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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天抬头瞻仰，耳边传来娘亲的声音，“天天，这两位便是康宗皇帝与敬德皇后，我的父皇母后，你的皇祖父皇祖母。”

　　又指了指旁边闲置的空位，“本来我和凡儿的御像挂在他们后面的位置，现在已被取下来了。她的画像是由宫廷画师据我的描述所绘，倒有几分相似。前些日子，你叔叔说要正式给凡儿作一幅皇后朝服御像，可她拒绝了。我知道，凡儿不想出现在这个世界。我便与你叔叔要求，等咱们走后，永不要将我夫妻二人的肖像陈列在此。他虽然不大愿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明天应了声，领悟着妈妈作为史学教授，尽量避免因自己与家人的穿越而扰乱历史本貌与进程的良苦用心。

　　明皓自供案取了香，置于红烛火焰点燃，分出一束与女儿，命她双手持着，与自己一前一后跪倒蒲团。

　　小天凝视着祖父母，用心聆听娘亲充满忏悔的肺腑倾诉---

　　“父皇母后，皓儿回宫后一直没有勇气来看望你们。当年宫变，你们牺牲自己保全了我的性命，将王朝振兴之期望全寄于我的身上。然而，多年之后，我自认辜负了你们的重托。二十年前，痛恨于梁王屠我养父母一门，害我义妹枉死，发妻坠崖，皓儿不顾王朝社稷，蓄意逼反梁王，挑起皇室内战。

　　我被仇恨蒙蔽双眼，杀戮成性，单济州一战，便歼灭叛军十余万，致淤血成河，生灵涂炭，惨不堪言。后又趁东楷突袭南溟，我率百万大军趁虚而入，一举捣亡东楷王朝，虏它皇室全体囚禁洛阳，为防后患，鸠杀其宗室六十余口，可谓残忍滔天。

　　我为一己儿女私情，破坏祖制，以女子之身抢位谋权，自立为帝，罔闻群臣死谏，立同为女子的叶氏为后，颠覆三纲，忤逆伦常，又为寻妻，抛弃江山皇位，逃避于世界之外，终造成今日之三藩兵变叛乱。

　　父皇母后，皓儿愧对列祖列宗，实无颜面再推脱身为北鍖君王的使命责任。危局之下，皓儿决心已定，亲征戡乱，自做之孽果还需自己偿还。恳请父皇母后在天英灵，佑我皇朝，祈我早日铲平匪党，还百姓安宁，江山稳固，天下太平！”

　　祷告之辞未再多言，明皓持香三叩，亲手插于供桌金炉内，转过身看向了女儿小天。

　　明皓的句句真言，令明天惊诧之余又感怀娘亲身为帝王的被逼无奈。她并不奇怪娘亲的“手段毒辣”，也理解她的“血腥无情”，此时的明天透悟了身于高位的险恶与悲戚。

　　她蹙紧了眉头望着娘，由衷心疼这个女子跌宕坎坷的非凡半生。将目光再次折回到祖父母的御像上，明天端正了身姿，以从未有过的严肃沉稳磕了三个响头，又无比郑重的亮声禀道：

　　“皇祖在上，孙女宇文天祈在此给你们磕头。请你们原谅我的娘亲和妈妈，她们相爱没有错，相守也没有错，人人都有获得自己幸福的权利，这权利是上天赋予每一个人的，任何人、任何力量都不可剥夺！

　　只要身在皇位，我娘必是恪尽职守的做好每一项管理国家的工作，起早贪黑，废寝忘食，从无怨言。每天在御书房的朝堂上，她身体累了，就往龙椅上靠靠，眼睛酸了花了，就摘掉眼镜揉揉，然后接着看那些长篇大论的奏折和议事文书。

　　她这么辛苦，可是，除了我妈，谁真正心疼她？现在正值盛夏，天气闷热，你们这既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我妈怕我娘劳累了一天，晚上再休息不好，拖垮了身体，就一宿一宿的不睡觉，给她打扇纳凉。娘亲为朝政大事上火没有胃口，我妈就亲自下厨给她制作清口的餐点。她们彼此这样相爱，却差点因为你们强加给娘亲的所谓帝王责任而离了婚！

　　什么是帝王责任？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有安稳日子过，这就是帝王的责任！谁能做到，谁就能赢得天下归心，就能做帝王！我妈说的对，国家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产，国家属于百姓，属于人民！我娘平定叛乱正是为了百姓人民，所以她永远是最伟大的君主！你们没有权力指责她！”

　　“住口！别再说了！”明天这番离经叛道，悖逆祖宗社稷的慷慨陈词，被明皓赫然大吼着止住。

　　明天早便预知自己的话必会激怒身为宇文氏君主，崇尚封建□□的女帝母亲。她高撅嘴巴，愤然起身，把供香捅进金炉，等着明皓的臭骂和责罚，甚至结结实实的耳光。

　　时间如白驹过隙的流逝，站在供桌前的明天，耳朵里传来的只有雨后楼檐犄角上积水滴滴下落的匝地之声。

　　她纳闷的暮然回首……

　　心怀中积满了悲恸，感动和委屈的明皓，怔立在小天身后，火烛照亮了她满眼的泪，丝丝滑落破损的颊边。

　　明小天惊觉自己的过激言论狠狠戳破了娘亲的心酸苦楚与故作出来的强势伪装。她紧迈几步上去，充满疼惜与歉意的怀抱明皓。

　　“娘，让你伤心了，对不起，对不起……”

　　明皓回抱住女儿，果然如老话所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袄，她感怀于这种踏实的贴心，庆幸着自己的女儿有如此的觉悟与胸怀。

　　实则，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八年的明皓，深受近代民主平等思想的洗礼，对于封建王权，君主□□，她早在内心有了客观的看待与评判，完成了世界观和价值观的质的飞跃。

　　因此，她理解自幼在现代文明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明天，拥有这种思想观念是多么的自然而然和无可厚非。

　　可是，她不允许女儿再放肆下去，这个时代有它特属的伦理道德和游戏规则。明皓更加确定的感到，明天绝不适合生存在这样的世道，这里的所谓伦常，礼制，规矩，都会成为桎梏她自由灵魂的无形枷锁。

　　她为自己和女儿抹干了泪水，深舒了口气，坦白道：“天天，谢谢你替娘亲打抱不平。和你说实话，我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敬德皇后，而是和你提起过的雅丽妈妈，而生父极有可能根本不是康宗皇帝，到底是谁，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说不定我的身体里连一滴宇文家的血脉都没有。我之所以称康宗皇帝与皇后为父皇母后，仅是基于宗法关系而已。所以，你真的很聪明，也很懂得娘亲的心。”

　　明小天放开紧搂娘亲的双臂，又望向皇祖父母的肖像画，凝住眉拼命的想，疑问道：“可是您为什么和皇后奶奶还有雅丽奶奶都长得那么像呢？”

　　明皓也看向御像，自觉有趣的轻笑谈道：“我一直认为雅丽妈妈是敬德皇后在二十一世纪的转生。而我又是雅丽的女儿，当然，我们三人几乎是一个模样。”

　　小天又想了想，将娘亲的“转世理论”与“天式逻辑推理”相结合，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既然这样，那娘您还是敬德皇后的女儿啊。因为敬德皇后和雅丽奶奶根本就是一个人嘛！”

　　明皓诧异的瞧向女儿，心念一动，肯定了女儿的观点，罔顾于自诩聪明，怎这么多年竟没想到这一点。而她接下来的话，更令明皓完全觉醒了自己二十年来对身世之谜的纠结苦恼完全是庸人自扰！

　　且看小天歪侧过头，食指笃唇，盯着康宗皇帝的画像，一本正经的思考道：“娘，你难道没发现，你和皇爷爷越看越像吗？”

　　明皓听言一惊，不自觉的猛转头看向父皇御像，反复端详起来。

　　小天与她同看着，解释道：“虽然面部五官特点不尽相同，但娘的气质和皇爷爷几乎是一模一样，儒雅又不失威严，显得特别高贵。皇爷爷看起来个子蛮高，至少得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所以娘的身材也很修长，比天天还高点呢……您说过宇文皇族是鲜卑人后裔，具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统，身材自然高大结实……还有您与小叔叔的声音也十分类似，深沉中稍带磁性，光听着就像一家人，更别提那种文艺范了……”

　　女儿的分析句句在理，明皓的心绪更加难以名状。难道困扰自己多年的身世之谜仅是一场误会？！难道诺儿少年时给自己讲的宫廷秘闻，真的只是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绯闻传言？！难道霍爸爸真的只是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继父与义父而已？！

　　明皓的眉心蹙得死紧，又舒朗开来，她忽然放声而笑，笑里带着醒悟，带着自嘲，带着轻松与喜悦，也带着悲凉和伤感。

　　娘亲的转泣为笑，让小天也心头疏解的开心起来，傻傻的陪着笑。

　　明皓一把搂住她，心里全是感激与疼爱，罕见的亲了口帅T女儿的面颊，颜色如桃花春风的夸奖女儿，“我明皓这辈子，娶了你妈，养了你，真是值了！”

　　言罢，紧忙推小天与自己一起噗通跪下，催着女儿正儿八经的再认次亲，“宝贝，快给爷爷奶奶再磕几个头！”

　　“唉！”小天高兴得答应着，脑袋飞着小辫儿，嘭嘭的表演小鸡啄米，神气的大喊着替娘亲 “验明正身”，“爷爷奶奶！我娘真的是宇文家的正品哟～绝非山寨版！”

　　这样的祷告，爹娘怎听得懂？明皓让女儿的“胡言乱语”搞得又笑起来。

　　明天行完大礼，与明皓相携着站起来。少顷之后，明皓神色一转，决定带女儿去供奉有功皇族成员的偏殿，再认个亲去。

　　然而，就在这晚，正是女儿在那偏殿的一番诡异言行，让她终豁然顿悟了，明天此次认亲，是真正名正言顺的认祖归宗！

 

　　第十九章（2）

 

　　王朝太庙的正殿两侧各有一偏殿，东配殿供奉着历代有功皇族神位，而西配殿则用来祭奠其他异姓功臣，例如多年后，程鸿病逝，被封了“文忠伯”，功成名就的“住”进这里，可算是如愿得偿了。

　　将东配殿的满室灯烛点得通亮后，太监们被再次驱赶了出去，大门仍旧咿呀紧闭。

　　明皓拉住明天的手，转身步入了配殿一端的单独耳间，亲手推开门，点燃烛火，烛火之多，使这个不大的所在亮如白昼，而迎面墙上那位王爷的蟒袍坐像也被小天清清楚楚的纳入眼里。

　　这仿佛是个极其特别的人物，因为他没有和别的亲王侯爵们拥挤在一起，而是拥有自己的单间“特区”。

　　明皓依旧如此的取了香点上，再供奉进牌位前的香炉里，只不过这次，她没有行那累人的叩首大礼，只简单的双手合十，鞠了三个躬。

　　画像前，绲金边靛蓝底的高耸牌位上，用金粉抒写着此特立独行之人的谥号，小天抻着脖子，不大明其详意的一字字蹦着念道：“忠、义、睿、德、恭、俭、敬、宗、孝、武、皇帝”。

　　尊贵而长赘的谥号被明天生生拆散了架子，明皓忙与女儿纠正道：“应为，忠义、睿德、恭俭、敬宗孝武皇帝。”

　　小天又漏了怯，不好意思的挠后脑勺，惊奇的问，“娘，这也是位皇帝？为什么他没有和皇爷爷放在一起，而是被孤独的摆放在偏殿的角落里？”

　　明皓玉立画像前，面容柔和的抬首端看，沉思于往事当中。明天走近娘亲，出乎意料的惊艳发觉，此时此刻的明皓莫名平添了些女人味，不光是长相容貌，还有气质神色，甚至有一刹那，小天竟错觉她的娘T母亲顷刻转型为一个平凡美丽的普通女人！

　　“娘，这是什么情况？！”明天呼喊着，催促愣神中的明皓给她个合理解释。

　　被惊扰回神的阿皓沉了脸色，把这位皇帝的牌位端起来手指轻抚着，开口介绍道：“他不是皇帝，皇帝的谥号是我称帝后追封的。因此，他不能享受正常继位皇帝们的享配供奉。登基时，我追封了两个人，一位是你妈妈，另一位就是他。追封你妈妈费了点劲儿，追封他也一样。”

　　小天寻思着让娘如此重视，甚至能与妈妈共同享有“死后殊荣”的人，必定也与“明德女帝”存在着非同寻常的“不正当关系”，遂她追问道：“他不是皇帝，又是谁？为什么能获得这种高标准待遇？”

　　明皓并未急于回答，因为这将是个很长的故事。她放了牌位，扯着女儿与自己同坐在供案旁的宽大圈椅上，与小天细语轻言的解开了奥秘。

　　“他是晋亲王，是康宗父皇三弟的儿子，第二代晋王，我和诺儿的堂兄。他年少时，父母相继过世，便过继给了父皇的二弟梁王，也是个孤儿。”

　　同为孤儿的命运，让小天对眼前的晋王叔叔多了点自然的亲近。且听她接着问道：“他看起来好帅气也很年轻，怎会可惜的英年早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