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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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和姜王二人在产妇床前说着办满月酒事,姜希婕心不在此,她就想劝婶婶下个决定在码头租个位置买条船,至少自己方便,副业挣钱。徐氏坚决不同意,理由很简单,哪怕你拿周济穷人的理由去向姜同禾申请,他都不会同意,他就觉得这是假公济私,不务正业,有碍官“生”。真是哭笑不得的理由,又还哭笑不得的不得不信服。此刻再提,也是一样,徐氏都不打算搭理她,只是摆摆手表示这事儿不说第二次就扭头去和王霁月讨论满月酒的事,姜希婕叹一口气,徐氏偏又扭头问她:“家里有什么信儿没有?混小子们什么时候回来?都是当了爸爸的人了,希耀我可以理解,剩下那俩跟着参谋部走,有来信儿说什么时候到重庆吗?”姜希婕摇头,“还没有来信儿呢。再等两天吧。现在谁也没有机密消息啊。”“唉,过年的时候可怎么都要回来啊。如果满月回不来那就和过年一起办了好了,在城里包个馆子。”姜希婕刚想太监似的问一句“娘娘您想吃什么”,两眼忽然亮起光来,兀自沉默思索。王霁月见她这样子,也不好问,只是和徐氏计划。
事后徐氏先走,二人等了一会儿等到傅元瑛和王婵月来替班就回去了。“刚才想什么呢?眼冒贼光的样子。”“我在想,去江中岛上盘个店面开个饭店好了。”两人在街市上随意吃饭,店里伙计忙的跑进跑出,一片小店而已,开在这从山头到山脚的漫长的阶梯路边{16},因为往来人口极多,这小店生意兴隆的没话说。王霁月觉得姜希婕看着伙计的眼光就好像看着跑动的银元似的,“那么多茶楼铺子,临街小店,你也想来分一杯羹啊?”“你想啊,”说到赚钱姜希婕就激动,“往重庆走的人有多少!一下子那么多外来的人口,总是要吃饭的。有吃得惯的就有吃不惯的。多大一盘生意,市场很大啊!就是光早市午市,也够一大笔收入了。雇人更不成问题,用的也是移民赚的也是移民!”
她说的慷慨激昂,王霁月只是支着下巴看着她笑,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那副“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样子其实相当好笑,也没话好说,只能扁扁嘴苦笑一下,埋头吃饭。“你就那么想做生意啊?闲不下来的劳碌命么。”“总不能总没有进项,而且自己开馆子岂不是以后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了。再说了,开个馆子没什么招摇的,也不至于叫大伯觉得不合适。”“你啊你,可是东西存在云南呢,也不好运过来吧。”姜希婕想说“金子又不能吃”然而并不能大庭广众惹麻烦,“再说万一哪天就要回去了,”说道这里王霁月忽然觉得感伤,
这个“哪天”,或许会很遥远。她最近感觉自己直觉加理性分析的能力越来越强,得出的答案是越来越靠谱。或许姜希婕想做的也是对的呢?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心里盘算起王家的家财来,算着算着想起木渎镇。
木渎镇的往昔好像历历在目,曾几何时如何能想到如今逃到大西南来,如何能想到去香港念书,如何能想到在上海生活成长还遇见了姜希婕,如何能想到自己想要相守一生从一而终的人就是面前这个女子,这样美丽,坚强,好像永远都不会失去生生不息的力量。
曾经她只是一个苏州乡下富绅家里的长女,恍惚而不安的慢慢走向待字闺中的年纪,听亲戚说自己去念书如何如何的“不德”,说以后要给自己许怎么样的人家,她也根据戏文去想要嫁什么样的人。天真的小姑娘却有成熟而与众不同的想法—做王宝钏不好,要走就跟着薛平贵去打仗。
想想也不知道这算是唏嘘还是幸运。
“发什么呆呢?累了吗?”姜希婕拿着筷子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在想小时候的事。”姜希婕一愣,擦了嘴然后招手让伙计来结账,“小时候的事?你小时候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呢?嗯?”王霁月白她一眼,两人起身离座之后,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掐了她一把。随即又温柔的挽了她的手,一起小心下足下的好几百级台阶。
“你就这么喜欢做生意吗?”走着走着王霁月忽然问道,“也不止是就想做生意,就想周济穷人或者怎么样,我还担心以后物资会紧俏起来,想赶紧乘机囤积一点。”“啧啧啧,真是坏透了。囤积居奇,不怕招来祸事吗?家里那点后院盖个谷仓还不招来贼?”“是啊,”人太多,姜希婕自己走在前面带路,小心带着王霁月下楼梯,她觉得一前一后牵着手走挺好,万一要摔还能拉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成天这么担惊受怕是为什么。
“所以我也在想怎么办。”姜希婕只管低头走路,路边昏暗的点点灯光不能尽照她的脸,竟然让她的脸显出几分疲惫和无奈来。王霁月见状莫名觉得心疼,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举国抗战,每个人都该找点事做来救亡。回去跟伯母说一下吧,我也帮帮忙。计划计划总是有办法的。”姜希婕对她灿然一笑,最近她经常笑,经常对她这样笑。
这烟火繁盛的穷苦人间霎时退做美丽背景。你成为我在世间最甜美的唯一的蜜糖。
“说到这个,我还想学学裁缝手艺呢。”王霁月看了一眼路边的裁缝铺道,“欸?”“反正自食其力吧。夏天说热得要死,不如自己做点清凉衣服。”“自己做清凉衣服?是因为容易剪坏吗?啊!”
别以为穿的厚就掐不透你。
次日两人又去医院轮班时,一则有下周王浩蓬就会回来的好消息,二则王霁月夜里从自己的箱底翻出了一个长命锁,带去给傅元娥看一眼。做工精细的长命金锁乃是她娘留下,说以后给浩蓬的孩子的。说不管男女,头胎第一个一律宝贝着,就像为娘我宝贝你一样。王霁月带给弟媳看,然后准备满月时再给侄子带上。结果又有人前来拜访,又是一番让人不胜厌烦的应付。来人说到有好多人都逃去国外了,尤其是孔家的小姐!问姜家怎么不走,姜希婕说家里亲人要照顾呀,不能光是男人留下来打仗就完了。来人便又赞叹佩服了一番。
人走了,产妇们午睡,两人避出去,在医院楼下的小院子里散散步—其实不过是原地绕绕圈—走着走着姜希婕忽然想个小孩子一样嘟囔道,“去什么美国。你不去我哪里也不去。”王霁月生被她这点孩子气逗得大笑起来,“哎哎,我说,二十七岁的人了!可不是七岁啊!”姜希婕觉得羞,可是在王霁月面前觉得羞都习惯了,没那个二皮脸哪有今天,遂假借医院午休要安静为名上去捂王霁月的嘴,两人闹成一团。
天空中是厚厚的云层,对于正在回家路上的王婵月而言,任何人的幸福都与她无关。不论是不合时宜的新生儿,还是耳鬓厮磨的恋人。只有厚厚的云层和阴冷潮湿的天气是她的同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16}十八梯。现在几乎拆了一多半。记得大学的时候去重庆玩,专门走过那条路,大早上从临江门下来到十八梯山顶上,往下走的路上看见正在开张的理发店,老板娘在里面刷牙,店面的招牌都还是民国时的样子。
起太早胃酸过多异常头疼的早晨面试异常迷幻然后回家的浑身发冷的一个下午居然还写了一章更新出来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回家的既弯曲而遥远,下山,渡江,再盘山而上,王婵月倒不觉得腿脚累,只是心累罢了。姐姐无论如何都要她回家去休息,说她毕竟是熬了整夜照顾两位皆有产后不适的产妇,为了她自己的健康也好为了产妇的安全也好,轮班制必须严格执行。
她也知道这些,更清楚姐姐想让她放松心情,别老是用繁忙来麻痹自己。想到这里不由苦笑,感叹自己身边的聪明人太多了,反倒显得自己一片痴心跟个傻子似的。重庆的冬天鲜少有阳光,昨夜在医院和值班的护士长聊天,凭借她那个厉害的语言天赋,感觉等两位嫂嫂出院她就能说几句重庆话了。护士长跟她说这医院现在怎么样啊,说重庆天气怎么样啊,说大西南都是这样啊,就爱吃辣啊,江北对岸的牛杂碎顶顶好吃啊,两人说着居然饿了,王婵月去把送给产妇可是俩人都不爱吃的饼干拿过来,和护士长就着一点热水当夜宵吃了。
护士长很认真的问她上医学院的事情,听完说你个女娃娃比男娃娃还要顶天立地大丈夫咧,就这么不愿意留在北平把书念完啊。王婵月说到最后一年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要学的东西了,剩下个论文,感觉不做也不缺什么。护士长又拉拢她到医院来工作,说缺人的很,要是像她这样的大学生来了肯定可以派上大用场,“我们是巴不得有点那些你这样嘞专业医生来哦,就是之哈{17}没得缺额,发嘞钱也不多。”王婵月说自己不为钱,学医只为救人。“对头,像你这样想就是好嘞。”护士长一把年纪,喜欢她的很,说有机会会跟上面主任院长都说说,让她愿意来就快来。
她现在自己想想,哪有那么多不在敌占区下生活的念头,她只是跟着傅仪恒罢了。心意单纯行动反而不能简单,这本不是她的错,只是时间的诡计罢了。已经是新的一年,她今年二十四岁。春天要来了,据说这满山种了不少会开花的树,桃花樱花海棠桂花无一不有,开花的时候应该会很美吧,会蜂蝶成群,隔岸闻香。她沿着路慢慢上坡,不抬头亦不看人。往来无论何人,达官显贵也好平头百姓也罢,谁也不要认识她,她也不要认识谁。脚步轻浮,想是累了。足走了四十分钟才到家里。和赵妈打过招呼,不打扰准备午睡的徐氏,自己回到房间。
她们三个住的西侧窗外种满了树,足以遮挡下午过热的阳光—何况也不是正对西面,没有那么晒。听说是海棠树,只是已经多年不开花。她坐在书桌前,发呆看着面前的几本书。除了医学用书,就是姜希婕的基本英文原著,是她自己十分钟爱因而千里迢迢带来重庆。王婵月把那本《The Painted Veil》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章就能把自己的心再冻硬一层,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寒气四溢,像冰窖一样。
终于凭借着这层寒气,从苦中作乐想法设法的置办过年,照顾两位嫂嫂坐月子,兄长的回来战况的变化,姜希婕真的带着两家家财在江中盘了店面雇了人手开了一间饭店,冬去春来花都要开了,凡此种种,她皆一无所知,她只是努力的把自己的心冻起来,没想到有点过头。僵硬的心失去感知,十分机械的从事她觉得应该自己做的事情。王霁月也和她说到去医院工作的设想,问她是不是自己愿意去,她说是,等待医院那边来告诉自己就行。王霁月又拽上姜希婕一起来安慰她,说愿意她出去活动活动放松心情,但假如不能的话也不要勉强,“总之希望你好好的,快快乐乐的,即便很难也不要放弃。”王婵月答了好,推脱说去就是为了换换心情想点别的。二人也只好应了。于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王婵月每天数着山上山下的树哪些开了花哪些没有,开始了自己正式成为一个医生的日子。
医院条件简陋人手也不足,王婵月上来就准备堵枪眼,直接去了外科—内科是不会缺人的,但是又苦又累又脏的外科就另当别论,特别是在这小地方。其实王婵月觉得现在理应缺乏的是普通的中医,毕竟很多外迁来的人也不是多有知识和财力、有病就来看西医的人。想要拯救穷苦百姓,理应是普通的赤脚医生们更可靠而实用。但她力有不逮,还是各有专攻吧。而且她隐约觉得主城区卫生环境恶劣,人口又多了起来,保不齐要爆发疫病。她和护士长说到这回事,护士长倒是深表认同,但也说一切都是经费不足,现在不能预立,战争年代只有等到真的发生大乱才可以处理。还对她意味深长的说,到时候打起仗来,像你这样的是顾不了防疫这样的事情的,作为外科医生,你必须去救治那些重伤员。
护士长说,像我们这样干这行干得久了的,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王婵月问什么铁石心肠,护士长答,因为凄惨苦难见多了,见怪不怪了。
是吗,是吧。也好。
家里变得日渐热闹,姜氏父子和兄长都回来了,似乎每间房里都可以充满了琴瑟和谐出双入对,只有她一个人返回楼上时,一切安安静静,关起房门,四下冷清。恍惚间几个月过去,我觉得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你或许已经到了陕西,或许又去了别处,你追逐着你的理想,你的信仰,即便不被家人容纳也义无反顾。
半年来王婵月早就想清楚,前前后后无数因果异状,哪一件不是她傅仪恒早就转了红色的证据?是她不疑而已。夜深人静无法入睡,理性瘫痪全是感性,她觉得傅仪恒最初接触自己就是为了套取什么她想要的。可是后来呢?傅仪恒真的得到了吗?还是除了自己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傅仪恒偷走了她的心,无论是以何种目的动机,结果就是如此,既定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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