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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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到了我的心,然后消失在人海。也许你已经去了陕北,也许你还留在山西,也许你在什么我不知道的天下的某处做着你想做的事情。我想在自己身上挂一个闲人免进的牌子,而闲人的范围是全世界。因为我将再也见不到你,最珍贵的东西已经损坏,余生不过浪掷而已。
她拉上窗帘,换衣睡了。对鸟名人语的烟火人间置若罔闻。
四月末的春夜,温暖的叫人只想姜希婕从店里拿回一坛女儿红,准备和王霁月晚上坐在后院一起喝酒赏月。最近政府方面有意找人负责对外的战略资源的采购和运输,需要在行政院下设立专门的部门。肥缺,很多人抢着干,但是上面也想找有经验者,便有人推荐了姜希婕。便有人来游说,姜希婕不置可否,说考虑考虑。其实她觉得此事自己当然干的来,也算对国家对救亡有贡献,但她这一去,家里怎么办?怎么说也得等一阵。而且自从二月以来时不时飞过的日军飞机总是让人担忧,别人就算不知道,她们俩很清楚那种在轰炸下逃命的恐惧。同时期有位沪上作家{18}说那是人被拉成一张“稀薄的肉网”,好像摊在地面上接落下的炸弹一样—正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无法全身而退生不如死的恐惧。
她贪生怕死的,她要照顾王霁月啊。
两人落座,王霁月告诉她自己已经加入了战时儿童保育会{19},不日就要去参与工作。姜希婕神色复杂,喜忧参半给她倒上一杯酒,她是不会阻止她追求自己的理想的,无论是太平年月还是战争年代,王霁月愿意,她就无条件的支持。王霁月自然也理解她的担忧,“现在主要还是在政府那边协商,处理一些周转的事宜,重庆的分会我也去,别的地方当然就去不了了。”说着顺势握着姜希婕的手,“我哪里也不去。”姜希婕无奈的笑笑,“我只是怕来日会有轰炸。”“轰炸就躲防空洞呀。难道还有什么别处是安全的。”王霁月想故意逗她开心,但好像不怎么奏效,话说错了?“总之你要是担心我,那不如咱们明天一起去防空洞踩踩点。计划个路线到时候好跑。”
姜希婕心说这几年你是跟谁学的这番油嘴滑舌?跟我学的?不能够,肯定是自己本来就嘴巴厉害赶上我全都施展出来罢了。“唉。。。要这样,我还不如真的就去行政院那边得了。咱俩还能在一块儿上班。”“你啊,最好去财政那边,让我们的钱容易发出来。”“你们还愁什么钱,你们的理事长是夫人啊!”“夫人是夫人,财政是财政,就是真的可以授意,军事预算总是不能抢的吧?”“那我们可算是竞争对手了呀。”
对话越发走向不太对的方向,月上梢头,嬉闹的两人也乏了,安静的喝起酒来。“你说婵月她?”王霁月喝了酒,说话有点懒,姜希婕也一样,因为动作缓慢而显得越发无奈地摇头,“不知道。她自己来吧。我感觉她。。。心里好像有座冰山似的。”王霁月点头,“是啊,像是整个人躲在冰做的屋子里一样。像是北极的什么。。。爱斯基摩人。住在冰雪做的屋子里,外面刮着呼呼的北风。说出来也许就好了吧。”
姜希婕拍拍王霁月的手,“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总有一天她愿意;就算永远都不愿意,她选择谁也不告诉,那也是她的秘密。” “我总觉得世间可爱之事那么多,她别永远都卡在那里。” “不会的。婵月那么要强。”“是要强啊,跟着那人都逃到太原去,又这样跑到了重庆来,还不肯休息,要去工作。前几天叔叔来电报说爸爸留在广州,而他们已经准备去槟城了。最后问一次婵月愿不愿意,我把电报给她看,她不愿意,就像留在重庆。我觉得她还是想等等看,不管等到的是什么。你说万一,”姜希婕把手指放在她唇上,“没有万一。别想。等到来了再说。你是她姐姐,你要做的就是照顾她,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爱护她。”王霁月叹气,姜希婕搂着她道:“她那么要强,心里有强大的一团火,会一直努力的燃烧下去的。反正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我们都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婵月站在后面暗处的门洞里,听见了两位姐姐说的话,看着两个人不甚清晰的背影。沉默良久,她忽然开口道:“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17}西南方言,意为“现在”。
{18}张爱玲在《小团圆》中写到九莉在香港遇到轰炸时曾有此描写
{19}由是宋美龄和冯玉祥夫人李德全在汉口发起设立的保育组织,抗战时期保护了三万名难童。
“找 我們找呀找 找到一個愛的黑洞 然後住在裡面
嘿 我在這裡喲 會一直在這裡 等我的寶貝”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王婵月越来越忙。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对于她而言都是好事。现在暂时没有很要紧的外伤伤员,医院调配外科医生们出去到赈委会下设的卫生所去义诊,渝市及南岸、菜园坝、江北四个卫生所,她每周一个,一个月内净轮岗了。她当然愿意给穷苦百姓看病,不论是移民还是重庆当地百姓,实际上但凡能到卫生所来的想必都是看不起病去不起医院的。王婵月起初还颇想劝这些人都去看中医,后来同事跟她说,人家还不是担心中医来得太慢,心里又着急?王婵月又觉得无能为力,药品不是短缺就是昂贵,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开一些缓解症状的便宜药然后嘱咐两句,像奎宁就开始有了短缺的苗头—他们和流行病的同事计算过,感觉按照人口来说,万一大的疫病爆发,现在重庆有的奎宁是远远不够用的。
她回到家,准备把这样的话对姜希婕讲—可是姜希婕还没回来,夏日黄昏天色擦黑。这个家晚上总是有着分拨的夜归人,毕竟如今连她都已经加入救亡抗日的大潮。姜希婕五月中旬徐州陷落之后架不住各种说客终于被拉去处理援助物资去了。大部分物资都是苏联给的,轰炸机野战炮高射炮油罐车什么都有,处理援助物资的事情棘手尴尬,往哪里去,不往哪里去,姜希婕这一群职员是做不了主的,她们只能收到上面的意见和要求之后按那个处理,谁不满意就尽量的糊弄,实在糊弄不了了就捅到行政院和参谋部去—大约能来找她们闹得主儿到那一层也就降服了。那一层的降不住的,也不找别人直接找大老板了。
姜希婕起初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找她来处理有关的东西,她一不会俄语,二不懂军事,后来才知道,政府找苏联贷了款,怎么有效的花那笔钱是需要她做左膀右臂的—为此她又觉得更可笑了,不是孔{20}就是宋{21},我无非来给这些人做帮手!有一日终于在行政院楼上遇见她大伯,她大伯看她样子气鼓鼓的,任是对谁都能翻起白眼来似的,回家便留心问她怎么了;正好赶上姜希泽也在家,他被借调到更需要他的军统局去,为此也是非常不满:兄妹二人一通不平,说完便被姜同禾教育了一顿,说当此报国之时,有这样的事虽是不该,但你们清者自清,更应该以自己的力量抗拒歪风邪气好好做事。尤其是姜希婕,因为和苏联签订的协议是要拿茶叶、皮革、兽毛、锑、锡、锌、镍、钨、丝绸、棉花、桐油、药材、红铜这些东西去还的,哪里去搞这些东西也要靠你们的,“正是因为政治上使不了手段了才来找你们使经济上的手段啊!”
是以,姜希婕的日子变成了成日都在被人要东西。家里的饭馆她扔给嫂嫂们打理了,即便嫂嫂们闲的没事在家也得响应蒋夫人的号召给前线将士缝衣服,但她就是能忙的两脚不沾地。不光是医疗方面,王霁月她们的保育会也想要从物资里面要一点—姜希婕好歹算是这一群人的副头,听到这茬的时候颇想吹胡子瞪眼奈何没有胡子—夫人你都号召缝衣服了,怎么就不能自己解决一下,再说要经费也找陈立夫{22}啊,编外一个师的经费呢;于是她颇没好气的说:“告诉保育会的人,我们过手的物资给了苏联,钱到了财政部,我们既不能支取也不能分肥,找我们要不上!请夫人另寻高明!”
这话传没传到宋美龄那里她不知道,她觉得应该没有,宋美龄忙着呢;就算她不忙,她也许也根本不在意;就算真在意这回事,她才不怕。
这话最终传回到王霁月耳朵里,王霁月回到家就笑她。“好好的说那么刺儿,叫人家多下不来台。”姜希婕一愣,“我那可是实话。我还想问呢,是谁这么缺心眼去找我们。”王霁月见她依然有气,只好说那人是想自己分肥罢了,不要理会,不多日没有油水可蹭自然就走了的。“想想可恶!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到士兵手里还有几个钱?占那么多钱财在手里,花不了带到阎罗地府去撑死吗?”王霁月一边笑一边给她夹菜,然后道:“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咱们,有大婶眼光长远啊。大部分人都是遭逢乱世无处保安全,慌乱之中一定会想多占据点什么才有安全感。”徐氏的确眼光长远,她前日拿了一封电报给姜希婕看—之前托人把1/3的财产转移到了美国,现在在纽约置了房产,也依旧托人照看着。所托皆可放心,虽然谈不上盈利,但相比在国内自然是好得多。想起之前她曾与徐氏有过讨论,说那么一大笔钱去哪里好,是欧洲还是美国。姜希婕觉得哪里都可以,反正比呆在马上打起来的国内强,不行和王家一起走到马来亚去也可以,反正都是有人照应的。徐氏坚定的只选择美国,拒绝马来亚的理由是终究是殖民地,别人操控没有出路,而且大家都去万一出什么变故就完了;拒绝欧洲的理由是她年轻的时候在欧洲呆过,觉得不安全,万一再想一战那样打起来就完了:不如美国,总之又大又强,横竖没有人能打它的。
老小老小,徐氏拿电报给王霁月看的时候表情更像献宝。王霁月只好一边笑一边恭维。
如今两家人正式住在一起,反而显得有些尴尬。虽说明面上最核心的关系是姜希泽和王浩蓬的连襟关系,但似乎更紧密的分明是她们俩,出入成双,携手共进,若说拿什么好姐妹好朋友来比拟,那真真是低估了她们在旁人眼中的亲密程度。王霁月觉得整个院子全家人都是拿她当姜家的媳妇看,妹妹不用说,连浩蓬和元娥也是一副看待姐夫的样子看姜希婕。
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总之尴尬就对了。
因为两人都忙,总是晚归,便成了吃饭的第二梯队。赵妈总是先和夫人少奶奶们先吃第一拨,再等三位小姐回来了给她们摆上第二桌—王婵月总是推说不饿,等着和那俩一起吃。今天也不例外,姐姐回来之后就等姜希婕,两人遂先坐在院子里喝茶—夏天的重庆热的让人完全无法入睡,一大家子人都恨不得躺在院子里才好。赵妈问想吃什么,王婵月说只想喝粥,白粥配小咸菜好了,“热,没食欲。”王霁月还是说有什么就吃什么,都拿来好了。“原先在广州也不见你这样,好好吃饭。要不然要累坏的。”姜希婕开店的时候以私人渠道捣腾了不少粮食,每天变着法喂全家人,她好像总是担心来日要闹饥荒似的,全家人笑她是现在拼了命的吃免得来日饿死。
王婵月那晚听见她二人的对话,站在黑暗中看着她二人模糊不清的背影,依靠在一起—那是无可替代的幸福,觉得自己好像霎时间从天灵盖向下彻底的裂开了一道裂缝,痛不可当,却又因为太痛,恍然间已经麻木,不再能够感觉到痛的存在。置身其中却浑然忘却。走到两人身边,被她姐姐拥抱住,继而长出了一口气。自那之后她不知是开了什么窍,总之倒不那么浑浑噩噩了,是故王霁月觉得她去医院工作虽然幸苦倒也是好事一件。只是镇日跟她说要注意防空洞的位置,要是真的要出去救人也要注意安全。说她们医务工作者虽然要冲锋陷阵但也要保护自己的安全,毕竟是珍惜的人才,是能救命的医生。
“也不知道爸爸他们到哪里了。”王婵月道,旋即低下头去,“我们这兄妹三个,一个都不孝顺。”王霁月摸摸她的头,“才离开广州没多久,耐心等等。说是到了马来亚就来信的。”王建勋夫妇在徐州失陷后就觉得更加危险,准备逃到马来亚去。一向注意自己的“官声”的王绍勋居然同意了,表示自己会留守广州,而让弟弟先去马来亚为家族留一条后路。是故前日收到电报说王建勋夫妇取道香港已经上船走了,害怕再不上船日军就要来了。王婵月看了伤心,想到兄长与她都不在父母跟前,王浩宁投了共自不必说,王浩修据说躲在租界不出来,整天照旧花天酒地。而她呢,从小父母最宠爱的就是她,她却一意孤行地留在重庆,不愿意随父母远走。想想父母也要一把年纪了,却如此凄凄惨惨孤独上路。
“别难过,”王霁月似乎看到她眼中有泪,手伸过去搭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等到仗打完了,咱们第一步就去马来亚看看叔叔婶婶。”背后传来某个嘴欠之人的声音,想必是今天干了什么遂她心意的事:“欸欸欸,也得带上我啊,不能你们姐妹俩说走就走了,我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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