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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曼丽在承认她对于明台的情意，那是热烈的无私的不逊于她对明楼的感情，是她亲口在对她说，她对另外一个可以站在她喜欢的人身旁的女人的嫉妒。意料之中的答案，甚至也是预料之中的失落，却是意料之外的麻木钝刀反复磨着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心，汪处长在心里想，自己虐人无数却不曾想有一天要用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来伤害自己的心。

　　汪大处长陷入进自己情绪里，甚至没有注意到于曼丽话里意有所指的那个“曾经”。于曼丽感受到汪曼春回拥着她的手陡然攥紧又突然失去力气，更加用力地拥抱着怀里这个明显失落的女子，继续说着她没有说完的话：“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嫉妒的是新政府的明楼明长官。”

　　听到明楼的名字，汪曼春的心止住了继续下沉的趋势，再一回想于曼丽片刻之前说过的整句话，汪曼春听出来了她隐晦的暗示。于曼丽可以感受到汪曼春情感的变化，也能感觉到她在那一瞬间的释然解脱，就想到了她自己的纠结。

　　下意识地将自己和对方过往的或者说可能的恋爱对象作对比，在无数个方面不住地贬低自己，在不了解对方思绪的情况下不断失落，然后患得患失，觉得自己无法和对方相配，这大概是爱情之中无比常见的一种状态。因为太喜欢对方，所以会觉得自卑而不敢靠近。

　　言归正传，两个人的莫名其妙的误会醋意只是一个短暂的插曲，眼下还有其它重要的关乎切身存亡的事情要考虑。于曼丽接着之前被汪曼春打断的地方继续说：“我跟明台平时没有太多来往，所以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早上任务之前再碰头的时候，明台的神情似乎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

　　“所以我想，”说到这个假设的时候，其实于曼丽也纠结了很久要不要说，她感觉到汪曼春心里也有类似的疑虑，她知道汪曼春身份的敏感性和特殊性，想着说出来是不是会对明家有什么危险，但是其实相较之下，她更担心的还是汪曼春，于是她继续说道，“有没有可能，其实明楼也是我们这边的人。”

　　汪曼春略一沉吟，接着说：“其实我一直有这个怀疑，只是找不到证据。师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如果他真的想把自己的把柄收起来，那么不用说我，连明镜都未必可以发现端倪。”再次提起明镜的名字，汪曼春心里的恨意也已经被消去了大半，也许还需要感谢明镜，如果不是她固执直接地斩断她和明楼之间的羁绊，大概她和于曼丽就不会生出这之后许多可能性了。

　　“但是你跟我说这些，不怕背叛了你自己原本的信仰？”汪曼春打量于曼丽一眼，小心把玩着起了手上装着还剩一半水的杯子。

　　于曼丽静静地看着杯子里还剩的水随着汪曼春的动作摇晃，道：“我有什么信仰呢？其实对我都是一样的，原本我觉得我是一心求死的，杀人的时候想着自首的时候会被处死，被带回军校的时候就想着会在那些任务中死去，可是他们把我磨成了一把好刀却迟迟等不来我的刀鞘。然后明台出现了，我就觉得，既然他的信仰是报国，而我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不如就跟他一起去为了他的信仰而奋斗。而现在，对我来说，信仰也就是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汪曼春眼睛一热，看于曼丽曼妙的身形都觉得有些朦胧起来，她说：“其实我也一样，原本我不应该在76号的。听说师哥会为新政府效力，我就开始杀人，想着他继续研究他的经济，甚至可以跨界插手政治。而我，会是他的刀，替他挡掉那些黑暗里的窥视，替他清楚前行路上的障碍，可是等我杀了这么多人以后，我就觉得我跟他回不去了。”

　　于曼丽听着汪曼春说她自己的心路历程，想到她因为明楼受了这许多本不该是她承受的谩骂与冷眼，心里就凉一分痛一分。“你后悔么？”于曼丽问。

　　汪曼春皱着眉想了想，说：“其实我不喜欢这种玩弄别人生死的感觉，可是路走太远，已经身不由己。曾经我觉得我不会后悔，我觉得我享受这种血色的杀戮，而那些人的话我通通都不在乎，我觉得自己会这样走过一生。可是现在，我后悔了，我后悔站在你的敌对面，我害怕我们有一天不得不用枪口指着彼此。”

　　汪曼春说着说着，语调有些颤抖，于曼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下心去。汪曼春看了于曼丽一眼，声音空渺而迷茫：“曼丽，你说，我身上有这么多的罪孽，我真的可以摆脱那些惩罚，好好地跟你在一起么？”

　　从未后悔的汪大处长，站在人生要紧的岔路口，并肩站在于曼丽的身边，回头望过一路依旧温热却满是血痕的尸骸白骨，突然从灵魂深处深深颤抖起来。害怕与后悔一时间涌上心头，她怕的倒不是报复，而是怕背负了这样深重血债的自己，是否能逃过公正的十字架和身边的人相知相守度过漫漫余生。

　　“会的。”于曼丽坚定地重复着这句话，希望絮语可以让汪曼春放心下来。汪曼春此刻的样子有些糟糕，像是沉浸在了可怕的梦魇之中无法苏醒过来，她停止拍她的肩膀，伸手过去用力握住汪曼春没有拿住水杯的那只手，然后又笃定地说了一句“我会在”。

　　汪曼春总觉得心内有强烈的不安感，她感觉命运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让她脱逃，但于曼丽真实可感的温度从她手心传到心底。她抬眼看于曼丽，她柔媚的脸上收起了调戏人的神色，关心和紧张表现得十分明显，汪曼春不管不顾地倾身上前吻住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紧张与痛苦，热烈得近乎于攫取，于曼丽被动地迎合着汪曼春，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她的心安定下来。

　　好一会儿汪曼春才从于曼丽身前离开，她总算是慢慢地平静了自己的心绪，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将来。刚才的假设让她想到一些其它的事情，而这些显然关心她的于曼丽不可能没有发觉：“如果明楼确实是军统的人的话，你要小心你的安全，他很有可能要从你下手。”

　　汪曼春咬着唇，困惑地问：“为什么呢？我明明曾经这么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利用我，甚至想用这样的利用来毁掉我。我做这一切，明明也是因为他，我本来给了他所有我有的，可是他却背着我将所有我珍贵的都扔在了地上。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于曼丽摇了摇头，垂眸掩住哀伤的神色，轻柔地安慰她说：“不是你的错，时代浪潮下，你们站的不一样的位置，身不由己而已。你现在，想置他于死地吗？”

　　“这个重要吗？”汪曼春吐出一口气，她为新政府做事的理由大多都是明楼，眼下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站在一个和她敌对的位置，那她所有的努力都会失去意义。她甚至了解明楼心里也有自己的苦衷，当年抛下她远渡重洋的理由是“家”，那如今对她虚与委蛇利用欺骗的理由似乎又上升成了“国”，明大教授总站在一个有利的位置，而看起来都像是她汪曼春咎由自取。

　　放在从前，汪曼春或许会由爱生恨，想着去问明楼，或者自己用自己的方法残忍报复着他，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也会让他不得安生，以此来补偿自己一往无前的那些爱。可是现在，汪曼春看着眼前面色淡静的于曼丽，觉得那些暴戾的情绪正从她身上缓慢被剥离出去，她心里所想的，也正如于曼丽说的那样，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和她好好地在一起。

　　明楼和明台，都是过去的事情，眼下她们还有真正的值得相守的人。

　　“其实你可以，来帮我们的，如果你想的话，我会和明台说。”于曼丽说，或者她直接和王天风说，如果他们同意的话，她和汪曼春的日子过得也许就不会那么辛苦。

　　汪曼春吃吃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别傻了，怎么会呢？我是一个‘女魔头’，我手上沾了多少血，他们怎么会接受一个暴虐的认罪者，我会被直接处死的。”“可是我曾经也……”于曼丽辩解说。

　　“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那些渣滓也配痴心妄想，”汪曼春的声色冷然，接着又有些无奈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太残忍，杀的大多数都是好人。我身上的罪孽，无法被洗干净了。有些时候，不是想回头，就可以回头的，走得太远，就回不去了。”

　　都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这世上，总是没有如果。

　　【-Tbc-】

 

　　CH 16

 

　　于曼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何尝不知道局面的紧迫性，注定了她们俩站在敌对的角度。深重的过往都是确凿地摆在那里，无法隐藏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她们这样被对方吸引然后在一起发展出来的感情，像是饮鸩止渴。

　　汪曼春如果真的反水，哪怕日本那边有所察觉派人清扫门户，因为她的位置，军统不可能不派人保护她。但是等到一切都结束之后呢，战争的硝烟都散尽，以她背负的那些血债，军统真的会同意将功折罪一笔勾销吗？利用她到不能再利用的那一刻，再以正义的名义搭上罪名将她诉诸审判，汪曼春到时面对这样的局势，失去一切荫庇的她该如何自保。

　　于曼丽不敢说自己能护她周全，哪怕是再高的当权者，在这纷乱的时局之中，也不过是飘摇飞蓬，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小棋子。所以也许，汪曼春继续在现在的位置上，她能活得更长久。

　　于曼丽看着如今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汪曼春，从她冷艳高傲里去勾勒她曾经的样子——拘谨、青涩、有着一切青春少女该有的柔软和美好。每每思虑至此就会觉得心酸，她现在被人说残忍毒辣，被人骂猪狗不如，她却也曾天真善良。她也曾少女，并非从生来就是如今人人闻之色变的汪处长。

　　也只有于曼丽，会这样认真地去想汪曼春的过往，别人都选择性地看不见。他们不会想，她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的心里只有她竟然是这样。汪曼春的罪孽深重，又有多少是她个人的原因呢。

　　于曼丽曾经生无可恋，汪曼春跟她恰恰相反，她心有所属却陷入了怪圈里，执念太深重便不再是纯粹的爱，是痴妄，是业障。如果解不开，一起跳下去又何妨？

　　汪曼春从于曼丽的眼神里看出了浓浓的怜惜，这是不同于望向明台的炽热。于曼丽看明台，总是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背后的付出者，把自己拥有的无私地献给他却不求回报，但是在汪曼春这里，她想自己能够做她身前的那个人。

　　汪曼春足够坚强，至少看上去足够的无坚不摧，但是哪个女儿家的心不是柔软的。错过了太多，往事不可追，至少从此刻开始，在她软弱的时候做她的依靠，看护着她一往无前时脆弱疏于防守的后心，让她不会受伤害。

　　明明很简单的期望，在如此情境之下，也算奢求。

　　“那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于曼丽蹙眉问，如果明楼想设计汪曼春，汪曼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很危险，她现在已经失去了来自南田的荫庇，更是步步惊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汪曼春淡淡地说，她也没有办法掌控形势，只看南田死后有没有其他人会来顶替，而无论如何，先前她们之前所建立起来的一种互惠关系已经被打破了。于曼丽看得清她所处的危险局势，她未必就看不清楚。

　　“其实，现在有些后悔了，想做个好人，”汪曼春自嘲地笑笑，把手伸到眼睛底下转了转，“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贪生怕死了。”于曼丽摇了摇头道：“因为你有了在乎的东西，所以会更贪恋过去你从来都不屑一顾的‘生’。”

　　.跟汪曼春比起来，于曼丽对于此也是感同身受。因为比谁都更深切地体会过这种感觉，所以这个时候才能跟她站在同一个角度，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去安慰她。没有比感同身受更好的抚慰，所有的温柔与理解在这之前都苍白无力。

　　“其实你可以，试图去做个好人，”于曼丽慢慢说，似乎想到了她自己的一些事情，“有些事情，哪怕你不在乎，但是你做了，别人会很高兴。也许你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日后清算的时候，也可以抵消一些不愉快的东西。”于曼丽把“业障”两个字含在口中没有吐出来，她舍不得这么说她。

　　“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汪曼春看着于曼丽，没有了妩媚风情，看上去清秀又温婉，“我是不是没有问过你是哪里人？”于曼丽抬眼看着汪曼春，她眼神清亮，透着淡淡的水光，好奇都带着认真。

　　“我？”于曼丽扬了扬脖子，似乎在思考着汪曼春的问题，眼神复又变得如烟，“我不记得了，很小的时候被继父卖到妓院去，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