协和会不会一起走,假如不走,她就跟着清华走。总之死活不会留在日本人的占领下。”“哦。。。”这是个跟着傅仪恒走的意思了,“可是就算如此,学校也不可能带着学生教员一起走,总是各走各的,她一个人怎么能行,浩宁不是在天津吗?让浩宁去接她好了。”王霁月无奈的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浩宁早就和希峻一样了,我看他们在燕大的时候就一起反叛了。去年年底的西安出事,你不比别人,看清了那伙人的做法。只怕打起仗来,浩宁还不知道哪里去呢。指望他去救自己的亲妹妹,我还怕他把婵月带到陕西去。”姜希婕一想,觉得也未必就是坏事,即便她们都不认同那制度,但能让最贫苦的人过上好日子的地方也未必就比外边的坏,“覆巢之下无完卵,去了那边未必不是好事。你还是把事情告诉浩宁,告诉他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妹妹。”
王霁月点点头,不知为何觉得整个世界都阴惨惨的,外面此刻还当真下起了雨。一转身靠在姜希婕怀里,呼吸打在姜希婕的颈口,“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和你分开。你要到哪里去,一定要告诉我。”姜希婕吻了吻她的额头权作答应,“我哪里也不去,我守着你,保护你。”王霁月想到可能要打仗了,自知上海是不能幸免,当初商务印书馆被轰炸的惨状历历在目,忽觉命如浮萍,只能任由风吹雨打,眼前之人差点错过了,如今紧紧抓住,却又只怕要来更大的风雨,遂伸手抚摸姜希婕的脸颊,心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姜希婕见她眼泛泪光,也明白她的担忧。但总不能两个人一起期期艾艾,总要有个人坚若磐石,便将她搂得紧了些,道:“别太担心。横竖该来的跑不掉,准备都做下了,来就来吧,有我呢,别害怕。”
别害怕。这话在王霁月的脑海里回荡了几十年。从因为有她的保护所以不害怕,到因为要保护她所以不害怕。这人是你的铠甲还是软肋,本在于自己一念之间。
做姐姐的躺在爱人怀里眼含泪光卿卿我我,做妹妹的此刻又在傅家的炕头上挂着哭肿的眼睛睡着了。傅仪恒坐在一旁喝着药,叹气摇头,哭笑不得。华北局势日紧,除了学校的南迁打算,她也开始谋划起自己的退路来—组织上还没给她确切安排,她并不知道是要去苏区,还是要南下追随南京政府的脚步,还是要留在更危险的占领区,总之可能要先回山西,合族上下一起打点了,在她好活动又安全的地方施展身手。而且她还有自己的一层打算—要是真的打起来,日军一路南下的话,山西也不能免,到时敌寇从热河和河北两面来,山西首当其冲,她愿与家乡父老同生共死。
本一腔热血沸腾起来,不想一滴烫着自己,一个激灵,痛中回魂:王婵月怎么办?真真稀奇事,她怎么开始考虑起王婵月的去向来了?小姑娘说过,协和只怕是不会搬走的,医学院自然不比清华,搬迁没有意义,离开了实操什么都不是,甚至可能被敌军保护起来当作医院继续使用:是故要继续念完毕业,万一北平陷落便要王婵月在敌占区下做人,她只怕万万不愿意。再说王婵月如花似玉,任是落在谁手中她也断不能接受,必须由自己来紧紧的保护。她并没有觉得王婵月是自己的私有宝物,此刻绝无此心,即便她早就看穿王婵月这一年来的古怪举止和心绪起伏,都是因为,她逾越礼教和伦常,在恋慕自己,不可自拔。
不可言说的爱慕使她痛苦,继而也看不到被恋慕的自己也有行为失常之处。傅仪恒对此有所察觉是在王浩蓬婚后,那段时间王婵月的举止开始异常,而她开始有所揣测,而后发现一切都晚了。本来以为可以等到王婵月毕业了工作了不消几年就会被父母接回上海,到时候这份不伦之恋也就自然消除,现在可好,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打上了待定的标签。她有奋不顾身的觉悟,可婵月呢?赴汤蹈火跟自己走了,她杀身成仁的时候叫婵月怎么办?
原来自己对这个痴心追随自己的姑娘也有放不下心。大概她在自己心中也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吧。
而且也应该就留在那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上,分毫不要向前进。
近日北平众人忧心忡忡,王婵月天未亮就在做实验,下午来到傅家的时候便困极,打算睡一觉。傅仪恒也有些想念她,想今日晚饭时分借机向她试探去留之意,便先给她糖吃,让她靠着自己睡了。结果王婵月似乎做了噩梦,睡着睡着哭了起来。先是悄无声息,而后竟然哭出了声,悠悠醒转还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傅仪恒怎么哄都没用。问她梦见了什么,她也不说,抬头看傅仪恒一眼,哭的更厉害。傅仪恒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心想,合着这只能是梦见我啊。
我又干了什么惹你伤心难过,可你这样恋慕我,不就注定了伤心?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一样会伤心的。
晚饭吃的安静,两人都找不到话说。前阵子傅仪恒收到了侄子元亨从伦敦发来的电报,说正在努力把家里生意往中立国瑞士转移,感觉德国的威胁日甚一日,听说日本在华北也颇不太平,侄子知道姑姑向来有匡扶社稷的志向,只是如今四处危险,若是打起仗来只怕国内更加危险,如果姑姑不愿意留在国内,或有意携族中家小离开国内的话,他在美利坚何处何处留下了财产,可以让家人到那里去。顺便提及问婵月的好,问候她的父母,非常隐晦的表达了想要向王家提亲的念头,他说尚未回禀父母,但觉得大家都是新时代的新人,最重要的还是婵月本人的意思,如若可以,希望姑姑代为婉转问一下。情况允许的话,他会尽快回国。
傅仪恒把这话压下了,不打算告诉婵月。今天这一哭,她更打算继续不说,权当没看见这封电报。
就算婵月会愿意,也不能在我手上做成这件事。这把刀子,我不拿,更不捅。
婵月哭累了睡得早,此刻呼吸均匀沉稳。傅仪恒看了看她,美的压不住的孩子呀,初见她时,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这几年看着她成长,好像秉烛夜游,看着昙花就要彻底的开放了。
假如我不能像你爱我一样爱你,那我会用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回报你对我的爱。我虽铁石心肠,但并非无情无义。
王婵月下午梦中,只是梦见傅仪恒像Kitterlin那样因为肺心病死了,伤心欲绝罢了。最近担心受怕,夜长梦多的,现下又做起梦来。她梦见一个躺在烟榻上的憔悴女人,手上扎着针输着液,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她脑子里转着专业知识,感觉这人似乎病了很久,又积劳成疾,不是单纯一两个病而已。而且似乎已经没了神采,不过一副驱壳而已。
灯光昏黄,她撩起珠帘走过来,想细看女子的脸,刚走过,就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龙绳曾,是时任云南王龙云的第三子。此人在抗战时期干的事还是相当了不起的。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因启用新的文档,注释编号从头开始。见谅。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小姐!小姐!小姐!”
老妈子一路小跑到了窗下,傅仪恒道,“你进来,我坐着呢。”老妈子又迈着小脚走进来,傅仪恒端坐桌边,手里夹着烟,面前一杯清茶,面色从容淡定。老妈子往左一瞥,见炕上无人,知道王婵月已经回去睡了,这才压低声音对傅仪恒说:“通县、团河、小汤山全都打起来了!四面八方都是日本人啊!小姐!现在怎么办!”傅仪恒捻灭了烟起身,“你去把下人们都带过来。”兀自转身到炕上拿过一个小铁盒,等到厨子门房老妈子一共五人都过来之后,她拿出火车票和一大包大洋,平分给下人们,“我知道你们有的人孤身一人,有的人携家带口,这车票是我找站长拿的,和别的不一样。拿到车站去,检票员见了就会放你们走。不过能力有限,每人只有一张。要走的,赶紧回家收拾行李走。不走的,拿了钱,小心点回家去,先躲着。听我的话,小心做人,等到局势稳定了,再从日本人眼皮底下逃了也可。这老宅,不必替我守着,我也不介意。有什么金贵的,你们只管拿去。如果有一天我回来还能见到你们,那不枉主仆一场,愿能好生看待吧。大家多加保重。”
下人们哭着感恩戴德,傅仪恒不怎么搭理,只叫他们快去把屋里想拿的东西拿了,与其落在日本人手里不如自己人分肥。下人们散去,她来到卧室,看见王婵月已经起了,穿戴整齐的坐在床沿。“要走了吗?”“嗯。差不多了。你怎么就醒了,我还想过来叫你。”“睡不踏实,听见。。。”她望了一眼窗外,有些乱哄哄的,“听见她们哭,也就觉得不再赖了,起来算了。”
此刻她穿着在平常不过的粗布衣服,若非有一张俏脸,和个平常丫鬟无异。傅仪恒也差不多,26日的深夜,选择只剩下一个,逃亡。
“行,拿上东西,再清点一次,咱们就走。”
日军炮击卢沟桥那日,傅仪恒深夜就得了消息,次日组织上安排她回山西老家做有晋军的工作。只是时间未定,组织上也要安排别的同志的去留,像她这样自有广大门路的就靠自己吧。于是她打算观望局势,一旦日军开始合围北平,她就趁乱离开。是故在宋哲元{2}和香月清司{3}谈判的时候,她还暗中参与了情报和人员的转移,总是对组织上说,她门路广,要走很容易,让她先帮助别的同志。其实她自己私底下的事才是半天没解决好—王婵月不肯走,死活要跟着她。事情来的比她们俩想象的快,傅仪恒本来预计八月份才打的起来,没想到七月就动了手。她现在想联系在天津的王浩宁来接走他妹妹,没想到还来不及行动王婵月就给她下了死命令:我只和你走,我哪里也不去。如果你要留在北平,我随你留下。如果你要去山西,我随你去。如果你要到东北去,我随你去。
她说的时候,语气与眼神一样坚定的不容置疑,傅仪恒愣了,这算什么,算强硬的表白吗?她这副样子,和自己十几年前非要出国留洋不可得样子有什么区别?可如今是一样的情势吗?于是她开始软磨硬泡,一天到晚除了她的正事回到家就开始劝导王婵月,不行,不能,不可以,王婵月只用这仨词回她。有生之年她们俩之间的攻防第一次换手。而且在她出去忙的时候,王婵月居然悄无声息的把她在学校的一切都清理干净了,漂亮衣服铺盖卷生活用品,但凡小姑娘觉得逃亡路上带不走用不上的都送人了;19号夜里她再出现在傅家的时候,只带了随身的轻便行李,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服和黑色布鞋,一言不发用行动表示一句“我准备好了”。
傅仪恒见她这样,摇着头走到院子里与她四目相对,还未开口,她就把破釜沉舟的行为说了出来。傅仪恒本想再努力一把,联系王浩宁来把妹妹接走,结果第二天日军炮轰长辛店,集中兵力于平津之间,两地交通已经断绝。王婵月看见傅仪恒气急败坏的样子,站在书房门口对她说:“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明白,没有你我哪里也不去!”说完自己掉下泪来,傅仪恒看了心软,可她单纯想保护这个孩子,不论是保护她于炮火战乱以外还是这没有出路的恋慕以外,“婵月,”傅仪恒走过去伸手想拉着王婵月好安抚,王婵月往后退了一大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你想保护我,我却是想与你共生死,反正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那天我成了你的拖累,我自会去,你也不用管我。我只求现时现刻与你一起走罢了!在你。。。”说到伤心处,哭的更难受,可这“嫌弃”二字像有千斤重,“。。。在你我必须分别之前,能不能就让我随你走一段。。。”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