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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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霁月的理由正当的很,一则你理亏,二则天这么热,太早也睡不着。完事还能一起洗个澡。
现实热爱嘲笑人,无论是严重的嘲笑,还是玩笑似的嘲笑。
两人泡在温水里,王霁月帮她擦背,擦着擦着就靠在她背上了。姜希婕轻笑一声道:“你知道吗?今天说是在医院见者傅仪恒了。”“嗯???她去医院干什么?”“不知道,反正说是一起躲在地下来着。细佬也没看见其他的。我说,”她转过来搂着王霁月,画面虽安十分香艳,谈话口气却颇像老夫老妻,“要不然哪天还是去见见傅仪恒吧。”“见她做什么”“你总也得。。。问一问她的态度是不是?横竖现在你是长姐。”
王霁月不是不想,也非有意逃避,她只是觉得尴尬。点了点头,继续靠在姜希婕怀里,真是天热不怕水凉,“你说她。。。”“嗯?”“到底是不是那边的人呢?”姜希婕一手搂着王霁月,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耳朵,“我现在才不在乎这个。对我来说,谁能把物资给我弄到,谁就是爷。打仗分明打的就是物资啊。”“可是,”“别可是了,要这么一个一个可是起来,要可是的就太多了。生逢乱世,想不得那么多。”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整个渝中半岛上都是残垣断壁,姜希婕“利用职权”加价倒腾了木材过来紧急修缮了在南纪门的店铺,这年头没有她那点职权,也别想搞到要紧的资源了—莫若说任何物资都匮乏。海南陷落威胁广西,南昌重兵压境,海上的物资渠道不日即将断绝,一切的供给除了依靠西南三省举步维艰的农业生产之外,但凡不能生产的,必须从云南和新疆过来—苏联现在固然给了不少贷款,可想想觉得有点可笑,买的来,怎么运进来?公路只能修到兰州,用来运送军事物资才算高效利用,还得盛世才{36}不克扣;而其他的轻工业物资只能从云南过来—诸如此类,公事私事混杂脑袋之中,她自问心里有算盘,打的叮当响也没有用,不够就是不够。她已经想在乡下包两亩地当地主了。
工作的时候还有新来的下属问,香港不也可以转运不少吗?她看一眼那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穿着洗旧的月白旗袍,戴着瓶底厚的眼镜,眼神显得呆滞而疑惑。她回答说:现在沿线都被日本人占领,飞机很容易被打下来。职员点了点头。她不打算告诉她,香港来物资是可以,但是里面的周旋太多了,太多了,简直好像丰腴美丽的名妓要穿越全是色眯眯的大老爷们林立两侧的狭窄通道,不知道要被揩多少油。
她有时会想,这些龌龊腌臜什么时候才能永恒的绝迹于人类文明?后来一想,自己不也干了一样的事情吗?每个人都是求生存,只不过对于“生存”的要求和定义不同罢了。
只不过现在要是保育会过来要什么,那就只有给的份儿。说上次让蒋夫人在两路口当街拦车{37},往后这种事坚决不许有。一旦有从前线收留回来的难童,就得预备下卡车给送到歌乐山保育院去。想想又觉得幸好了,只要等王霁月给她消息,虽然提前告诉她她也不一定匀的出来。
“所以我现在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在家里餐桌上她不便抱怨这个,现如今家里的女眷除了她基本都在保育会挂职—徐氏都是常务理事了,抱怨只能招来教育—只能回到屋里和王霁月抱怨抱怨。“你别说,就是在会里,这些事也一样。我觉得你还好些呢,”王霁月帮她把外衣脱下来,“怎么说都是个个都想要,你大不了每个人少给点,总之能搞来就是。我们呢?我天天想要这些人做点事都不太容易。”“有夫人号召,她们还不乐意?”“你又不是没听说‘高跟鞋和码头’的事。唉,我还巴不得都招聘来的是普通的妇女,为了点薪水还能好做事。现在要指派这些官太太们做慈善,难道我还得给她们准备个麻将桌子才请得动?”
姜希婕脱下衣服,一转身顺势拉着王霁月的双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抱着,搂着她的腰一起踩着随意的舞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听说歌乐山的分会做的还是很好的。这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以后给你颁青天白日勋章。”“少油嘴滑舌,”王霁月把手搭在她肩上,眷恋的搂着她的脖子,“现在流浪过来的不少都想去歌乐山住。我跟伯母说要不然在理事会里提一句,这样不行,怕收容不下。而且,”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唉。。。”姜希婕亲一下她的耳朵,“就让孩子们到歌乐山去吧,这边条件要好点。能活下来。你要怕空袭,让理事会提一提防空洞的事才对。嗯。”说完又亲一下。王霁月觉得痒—也知道她是诚心找那个地方—便躲了一躲,而后转守为攻,在姜希婕耳边轻声道:“马上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乱世战火中,好像已经快要忘记曾经如何给她庆祝生日了。姜希婕生在初夏五月,王霁月是六月,一个踏实驯良一个温柔顾家,唯独到了彼此面前可以化身无伤大雅的小恶魔。往年在上海家中,躲不过家里人总要安排庆祝一番,甚至还得带上些无关的社交上重要的人,想要自己庆祝只能等到夜半无人。三七年一声炮响流离至此,战争年代一切从简,所谓庆祝也变成简单吃一顿饭,礼物什么的也都免了。而且她们二人的生日想起来总有几分不对似的—年长不嫁,庆祝什么,又老了一岁?别人也许觉得不太对,幸而她们自己不觉得。越是物资匮乏,有时越能刺激人的占有欲。往年王霁月觉得自己是费尽心思在无数好东西里给姜希婕挑一个最好的,毕竟送她礼物的人太多了;这几年,她想送礼物的时候,已经变成费尽心思搜刮一个合适的。
搜刮,这个词再贴切不过。反正捣腾别的东西的时候王霁月是不会威压别人的。
“随便你。你送我块木头都是好的。”两人一齐笑了,王霁月假模假式的打了她一下,“少来。你现在不就是最需要木头!我要能送你木头,你还在那儿着什么急。”两人这样搂着也不累,也不怕别人进来看见—一则没有人不敲门就进来,二则,在她们眼里,现在全家也该都明白过来了,反正全家谁也不干涉。尤其在徐氏的带动下,姜希婕的家庭地位已经下降到只比她的两个哥哥高一点,王霁月分明在她之上—把王霁月当作她的妻子的话。
战争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幸的灾难。但对于有些人可能也是莫大的阴差阳错的幸运。
礼物的事说不出所以然也就过了,两个人放洗漱躺下,一起背床,开始说孩子的事。“前几天到了那批奶粉,夫人那边要了一些,是送到歌乐山去了?”“管你们要货没管你们要车?”“我是不知道啊。我现在做副手只管怎么进来,怎么出去我只是知道,我管不着啊。”“一卡车克林奶粉,全送到歌乐山去了。夫人让送的。”姜希婕轻笑一声,“唉,所以你说,人家怎么不想进那里啊;教育好,物资也充足,人多就多一点。”“现在是一个保姆带六七个孩子,勉强照顾得过来,可万一出点什么事,真是让人担心。”“收留难童总归要想尽办法能收全收,夫人到处开保育院不也是这个道理。只是已经到了重庆的,你就不好往别的地方再送了不是。说到这个,”姜希婕翻身侧卧看着王霁月,“担心别人家孩子呢,咱们家的孩子咱们还担心不过来。”
姜希婕说以目前的预测,物资紧张起来是迟早的事,她打算到乡下当地主,这样能保证自家人的粮食来源;但是吃饭倒还不是问题,家里现在主要的两样东西一是两个小孩子的奶粉,那东西已经非常稀缺;二就是药品,一家人上下,除了赵妈和她们二人,都有大大小小的病征。别人病的轻让吃点中草药也就罢了,傅元瑛是哮喘,为了让她免于痛苦和发病,整日她就闷在家里,活的也算是小心翼翼,为此姜希泽在家连烟都不敢抽;而且现如今这个世道光景,别说哮喘药,就是一般药品都稀缺—医院那边开来漫长的单子,最后只能满足三分之一的需求,单子还都是急救需要的药品。傅元瑛自己也知道,于是她就找各种中医的方子来调理,最近尤其喜欢偏方。
东西搞不到不说,万一物资紧俏起来,价钱就要涨,到时候全家人这点所谓的“工资”,能买点什么还存疑;这么想想,感觉后院埋得金条是保不住了。“这些个事现在看起来都不很要紧,我就怕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啊。”她说着说着就靠到了王霁月的怀里。只有在王霁月的怀里,她会感到安心,她会想要变得脆弱。
王霁月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与她交握,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照理她们的生活已经比此刻重庆百万人口中绝大多数的贫苦市民好太多了。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像是在整个的硕大的地狱中,每个人都领到一间一样。
“麻烦事该来总是要来。一万也好万一也罢,你不倒,就不会有事的。” 姜希婕笑了,这都学会从这个角度来恭维我了,啧啧啧啧,“我什么时候成家里顶梁柱了。”王霁月把她拉过来送她一个糖衣炮弹,亲完捧着她的脸,“你是我的顶梁柱,行不行?”
姜希婕当然心满意足,但好死不死偏要说,“那万一我真的倒了怎么办?”王霁月抬起脖子用鼻尖去蹭她的脸颊,“没关系,我扶着你。”
没关系的,我们本是一体。
她已经不想担心失踪在香港的父亲,留在上海朝不保夕的弟弟,早该长满荒草的母亲的坟茔,她只能抓紧眼前这个人,在死亡、流离、失去每天都在上演的此时此地,一点渺小的珍贵和安慰都千金不易。在保育会有从广州撤下来的官太太问她,为什么不和你的叔叔一起去马来亚我们这些人想走走不得,你是可以走不走。她微笑不语。她也想过,假如姜家选择出国避难,她会跟去吗?她会吧。她可以容忍很多,但不能容忍和姜希婕再度分离。要知道生离和死别有时候是一样的。既然顷刻间动如参商,那就干脆根本不要分开好了。以横扫一切的决心杜绝一切的可能。
夏天很热,好像所有事情的节奏都被可以得拖得漫长,连战争都迟缓起来。她欠姜希婕的礼物,一直到她自己六月初的生日过完了也没有送出,姜希婕倒是送给她一块玉佩,一看便知是古物,问哪里来的,这家伙说是找人收的。想问她花了多少钱,死活不说。王霁月也就出奇的没继续问。直到那天下班早,回到家,舒舒服服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里,王霁月才像是大变活人一样拉开黑色的幔布,“送给你。”一台手摇唱机,三张唱片。
姜希婕走过去不胜怜爱的抚摸这台唱机,有些地方有破损,但是被擦得很亮很干净,唱片封套也溅了污渍,幸好唱片完好无损。王霁月笑得妩媚的从她手里把唱片拿过来,放在唱机上。音乐缓缓流出,音质还不错,王霁月伸出手,要姜希婕陪她跳舞。
“从哪儿弄来的?”“还不就是逃跑了的官太太剩下的。不识货的家伙,差点给我扔了。喜不喜欢?”“喜欢。”
想想也许一台唱机于这个年代这个境遇可谓毫无用处,爱情难道不也一样吗?
音乐飘荡在整个土地主大院里,楼上调休刚睡醒的王婵月当然听见了,她躺在床上听着贝多芬舒缓的钢琴曲,看着窗外浓密枝丫缝隙间的最后的晚霞,想,时间还早,她还不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36}新疆军阀。
{37}由当事人现在回忆出来的真事。不得不说宋美龄在这件事上是真的立了大功的。堪为一个国家领袖的夫人。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古代的浪漫故事有所欠缺。实际上要是张生会武功,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虽然照那么说他会成为翻墙幽会的登徒子,翻墙也不是君子所为,但那会为整个故事增加满当当的浪漫色彩。越禁忌似乎就越美丽,对于有些人来说就越有诱惑力。比如王婵月,她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不是好事,虽然构不成唐明皇引起安史之乱的一个原因,但会引起后人狗比,但!但!但!假如她是杨贵妃的话,收到这样的礼物肯定会开心的。
她反正觉得唐明皇和杨贵妃是古今难得的真爱。有的人心里只有蝇营苟且,所以看什么都是蝇营苟且。
她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这地主的品味实在奇怪,主卧里毫不犹豫是中式传统大床,这几个偏厢房放的又是西式铁架床,房屋结构是中式,雕梁画栋是西式,睡在屋里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个东西方哪一种风格的梦才好。于她自己而言,她倒巴不得不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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