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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 作者:尼可拉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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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民国旧影

是啊,她想,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这样的事不停歇,大概迟早会被整肃的吧。只是自己孑然一身倒也没有所谓,唯一可牵挂的就是父亲和婵月。。。
可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她早已习惯了事情来了在做准备,否则不知道哪天风向就变了,没准儿到时候“天理难容”的是她呢?没准儿大家最后还得当亡国奴呢?
一干人等的生活中,大概唯有王霁月是唯一平顺悠然的,当然得抛开所有的躲轰炸的时候。她在保育会莫名受到些奇怪的排挤,不过也没有最开始那么要紧的事情要做了,遂能安心回去当她的老师。赵君陶听说她有这个想法,便把她介绍给了陶老。陶老觉得她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抛开一切做教师的必要条件不说,王霁月最大的优势竟然是不图高薪,没有糊口的压力,这对于育才中学来说大概是求之不得的。王霁月知道学校的窘境之后,本来提出义工的,被陶老拒绝,她又退而求其次说不如象征性给低薪,陶老也拒绝,说既然都是同事,该如何便如何,不要有别的想法。
后来一想也是,本就堂堂正正,为何要因宵小之辈的猜忌改变自己的正路?
她热爱教书,虽然从个人能力来说在育才也算不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种,但人生中的种种特殊性反而使得她总是招来无谓的关注。这种时候她到庆幸自己去了育才中学—当然南开也没人来主动请她,大概犯不着—毕竟离自己本来“所属”的圈子很远,这里接触到的人红蓝都有,以红居多,大多友好,抱着他们那种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的信念。
她听说过很多关于延安关于陕西的传说,她知道有很多年轻人为了理想去了那里,她虽然丝毫没有家里两个在八路军工作的弟弟的消息,还带着相当蓝相当讨厌红的背景,但你让她拍着胸脯不昧良心的说,她不觉得红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见惯了人如主义,主义如人。继承这学说的人就是如此,学说焉能坏到哪里去?假如将学说当作一个人的本性,那它的信众就好比一个人的作为。这般相辅相成绝无例外。
至少她这么认为。她对苏联是没有多少了解的。苏联于她更像是北方的一片乌云罢了。
她对学生在学业上严格,在课外就很关爱。雾季开始之后,她还邀请了几个最优秀的学生到家里吃饭。等孩子们吃完午饭回去了,她回来,见今日休息的姜希婕站在门口端着杯茶看着她,“怎么不回去歇着?”瞧一眼天空,再看一眼这家伙,不像太累的样子,应该不会下雨吧?
“我突然好想穿那条白裙子。”姜希婕把另外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两人遂携手往屋里走,“哪条白裙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白色旗袍?来了也没做衣服,”哪知一进屋王霁月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自打姜希婕大难不死之后她对她是越发纵溺,虽说姜希婕要求不多但也到了无所不为的境地。姜希婕见状,轻笑一声,把她拉过来,道:“你忘了,在上海,咱俩在杨锡珍家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那条裙子。”
啊,是那一年,王霁月在心里轻声说,是那一年,那年她们十七岁,是十七年前的上海。
姜希婕看她眼睛里泛着恍如隔世的疏离陈旧的光,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拉着她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可惜如今是没有巧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写这十七年,用了459982个字。瞬间好像凑个整。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五年的春天意外有些暖,不过也就那么几天。侥幸剩下的花开得也不错,在不知进退的日子中也算寥有慰藉。与温暖相伴的还有好消息,欧洲战场盟军眼看一路赢了下去,在东方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打到了柏林。每个人盼着盟军胜利的原因都不尽相同,比如姜希婕就希望盟军胜利之后美国人愿意给中国政府更多的物资,即便和史迪威已经吵翻了,但不要脸皮的时候就得不要脸皮,人她不喜欢,对美国政府也缺乏好感,但物资她要,这就像是和很不喜欢的人做生意一样。
现在她手里花着美国人的钱—哪怕分到手里的不多—享受着滇缅路每个月五万吨的物资,也犯不着去和美国人周旋,只管享受周旋之后的便利,感觉倒是实在比之前轻松多了。像跑马拉松,一开始轻松,后来会越来越累,再到后来会有一个点,越过疲惫,进入习惯了这般疲惫的第二阶段。
至于她那两个兄长,姜希耀在石牌战役之后连连高升,如今已经做到十八军军长的位置上,正带着兵在前线,根据参谋部的消息准备防御日本人对于芷江机场的进攻。姜希泽依然把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泡在参谋部,偶尔去一下歌乐山上,回家总是很晚。战争在他们那里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三十五岁。看不出三十五岁可能有的苍老—毕竟照古时候的说法三十五岁她极有可能已经当奶奶了—倒有三十五岁的成熟。要照这样想,自己离四十岁也很近了。之前总觉得四十岁非常的遥远,甚至漫长的有些叫人难耐,七老八十更是如此。结果奋力前行不管不顾的,倒也走到了今天,用心过起来,日子总是很快。
人生啊,到底是个虚无的玩意儿。她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看见了前方也在很疲倦的迈着步子的王婵月—连婵月都三十有一了。时间过得真快。
聪明如王婵月,最近怎么会看不出傅仪恒细微的变化。傅仪恒当然比她更聪明,自然也能发现自己被看穿的事实,她是可恶,可恶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从一开始她就这样。王婵月拿她没有办法,只有忍耐和等待。等到事到临头,她有她的打算,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有的时候在家中饭桌上听大家说话,感觉这战争倒有那么点胜算了,胜利了要怎么样呢?父母还能不能回来,兄妹是否能够相见,她还想给三哥好生安葬了,最重要的是傅仪恒和她要往哪里走?会不会还回到开战前那种双方势不两立的情势,到时候自己是要跟傅仪恒走呢,还是挽留她?
她边走边摇头叹气,想必是“一旦要跟她走就必须要挽留她”,这本是一体。她的去留并不由她自己决定,自己只有选择跟着她,并且不让她抛弃了自己。
自己这些年是越发聪明,越发铁石心肠,越发冷静克制,什么都变了,岁数、面容、身材、心态,唯一不变的只怕是这份委屈吧。
世人都道王宝钏傻,又想要王宝钏这样的妻子,哪知道薛平贵一去不复返也好,不曾得到便充满幻想,一旦得到再失去才更加承受不起。好好的,我这十年又何必如此呢?假如记忆能擦除,可能很多人都会选择擦除这样的经历。可我宁愿抱着这份记忆不撒手,不忘记,再痛也做不到放弃。抱着这样的信念去坚守,也许只有你的残忍能将我撕去。
想着想着眼眶湿润了,连忙仰起头不想让眼泪流出来。用了憋了回去,感觉后面有人在看自己,连忙擦了擦,还没等回头,姜希婕快步走了过来,“我说这么眼熟,果然是你。”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照早些年,姜希婕尚且轻浮的时候,大概会搂着肩膀—“走,一起回家。哎呀,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前后看了看,“傅姑姑怎么没一起?”王婵月说今天大概是忙吧,没来。我就自己先回来了。“你也知道的,她就这样。而且两老身体也不好了。”姜希婕见她眼底微红,也就没追问,说些别的事情。小半年了,话题总是回归到“注意身体”“好好休息”这上面,“看你这样子,显得越发不好了。可不能和我一样啊。”
王婵月点头,而后又刻意开玩笑说:“姐夫净胡说,我怎么会和你一样。你也不看看你最近这。。。”合着最近姜希婕其实也不舒服,累的。
这话没说几天,姜希婕就后悔了。
傅仪恒这几天不出现在王婵月那里,的确是忙。她总要帮着照顾一下兄嫂,免得显得不孝,何况大侄女实在是身体不好。她也有该装装样子的工作,和不装样子必须做的工作。最近感觉风声不对,76号似乎已经觉得日本人要倒了,纷纷开始向军统输诚{63},她隐约觉得自己受到一点威胁—毋宁说是这行干久了,有了奇怪而精准的直觉。
她觉得不安全,遂先蛰伏了一阵,正常出入,除了不去王婵月那里。一则观察有无可疑人等,二则也不想祸及心爱。等了几天,反倒感觉没什么问题。前阵子上峰跟她描述了目前整个网络的情况,她才知道自己人的势力有多么壮大,自己反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了。自己的作用变得非常的有限。不过也好。但是相反上峰也警告她,小心76号把你卖给戴笠。待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卖你可比卖别人来的方便多了。
是啊,方便多了。是到后来姜希泽不再与军统有交集,否则让他知道了76号曾以自己和同僚的情报害死了多少军统特工,定然要气的毙了自己。而只要76号有个谁把自己出卖出去,那就得了。
假如76号还有力气杀自己,也算一个。但,他们还有力气?不会。中统收了大人情,更不会。只有戴笠,只有这一直生死相斗的军统局。
几天无事,她就开始担心王婵月有事。毕竟傅家在党国算是一门忠烈,拿来威胁自己简直就是找死。万一对方发现自己和王婵月的亲密从而追杀上门呢?这无疑是个低概率事件,更何况那边是高门大户党国精英,不能随便下手。王婵月行事低调,未必有人知道。可,
一旦牵动到自己的爱人,理智就要让位给感性。
四月的这天黄昏,春风化雨暖的让人就要失去理智,沉醉风中。傅仪恒往医院走去。王婵月今天值班,她知道王婵月总有赵妈的爱心午餐晚餐,于是只能准备着点心当夜宵给她带去。今天自己也打算留在医院不走,总觉得夜长梦多,梦多鬼就多。领着包袱上楼,楼道墙壁反射空寂的回响,人越来越少了。
“王医生,请问你有按时吃饭吗?”这不正经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王婵月笑看着门口的人影,“我是吃了,你呢?我今天只带了单人份哦。”傅仪恒把夜宵包裹递过去,“单人就单人,看着你我就饱了。”“欸?这算什么,算说我胖?”傅仪恒无奈的笑了:“要是说一说你就能胖,那就太好了。可是你要算胖的,我算什么?”
“你那是壮。我才是胖。”难道十二岁的年纪差就能让人无时无刻的变作小孩子耍小性子吗?说不定真是。王婵月像小女儿家似的背过身子去装作不理傅仪恒,傅仪恒像讨厌的小男孩似的过去搂着她挠痒痒。两人三四十岁了,此刻闹做一团。
只是大人与小孩最大的不同,就是可以一边在脸上表现出孩子般的快乐,一边在心里思考成年人的问题。毫不冲突心甘情愿的穿着这张皮。
天色渐暗,王婵月得去查房了。虽然病人较之前最紧张时已经少了很多,药品匮乏的情况也有所缓解,但很多病人长期营养不良,伤口愈合病情恢复都很缓慢,作为医生也没有别的办法,唯有慢慢治疗。这种时候王婵月觉得自己不像外科医生,倒像个心理医生,总是在安慰人。
傅仪恒不放心,巡视也要跟来。王婵月想说你跟来岂不是暴露了我在哪里?现在医院也空多了,按理危险系数也该低很多啊。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傅仪恒也就跟了来。眼前这间病房里,烛火一盏,灯火管制。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床上,陪床的子女已经走了。老大爷被轰炸所伤,炸坏了腿。能有命在已经是幸运,就是伤口总是不能愈合,时有溃烂。
王婵月和老人家一边聊天一边举着烛火小心翼翼的检查伤口,一边安慰老人家不要着急,不要担心,总会好的,这比之前那些人好多了云云。老人家颇为悲观,也就是只是哼哼唧唧的表达不满。王婵月对于应付这种老人颇有一套,遂只是说着套话。傅仪恒见老人只是普通人,就走出病房,在走道上观察了一下,又看了一下外面,都没事儿。
唉。可这心就是放不下来。
走道那头护士长走了过来。护士长和她们都很熟了,隔着老远就开始聊天。傅仪恒扯着嗓子和活泼的护士长聊天,扯今天的天气和后院的桃花。护士长问这老头的儿子呢,在不在。傅仪恒说不在啊,护士长说怎么不在呢,天天晚上都在的呀。
呯!
却听见一声枪响。
傅仪恒一个箭步冲进门去,看见王婵月靠在墙上晕了过去,烛台已倒,黑暗中看不清伤口何在,胸口全是血。整个房间里,唯一亮着的就是老人的一双眼睛。
傅仪恒抱起王婵月,正好放在护士长怀里。她转身冲过去从老人枯瘦的手里抢过手/枪,用枪把打晕了老人。然后追了过去。
走出病房门,看见护士长抱着王婵月跑在前面,她当然清楚被□□子弹近距离打穿的后果,可那触目惊心的背后伤口还是让她霎时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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