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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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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民国旧影

姜同禾心急如焚,在他眼里弟弟的血脉他能保的只有侄女一个,侄子只能让他自求多福去。立刻出面施压医院,让安排最好的病房、药品和治疗—人命关天,特别是他自己的亲人的命。医院闪转腾挪,给姜希婕找了一间高级将领才能住的病房—和另外一位受了伤的官太太同住—现在还谈什么独立病房 病房里有多余一张行军床,官太太受伤不重,快出院了,陪房亲属也少,看着王霁月目不斜视陪着姜希婕进来,掐点看表给病人小心翼翼的擦洗。徐德馨傅元瑛也轮流来陪房,看见王霁月一副心急如焚地样子,想说些轻松的话安慰她,可好像又不大合适,遂搬出赵妈来安慰—其实赵妈在家也已经炸锅了,倒还能强装镇定,开始做病号饭。
平生无它,唯有此烹调绝技可行于乱世。
王霁月心不在焉的应着,总是不断的看表,想着距离王婵月估计的姜希婕麻药效果会消退人会醒来的时间。我不放心你在我不知道的黑暗中独自与伤痛搏斗。假如不是我愚蠢的安排在大晴天走远路,还在路上不自量力的救人,怎么会有事呢?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度过轰炸。
想到这里她就懊悔的无可救药。庞大的恐惧和悔恨袭击她的大脑,叫她分毫思考不得。人说最不能尝试的滋味是后悔,诚哉斯言。隐约之间,除了旁人跟她说话的声音,她还听见街市上有人在救火,闻到空气中弥散不去的浓烟的味道。她感觉恍惚,既没有食欲,也不觉得困,只是度日如年。夜里大家都去了,她留下来陪床。反正王婵月也回来值班,有事可以照应。
深夜王婵月来帮她给姜希婕清洁身体,查看伤口有无异常,一切安好,婵月拍了拍她的肩膀就离去了。她趴在床边,看着姜希婕的睡颜。就像之前的岁月里,半夜醒来看见的她的脸一样,睡的很熟,一副因为疲惫而睡得很香的样子。
你累了,所以要休息了,将这一切留给我吗?想到这里,眼泪再一次滑出眼眶。
好呀,我会承担起来。只要你醒过来好起来,我什么都会替你承担。因为你会承担我生命中的支柱,我就能接受整个世界。
第二天破晓时分她才恍恍惚惚的睡着了,直到王婵月再来查房都毫无知觉。天光大亮街市吵闹的上午她才醒来,看见婵月在行军床上裹着小毯子睡着了。姜希婕依然睡得像小猪。
恍然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承担过,而现在一切不再允许她逃避。
中午姐妹俩刚和赵妈一起吃完饭,正在讨论姜希婕的病情,警报又响了。王霁月和赵妈都吓了一跳,唯有王婵月气定神闲的摇头,到走廊上喊了一声,就和护士一起开始挪动病人们。“这层都是重伤员,不用担心,天天挪来挪去都习惯了。手脚麻利着呢。”说着就和一个护士一起把姜希婕小心放到特特制担架上,抬了出去,叫王霁月拿上吊瓶,赵妈跟着就行。一边稳当的往下走,王婵月还一边吩咐走廊上别的护士,哪几个重伤员要注意点儿,哪几个让他走就完了。
到了地下室王霁月在看见,若非是像姜希婕这样完全起不来床的,其他病人能走都得自己走下来,医院人手不够,想逃命自己跑。她看着妹妹指挥若定的脸,原来婵月也已经这样成熟了。
而外面炸弹落下。沙石落下,声音震耳欲聋。她一手攥着姜希婕的手,一手给她擦去额头汗。二十四小时之前,我差一点点就要失去你。或者我们两个一起在那个时候死了可好?一切干净。只留下点收尸的事情。以后就是天塌地陷,山河破碎,也与我们无关了。
爆炸声隆隆,赵妈却忽然贴在她耳边说:“霁月啊,你别担心。我看小姐虽然受伤,命硬着呢。哪有重伤员睡得像个猪的,你看她那个样儿,美的!”王霁月被她说的破涕为笑,只好点头,“就是等她醒了呀,只怕够哼哼的呢。真是猪仔!”
王霁月还在笑,赵妈一脸慈爱的看了看她们俩,又转身去和别的病人聊天了。赵妈解放自己的担忧的方式总是接地气。吊瓶被爆炸的震动影响,有些摇摇欲坠,王霁月赶忙伸手去加固。确认了好半天,才放心的低下头。
就看见一双晶亮晶亮的眼睛。
“唔。。。”“你醒了?”王霁月想惊叫来着,却突然变得温柔,俯下头靠近姜希婕,“好大的爆炸声,吵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王婵月远在另一处,待会儿会过来,“唔。。。没劲儿。。。”“疼不疼?”明知道她是不想说,可自己偏要问,“唔。。。疼。。。”“能忍吗?”额头上依然有汗,是不是该开始吃止疼药了?“我怎么趴着?”装傻,“背后都是伤口,怕你捂着,只能趴着。”“背后都是啊。。。”“是啊,你把大家都吓死了,”
说道这里,心又狠狠一疼,王霁月蹲下来把头凑近了,因为不能抱也没法亲,只能这样靠近姜希婕,“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姜希婕麻药的劲儿没有完全退,真的是被一颗很靠近的炸弹给震醒的,她浑身没劲儿,却还是抬起手来想给王霁月擦眼泪,王霁月想把她的手放回去,她又来劲儿:“让我摸摸你。。。手又没断。”王霁月二十四小时内再度破涕为笑,只好把她的手捧在自己脸颊上,“你就非要欺负我吗?”“你还不肯让我啊?”王霁月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姜希婕枕边,“让,让,以后都让着你。”
“说话。。。算话哦。”“算。”“嗯。。。你没事吧?”“我没事。。。”
姜希婕笑了一下,王霁月凝视着她,还是这样美,忠诚到笑容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后就是天塌地陷,山河破碎,我也绝不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
{48}假定当时在重庆可以做胃部切除术—假如不正确,事实上可能的确不正确—请指正哦。我会在注释里修改。往下的医学知识也是一样。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后来有人问姜希婕,为什么可以坚持爱一个人那么久。她说,习惯。何况还是好习惯呢。别人听了,似乎也能挽救一下自己摇摇欲坠的婚姻。实际上她的心态,爱里还有一丝守财奴的心态在—王霁月是这样的好,让给谁?谁也不给。
她真是被震醒的,可能这近在咫尺的轰炸声让她从心底担心王霁月的安全。轰炸过去之后回地面的路上她又败给麻醉药的参与影响和本身的虚弱,睡了过去。王婵月检查了一下,看样子没什么问题,但她满面愁容,“现在什么都紧张,抗生素尤其,一定要小心感染。可这天气又热,今年似乎格外热,唉。。。”
天气格外热,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姜希婕昏沉沉的病着的时候,从前由她操持的事情都由两个嫂嫂接了过去,于是她不知道物价的飞涨,也不知道旱情的加剧,粮食的减产,她只是俯卧在病床上晾自己的伤口。还因为伤口的形状问题,轰炸来临时都不能自动撤退到楼下去,只能靠人抬。
护士还说,幸好姜小姐你瘦。姜希婕有点力气就展现出嘴贫的一面,问人家,合着这年月你们还见过胖子?护士说我们这层都是达官显贵,像猪将军那样的都见过几个。姜希婕想问哪个朱将军,后来一想,该是“猪将军{49}”,便笑了起来。
王霁月嗔怪她,别笑了,小心伤口。她又乖了。其实王霁月知道她是害怕,自己害怕但是不好显露,又不能让别人也一起害怕,遂讲好笑的话缓解气氛。王霁月有的时候巴不得轰炸来的时候这家伙能睡死过去,但她就是能醒,每每说她耳朵是不是太灵,找了棉花给她塞耳朵也没什么用。只好认了。
这都还好,她想,这家伙也不叫疼的,就是那块取不出来的弹片叫人担心。王婵月跟她说,往下就算伤口都愈合了消化系统也没有问题了,这块残留的弹片也会引发问题,总之能尽早做手术取出来最好。她问万一实在取不出来怎么办?王婵月说,也不一定就有什么大事,现在看来不会危及生命,炮弹弹片是铁片,不像子弹有铅毒;位置来看可能会影响活动,贴在的重要肌肉上{50},而且怕是以后阴天下雨的,疼一辈子。
想想姜希婕半夜疼得无意识哼哼的样子,她实在不忍心。
王婵月安慰她,手臂和胸腔那么多重要的脏器和血管,打着哪个姜希婕都撑不过轰炸,她现在能活着,只切了那一部分的胃,就是福大命大了。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似乎从来诚不我欺。不知道是真的冥冥中天道有常呢,还是其实人们在大难之后受到惊吓,因而对后来的好事都非常感激。王婵月最近为了好好照顾“姐夫”基本上就是在医院住下了,何况伤者很多,工作本来就变得异常的忙。对此好像傅仪恒反而很满意似的,她不但跟随众人一起来看望过伤者,后来还专门自己来过—反正一举两得的。
王霁月对傅仪恒不反感,也缺乏好感。因此也就只是淡淡的,反正她专注的只有病人一个。姜希婕醒过来的时候就很乐意和傅仪恒聊天。纯粹从聊天角度来说,傅仪恒是很好的“聊友”,她见多识广博闻强识,还风趣幽默善于察言观色,能够很好的把握打哈哈和萍水相逢之间的那个度。两人都想交流交流关于这对姐妹的话,可王霁月是铁定在场的,遂变成姜希婕主动当台阶让傅仪恒奉承王霁月。王霁月有时不过淡然一笑,有时实在被她们逗笑了也哈哈笑起来。奉承这码子事,她是不喜欢的。但是这两个家伙的奉承讨好更像是笑话,无伤大雅,也让人心宽。她也总挂记着让姜希婕不要有任何不顺心,好像稍微挨点堵就要她命似的。经此一番,倒发现原来做一个一直忍让的角色多不容易。自己那点最后的仅有的大小姐脾气,都留给最亲密的爱人了。而最亲密的爱人,为此放弃了她本来也有的骄傲,俯身成为自己最忠诚的侍从。
王婵月偶尔来看看,便能见到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画面。恍然间,她想到未来,想到战争结束的时候,不论胜败,四个人能否一起离开这个地方,远渡重洋去一个陌生的国度,没有人知道她们曾经是谁,不会有人关心她们的关系,组成新的家庭,从此把余生留给平静的平凡的美好。
但是越想这样做,就越明白,傅仪恒不会这样选择。王婵月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记者或教师的身份表面之下一直不肯放弃的理想是什么。上次的枪伤事件骗得过她那做情报工作的兄长,骗不过她这个枕边人。她太了解傅仪恒是怎样一个坚定执着的人,绝不会放弃自己当作生命一样的信仰。
是啊,当作生命一样。有时候她看着傅仪恒的背影,心里略过一丝哀凉:信仰形同生命,那我呢?我是你生命中的什么?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会不会再抛弃第二次?
也许在医院工作,成天见的都是浓缩了的生死悲欢,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很多,往日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事情,现在却能理智的做出朝向那个方向的判断。就好像掌舵的船长,原先死活不愿意往那红色的水域前进,现在却面无表情的往那个方向旋转着舵。
可是我爱你,我不想选择其他。假如这里存在着模糊不清的竞争,我知道问你也无用,也无意强迫你选择,我只会在这漆黑的原野里默默的与它赛跑。
这一切,傅仪恒都没有察觉。她的注意力留在别的地方了。自打和阎锡山闹了一通之后,国共之间摩擦不断。组织上给她的任务是打入敌人“内部”,一则可以套取情报,二则可以混肴视听。同室操戈的事情这么多,照她自己看应该同仇敌忾来着,可是不能,毕竟各怀鬼胎。但她能够套取的情报有限,她遂向上级提出和军统合作对抗76号,无论两家谁成功都能坐收渔利的计划。姜希婕受伤后组织上表示了同意,她遂开始向军统有计划的出卖一些情报。军统在上海的地下组织被76号摧毁严重,为此当然希望能够反戈一击,既然无非互相卧底,互相破坏,没有二桃杀三士,那就只有远交近攻。反正玩家只有三个,想要反手去攻击现在的伙伴也无所谓。
然而为了把投降变节的戏码演得像一点,傅仪恒不得不偷鸡摸狗的和接头人联系。她不直面去找姜希泽,当然也找不到,也无所谓直接找其他任何上头老板。任何人来,只要符合暗号,东西拿走便是—反正不懂暗语也就无谓看懂。这是她争取信任的阶段,信任到了,她就可以开始扎刺了。是故,她经常来医院看望病人,也只是一个接头的借口。医院和整个市区虽然危险,但人多口杂,易于掩护。比如今天。
比如今天,她离开病房,往楼下走。由于往来人多,快到二楼的时候就没人能跟住她了。傅仪恒遂转身走在二楼走廊上—走廊上铺满草席,挤得面对面走来的人都错不开身。十一月的天气,阴冷潮湿,傅仪恒裹着自己最不显眼的衣服—灰蓝色的女式西服,包也没拿一个,手插兜里,还戴着成套的帽子,侧着身子行走在这哀嚎□□的医院走廊上,照旧英姿煞爽,哪里像在重庆,分明就像是还在上海。对面走来一个瘸子老头,身材硕大,提着送饭篮子,一个人占据了整个走道。傅仪恒见他过来,不得不努力歪着身体,伸出右手撑在墙上,整个人站成一条斜线。老头路过,蹭了煤灰的脸瞪着眼白已经污浊的眼睛看了看傅仪恒,艰难地侧过身体,晃荡晃荡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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