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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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仪恒的伤好的差不多,王婵月在傅家和她住一起的时候严格管理,每天检查一次伤口,清理,上药,天气热起来之后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什么岔子—傅仪恒笑她,都长合了,没可能再感染了。王婵月不理会,她虽然也明白,可她就是担心,这是彼此之间互不违背的。夜宿傅家,王婵月靠着她躺着。这里不比家中人多需要小心。人丁寥落,傅仪恒也是纯为陪大嫂才住到这里来。二哥二嫂最终被元亨接到瑞士去了,这院子的主人就俩,仆人四个,简直安静祥和到冷清的地步。王婵月怕她晚上有什么需要,动作不便,就给她撵到内侧,自己睡在外侧。斜躺着把傅仪恒的衣服脱了,她观察傅仪恒的伤口,傅仪恒靠着枕头观察她。于是等到王婵月抬起头来,就会变成温柔的对视,她就会脸红,傅仪恒就又能找到机会调戏她。
夏夜漫长,傅仪恒侧着脸看着她,伸出左手去挑她的下巴:“宝贝儿,你这样天天过来缠着我,打什么算盘呢?”王婵月被她一说,本来没干亏心事,这会子反倒先亏心了,“我。。。没。。。谁说我打什么算盘了!”“哦?”哪知道傅仪恒在何处学了这等招式,她放开王婵月的下巴,径自往下抚摸,“你可别以为我右手受伤,左手就不能,”王婵月抓住了她那不安分的爪子,眼睛里冒出光来,像是受惊又像是奋起,“你给我老实呆着。”
傅仪恒就像看她这样。她还从未见过这小兔子着急了咬人的样子,她想见。
王婵月是好学生,有模有样,欺身而上,四处点火。傅仪恒由于手臂不便移动只能平躺着,恍惚间她忽然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和由此而来的快感,可能因为王婵月的动作略显鲁莽,也可能因为她有一种将自己交付给莽撞青年的感觉。
Young and bold。 年轻的像野马,像充满好奇心的猫,冲动鲁莽本是不好的品质,容易带来危险祸患,但是因为它像青春一样终将逝去,反而有一种让人想要珍惜和享受的愿望。
王婵月对傅仪恒眼睛里这莫名情绪毫无感知,她只觉得她美。三十八岁的傅仪恒身上有着绝代的风华,让自己几乎迷恋起她眼角的细纹来,因为那细纹都是美的,是美的一部分,是魅力的一部分。
傅仪恒最后搂紧了她的脖子,与她亲吻,犹如明天就要死去,抓紧今晚最后缠绵似的。等到气喘吁吁的完事,王婵月意犹未尽地不住的吻她,猛然间理性回魂,想到不对,糟糕,立刻转过身去检查伤口。傅仪恒一边喘气一边笑,“就、就动这么几下,没事的。”
然而王婵月还是翻身下床去拿毛巾,傅仪恒一个人甚是坦荡的躺在床上饶有兴趣的看她。恍惚间忘记彼此已经相识多少年了,看着她从一个黄毛丫头到如今一个开始慢慢成熟的女子,她想,这会不会花光我所有的运气,叫我今生今世还有此际遇?
王婵月红着脸回来了,自那之后倒开始了反攻倒算的战役,傅仪恒只好说她是欺负自己受伤,实在不义。不义又如何?王小姐照旧春风满面去工作,她稍好些也是满面桃花的去写稿,同事们都觉得她受伤是打坏了脑子,稍有甚者则能疑心她是不是真的桃花开了,于是经常出没些奇怪的地方也不觉有什么不对—傅仪恒想,阴差阳错,正合我意。
今生今世是怎样可怕的话题,大部分人想得长远一点就开始忧虑,若是回头看见往昔,则会更加颓丧。王霁月一边和孩子打交道,一边就会想前阵子两人过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徐氏说作为长辈送了贵重礼品—看来是压箱底的珠宝,还说都是在欧洲的时候打制的。徐氏送礼时说的话颇有些成人自立的意思,并非是到了成人自立的年纪就加把劲儿了,而是到了这个年纪做的真不错之类。叫她疑心徐氏年轻时去的哪儿是欧洲,该是日本才对。
自己已经三十岁了。二十年前,她还在生活在木渎镇上,是个私塾里倔强的读书丫头。十年前,她和姜希婕在沪江大学,彼时她演完了莎翁的戏,一时风头无两。若非战争横插一脚,她和姜希婕会不会有所不同?她们会不会还在上海,各自做着想做的工作,约会,游玩,然后想方设法的厮守?她下了船,从码头一级一级的爬台阶,天气好热,顶着毒辣的日头走到行政院去。
她想起去世的母亲,想起母亲留下的两个镯子。想想也有趣,自己在香港的时候,也觉得这个镯子是理所应当,从没想过她戴着,她也戴着,这里面的关联性。现在想起来,既然连两人纽带一般的镯子都不肯取下—甚至丝毫没有取下的念头—还能说对她就没有一点喜欢?她笑了一下,被路人看见,感觉像是开了万朵桃花一般。
从码头到行政院的台阶无比的长,经常穿梭两岸之间的姜希婕深有感触。她想,要不是战时,且缺钱,她很想设计点什么方式让着上上下下的过程容易点。她想起原先在天津利顺德见过的那台电梯{47},要是能在江岸边也建几个,该多省事。
转念又觉得自己的注意实在不切实际,纯属被折磨疯了以后诞生的瞎想。
办公室里依旧烟雾缭绕,电话声说话声文件翻动声此起彼伏,天天都像菜市场。头儿今天去开会,姜希婕总揽一切。一会儿一个下属过来问这个,一会儿报告那个,她依旧看她的地图,文件都交给下属念给她听—不知今天怎么了,莫名的烦躁,心悸,非常的忧虑。想了想自己中午吃了一大碗饭,断不至于这会儿就饿了,这不是低血糖。可那是怎么了 一向自恃身强力壮,没病没灾,也不能是心脏病啊。
但与其烦躁不如想点别的,她想,王霁月今天应该要回来一趟,要不然一会儿就去把她拦住吧,就别回歌乐山,晚上下了班好一起回去得了。大中午的,要热死啊这是。
然而突然之间,尖利的防空警报响了起来。众人只是喟叹一声,拿着各自的防空袋便从容不迫的往防空洞走。姜希婕却登时跑了出去。她害怕王霁月在路上,在那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上,暴露在一点保护都没有的旷野中。众人叫了一声“姜处长”,未来得及问她去哪里,她就跑没了影儿。
先跑到防空洞,大致一看没人,心中慌乱更甚,遂逆着人流狂奔向码头。
她猜是猜得没错,王霁月的确在码头上耽搁了,因为防空警报一响,码头上众人就开始往防空洞走。最近的防空洞是公共的,只怕通风不畅。她想加快步伐快点走到行政院附近的那个去。却看见路边有个三四岁左右的儿童,坐在地下哇哇大哭,身边一个大人没有,身上衣服又破又脏。她挤过人潮,抱着这个孩子就走。
人海中她抱着个受惊大哭的孩子饱受冲撞,心里开始怨恨自己干嘛今天一个大晴天却选择走远路,虽然说不走这一趟估计救不了这个孩子,可如今这副险象环生,只能希望日军的炸弹不要这么快就落下来。
走到还有大概400米到防空洞的时候,她看见了姜希婕。那家伙生生推开身边的人奋力向自己跑过来,冲到自己面前,接过怀里的哭闹的孩子,背在自己背上,一把拉起她就跑。就在同一瞬间,炸弹像雨点一样密集的落在重庆城早已饱受摧残的土地上。
王霁月跑不快,姜希婕很清楚,没办法的,五谷倒是分,四体实在是不勤。四百米左右的距离简直像生死之间的汤汤大河般难以跨越。她努力拉着王霁月以两人同步的最快速度往前跑,从声音判断,炸弹掉落的越来越近,心脏跳的也越来越快,有生之年,从未觉得如此害怕过。
快到防空洞门口的时候,有人已经在里面做好了迎接姿势,示意她们直接以跳高般的姿势扑进来好了。姜希婕却右手用力一拽一甩,把王霁月先“扔”了进去。然而,自己再战胜那点惯性往前扑。
炸弹落在不远处,飞沙走石,洞内接应者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自己好歹拉住了王霁月的手。等到硝烟散开,王霁月顾不得自己满面尘埃,惊慌失措的跑了过去。
她看见姜希婕小半个身体趴在洞内,大半个在洞外,背上背的孩子已经被气浪掀到洞壁上撞了一墙的血,而姜希婕背上似乎被炸弹碎片打中好几个地方。她跑过去,几个认识她们的人也过来帮忙,手脚麻利的把姜希婕抬进来。昏暗灯光下,王霁月看见那扎在背心出的弹片足有婴儿的脸那么大。
姜希婕勉强还有一点意识,王霁月吓得哭了出来,语无伦次,想要凭借仅有的急救知识给她止血,她却哼哼唧唧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一抬手,手上的镯子碎成几段掉了下来。人也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45}“遇到晴天。。。每人准备一只手提袋,里面装有饼干、点心、水等饮食,还有万金油、八卦丹、十滴水等药品,以及必不可少的照明工具手电筒。。。为了免受站立之苦,每人还准备一个帆布小椅子或者竹凳。一些有钱人家还会准备一只小箱子,把首饰、纪念物和重要物品放在里面。一旦警报响起,大家拎起自己的东西就走,毫不慌张。”《文史天地》208期
{46}当然不符合史实。历史上居于此位的人是陈群。而且不可能在政权成立这么久之后换一个内政部长。
{47}为中国第一台。原先去酒店参观的时候见过。如今依旧可以使用。
finally。终于写到这里。这周被各种奇幻的面试刷得忙死。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姜希婕受伤是在接近两点的时候,警报在三点才解除。等到爆炸声渐渐停止之后,王霁月和姜希婕的那些部下七手八脚把她抬了出去—防空洞里的急救包都被她们用完了,还做了个简易担架。姜希婕要是有知,一定会觉得优待下属、注重人心和前阵子捣腾来奖励下属的那些鸡蛋不是白干白给的。
要不是这些瘦弱的男男女女冒死把她抬出来,她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送到最近的卫生所,进门就喊有重伤员,出来的人正好是在那里值班的王婵月。她看见姜希婕俯卧在简易担架上,已经昏迷,浑身是血,直接让送进地下掩体中的简易手术室,让护士去做准备,找自己的哪个同事做助手,自己扶着姐姐往地下走去。
她感觉到姐姐的身体都在颤抖,便在做手术之前,紧紧抱了抱她姐姐,说:“别害怕,姐,不会有事,有我呢。”王霁月泪痕未干,点了点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等待。有同行者过来安抚她,她深吸一口气,感谢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姜希婕的手术做了很久,一直到晚上。漫长的等待中,没有其他亲属赶来的时间里,王霁月就攥着那破碎的镯子,咬紧牙关专注发呆—或者说专注于是自己镇定下来。由于是在行政院的防空洞外出的事,警报一解除就有人告诉了姜同禾,在国防部开会的姜希泽也知道了,下午四点,一大家子人都在医院聚齐了。而王霁月依旧坐在那里,泪痕未干—她几乎克制不住的不断在无声的哭泣,眼泪不断的流下来,地下手术室的门也依旧关着。
徐氏看着王霁月的样子可怜,虽然理解她的心情但总觉得不能这样,一个倒下了另一个就要崩溃。遂柔声劝她,给她找了点水食。王霁月这才喝点水,却依旧是呆坐着,似乎人的肉体还在,灵魂却已经潜入记忆之海。
太聪明也习惯一切都早作打算,如今爱人生死未卜之下计划起未来,就想起往昔种种,灿烂的光芒几乎要烧伤了眼睛。痛极之中才发现,这样的未来她计划不来。哪怕可能会需要带着姜希婕的部分活下去,有这样的重任,她也做不到。因此她僵硬的像石头一样坐在那里,紧紧攥着玉镯的碎片,仿佛那是姜希婕的生命。
等到八点,王婵月出来的时候,她才蹭的一声站起来,冲到面前问怎么样。王婵月满头大汗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马上就送到病房去。弹片一共有5块,最大的那块只是戳了个口子,没伤及内脏。先于它之前还有一块先飞进去,戳破了胃,所以胃部切了一小部分{48},影响应该不大。剩下几块都取出来了。但是,”王霁月紧紧捏着她的手,不是握,是捏,“照了一下X光发现,有一块小的,从右侧腋下打进去,打的太深了,取不出来。”她见王霁月神色忧虑,眉头登时紧皱起来,立刻道:“姐姐先别想这个,当务之急是防止感染。天气这么热,先让能痊愈的都痊愈。以后,”想想也不知道这个以后会有多遥远,“有机会了,出国去治疗。一定能安全取出来的。”
结果呢,未免伤口感染,姜希婕从昏迷到醒来,被人翻身就翻了好几次,王霁月谨记着医生妹妹的告诫,天热,注意伤口的清洁。在缺乏抗生素的战争年月,一点轻微的感染都可以夺取她唯一的爱人的生命。
王霁月不肯离去,只愿在医院陪床,为此什么都不顾—两人的工作就让它见鬼去吧,她只要陪着姜希婕,甚至觉得假如姜希婕终于熬不过去,在身边陪着也方便自己殉情,黄泉路上就可以再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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