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造了反了!”姜希婕双手抱臂站在餐厅中央,气鼓鼓的吼了一嗓子,当着爷爷的面,颇为没有形象和规矩的骂自己的父亲和弟弟造反了。姜尽言不理她,兀自看他的《酉阳杂俎》。倒是王霁月从客厅端了一杯咖啡过来给她,然后自己在一旁坐下,煞是有趣的看着她:“怎么,还是不愿意回来?”
“可不是!父子二人这下铁了心了!”姜希婕气的很,先前从香港回到广州的时候,专程去看,结果这父子俩那个家里,就姜希峻在住还乱得像个猪窝,那么点地方压根不够他祸祸。可是父亲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她又必须回去工作,生怕姜希峻住在猪窝再把脆弱的父亲给传染了什么病,让姜希峻住到酒店去了。她和王霁月回到上海没多久,姜同悯手术完了情况好了,为了方便儿子干脆出院了,两人又托人找了一幢小别墅住了出去,广东省政府卖的面子,说什么地理位置好便于病人养病有人照顾等等。姜希婕不是不想收下这个面子,她也不很清楚个中的政治关系,但她着实不想父亲还呆在广州,第一天气太热怕他受不了,第二就是希望父亲远离是非,回上海回安静的租界来静养才是正道。
之前还能推脱说还没大好,不便旅行,现在已是夏末,好了不少了吧,还是不回来;希峻也和父亲站在一条线上,他姐姐始终觉得他又干了什么好事,因此躲在广州不肯回来—为此没少想那离间之计,结果父子俩统一阵线非常坚固,离间无用。
“又给你找了什么借口啊?”“这次什么借口都没找,除了拒绝,就是拒绝,说什么在广州吃住惯了,呆腻了再回来!油嘴滑舌!”一脸丧气样,真是,亲爹亲儿子,我都不知道我像谁!
王霁月和偷偷从书里抬起头来的姜尽言对视一笑,喝一口咖啡道:“你呀,也别管了。反正他们在那边过得也不错,你又不是知府大人,不能派两个衙役大哥去把他们锁回来不是?为今之计只好抱薪救火,先把管在你手里的钱给够了才是。”姜希婕看一眼她,翻个白眼,当真是管钱的,什么事都先想着家里的账。她倒是很有把自己的这点小差事也让给王霁月的想法,可王霁月前两天还说把王家的一部分公款给姜希婕拿去投资呢,唉。
“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你这都是以地事秦啊!”发完火也就罢了,坐在王霁月身边,端着咖啡还没喝,又开口问:“你昨天去见杨校长,怎么样了?”王霁月眼神一低,微微摇头:“她还是那样,巴不得我回去。我说我回去也不够格,只教英文不如去些一般的学校就好了。我更想教那些一般的孩子。”她没说她自己的一层考虑,没有几年她就要买入大龄未婚的行列,在一个来的都是准备读完高中就嫁人的教会学校里,她身份尴尬。“她知道我抹不开她面子,吃定了这一套就来劝我,恩逼利诱的,连薪酬的筹码都拿出来了。”姜希婕瞪了瞪眼,“薪酬?差别很大吗?”“给她描绘的天上地下的,可她也知道我不很在乎薪水的问题,也是逼的没辙。”难怪还说要拿公款给我投资,“你就准备这么吃公款啊?”姜希婕语气欠揍,王霁月颇想拧她耳朵,奈何老太爷在场,只得作罢,差点冲口而出的“我还想吃你”这样说出来有点奇怪的话也幸运的被憋回去了,“要不然想把钱给你叫你去帮忙投资呢!合着你以为我要坐吃山空?再说了不找你找谁,难道你还敢骗我不成?!”
那自然是不敢,蚀了你的我还得给你倒贴。这么想着,却又有些膈应—她是指望两人亲密不分,可现如今又是实打实的分开算。有的东西一旦计较,又显得麻烦。这就是命,还没把热恋的日子过上几天就开始考虑如何组成一个家庭的问题,如何将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问题。她们各有家族,断不像随随便便就能自己出去租房住的样子,可是呆在对方家里,又怕被人看见—姜家就不要说了,三不五时就能一家大小全部到齐热热闹闹,断然没有什么空间给她们俩去卿卿我我,还得控制自己,不可太过,毕竟全家上下只有姜希泽一个知情人士;王家是冷清,至多来日王浩蓬结了婚多出弟妹一个,父亲和两房姨太太都不在,可是那些下人那个是嘴不碎没长眼的:说到底,二人都明白,她们如同新婚的鸟儿,需要自己的巢穴。
老太爷不知道是不是书看完了,拄起拐杖起身到后院去晒晒太阳抽斗烟。这下没人了,王霁月说了一句,不甚解气,遂伸出手准备掐姜希婕,姜希婕自然假装闪躲。“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道行不够高,觉悟不够深,自然不能亏了你的,亏了谁的也不能亏了你的。不过你也不需要着急,怎么说你们家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件,浩蓬结婚,先得把这事儿办好。不过结婚之后,钱的事情就。。。”“要是元娥想管,给她就是。我也无所谓。元娥倒也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怎么就便宜浩蓬那小子了。”王霁月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门口,确定傅元瑛没回来。撞见了怪尴尬的,他们姐弟二人已经丧母,这门婚事又显得有些高攀,别说刚回来时作为婆家姐姐去见岳母大人,就是见到这来日的亲家大姨子她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大姨子和大姑子是天生的敌对一般。何况一旦见到傅元瑛就是一堆婚礼的事情要商量,她也烦。为了筹划这事儿该有好几天没见到姜希婕了,想得慌。
“别以为你在我们家说浩蓬坏话就能怎么样啊,去傅家说。”王霁月瞪她一眼,她淘气一笑,“逗你呢,别生气啊,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是啊,就是淘气。这样天真如赤子的笑意在姜希婕脸上许久不见了。王霁月扭头看见她,不由得发痴,没有喝酒,却美若薄醉微醺之后,艳丽恣意一朵桃花。
于是鬼使神差她亲了姜希婕的漂亮脸蛋一口,姜希婕霎时红了脸受宠若惊。还没反应过来应该怎么回应,人家倒是打完收工了。
“欸我说你,”她很没底气的开口,还没说完,家里大门开了。回来的正是傅元瑛,傅元瑛见了王霁月就往客厅走,连口水也来不及喝就开始说:“哎呀霁月我跟你说。。。”
半个月后,王浩蓬的婚礼正式举行。姜希婕作为新郎新娘家里共同的朋友出席。想了一想,这是他们两人一起出席的第四次婚礼了,繁忙间王霁月不由得觉得恍惚,曾经似乎她还想过,下一次婚礼会是谁的婚礼,会不会是自己。
现在她可以回答自己,此时彼时的自己,还有此时彼时的姜希婕,永远都不会是我的。永远。请相信我,永远不会再松开你的手。她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姜希婕,呆子,
果然又是在盯着自己看。
“伯父真是好开心啊。”王绍勋和亲家公喝酒喝多了,现如今两人都已经倒下。姜希婕生怕王霁月处理不来似的非要跟到王家来夜宿此处。深夜的王家,万籁俱寂,这俩人累了一天反而睡不着,跑到厨房来偷酒喝,“是啊,毕竟儿子高攀了傅家,在他看来是桩不错的买卖。你别觉得我刻薄,他就是这样。你以为他真是完全因为高兴才喝成这样吗?他高兴只会是去玩女人。他这是为了陪傅伯伯喝酒。”姜希婕知道她向来对父亲失望,于是默默握紧了对面人的手。 “不过也好,”王霁月喜欢她这种克制而温和的亲密,报以微笑,“他今天抽空跟我说,要我找个差不多门第的,不能影响傅家的面子,不要影响浩蓬的前程,时间可以多花一点。说的好像我去了读个书就应该更值钱似的。”
姜希婕叹口气,“我永远也不能给你这些,给你婚姻,给你家庭。。。”“想这些干什么,你给我爱。这就足够了。”王霁月凑上前去,靠在姜希婕肩头。“你说要是爸爸知道我找了个你,会不会觉得挺好呢?你也不差啊,这样就算是我们家和你们姜家联姻了。”
姜希婕扑哧一笑,偏过头轻轻吻了吻王霁月的太阳穴,“想得倒美。”
“我想到。。。”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姜希婕腾出右手晃荡着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有妖娆的美,“我想到,大哥的结婚的时候,你穿了一见桃红色的旗袍。真好看。”王霁月笑了,“那还是真的小姑娘才能穿的衣服啊。”“我还记得大哥结婚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你问我,”“问你什么?”“问我什么时候娶你。”“哦?”王霁月的声音里听得出那种几分甜蜜几分羞涩的笑意,“那你怎么回答的?”“我好像说的是。。。说的是。。。”“是什么?”“说等我攒够了聘礼。”“噗。。。”那是,那还不快攒!最好连我的嫁妆也一起挣出来!
“霁月,”“嗯?”“真好。”“嗯?”“现在真开心,好像心上开出一树的桃花来。”
王霁月无声的笑了,腻歪的够了忽然直起身子拿手轻抚姜希婕的脸,“你难道就不知道,你自己就艳得跟朵桃花似的?”“可我不会做那人面桃花。”
会接话茬就是好,王霁月心满意足吻了她。
接吻的画面虽然动人,王婵月躲在楼梯上,自然没有看见。奈何不了她天赋异禀耳力奇好,从声音上就可以判断得知。得,这下她一片空白的大脑只知道一件事:自己的脸这下肯定又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如发糖。
最近整理抗战史准备做提纲,累死个人了。。。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王婵月不是故意偷听的,她只是口渴想喝水可杯里空了,只好下楼倒水。她受傅仪恒的影响,走路步子本来就轻现在简直近乎无声。那边你侬我侬的两人没有发现也属于正常。可她耳力又好,隔着老远站在楼梯就听见细声细语的对话,出于偷听快感没有上前去,然而越听越不对,最后听到一阵肌肤触碰的声音,浑身的汗毛都被震惊的立起来。人往往都是如此,她听到那声音,猜测是亲吻,想看又不敢看,越发紧张,烧熟自己的脸蛋不说,心跳的她以为别人都能听见了,终于好奇的王七小姐小心翼翼探个头出去,差点把自己吓得摔下来。
她看见她姐姐很是享受的轻轻咬着姜希婕的嘴唇,整个场景何其诱惑,她从来不知道姐姐也可以这样风流妩媚。她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吓着的猫。
幸好那边两人都闭着眼睛。要不然可就是一出好戏了。深夜撞破私情,闹得鸡飞狗跳。
姜希婕忽然迷蒙的睁开眼,睁开之后干了什么,王婵月不知道,因为她见到姜希婕隐约要睁眼就跑回楼上了。然而那俩人情到浓时眼里没有别人,自然没有听到王婵月又轻又快的步子。
她伸手猛的关门,呼啦一拉,又怕撞出声响,又猛的收手,幸而是悄无声息的关上了。回到床上坐着,才看见另一侧床头柜上放的就是王霁月给她留的另外一杯水,可她现在也不觉得渴了。眼睛直愣愣的发呆,她想起原先小时候在广州,听人家说过自梳女。其中有些自梳女会与亲密的姐妹结为契相知,彼此依靠,享受终身。小时候她什么都要问,父母不让问的事情也会私底下偷偷问佣人,等到粤语好一些了,就自己跑出去问普通百姓。他们家曾有一个老妈妈就是自梳女,只是不知原先受了什么人的虐待,为了反抗竟然吞炭为哑,终生不能说话。王婵月有一次好奇想和她一起回她乡下家里看看,老妈妈死活不愿意,最后招来一个和她们那群自梳女相熟的秀才才算把王婵月给搪塞回去。那个秀才先生为了阻拦王婵月,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婵月问传说的金兰恋是真的有吗?先生说有,还有一首诗呢。
“绮罗丛里契相知,偶合居然伉俪随。筮得坤爻空血战,无阳毕竟使阴疑。{92}”
王婵月好好品味了一下这首诗,总觉得怪怪的。但毕竟是个男子写的,你要他如何去理解个中况味呢?秀才先生也算是大度开放了。可终究没有人能够解答她的疑惑。淤塞的好奇心留存至今,她却正经见到了一幕绮罗丛里的伉俪随。她是怎么天真的以为她这两位最亲厚的姐姐只是单纯的好友关系,好友关系如何亲密到一个走了另一个就憔悴的要死,如何亲密到要追到对方家里来睡,又不是原先刚上中学的时候。她们所有的不与旁人分享的亲密,不能为旁人所理解和抄袭的默契,不能留给除了彼此之外任何人的眼神交换,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除了爱,别的什么都不能是。原来一个女子的确是可以对另外一个女子如此恋慕,她们的确可以如此亲密,比书里看来的戏文里听来的情情爱爱还要动人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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