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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身心准备着听故事的明小天，半响没听见娘亲的“精彩稍后继续”，由不得疑虑着，扭过头催她，可映入小天眼帘的，是明皓红了的凤眸和一颗浸满回忆的泪滴。

　　“娘？怎么了？是不是天天又说错话了！”怀疑自己的缺心眼又招惹了明皓的什么伤心事，小天头上急出了汗，赶紧哄着娘亲。“娘别哭，我不问了还不行？”

　　自己哭了？明皓下意识的轻触颧骨上，偷溢出来的一滴晶泪，心弦拨动，思道：“宇文戟，为何事过二十年，我还会为你淌下泪来？”

　　“宇文戟？”明小天窃听到了娘亲口中的呢声自语，艳羡的念叨着：“这名字多爷们，多霸气，比宇文天祈这种华而不实的名字好太多了。”

　　女儿的无意发言，把明皓从沉重的思绪中拉了出来，她颇感诧讶的与女儿对望，“你也觉得这名字好听？他的本名不叫这个。他曾与我说，以前的名字华而不实，不如这个戟字来的响亮。梁王懒得管他，故而干脆趁着行及冠之礼表字的机会，他自作主张的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

　　“是吗？好羡慕哦……”明小天满目崇拜的看看戟叔叔的画像，又随口说道：“玉树临风的男子汉，必须用这种代表利器的字才配得起。”

　　女儿不经意的话如晴天霹雳，轰然引发明皓心灵深处再现出一幕场景---

　　毓霞宫书房，黄花梨书案旁。

　　被月儿讽刺为“一天来八趟”的宇文戟痴傻陪着，头戴公主凤冠身着牡丹宫服，正忙于批阅奏折的宇文皓。

　　不忿于方才皓儿对他这冰冷名字的蔑视，阿戟玩闹着反驳，“皓儿，我这等玉树临风的男子汉，必用此利器之字才配得起！”

　　宇文戟的话音漂荡穿越，明皓神思游回，眼底又湿了……

　　她百般迷惑的死瞅住女儿，吓得小天以为自己闯了祸，直缩脖子。明皓双手扶住女儿肩膀，使她与自己正脸相对，明亮的灯火下，明皓把女儿五官面相的每一处，细致到毛孔的观察了一遍。

　　小天心怕着，“娘这表情怎么跟见了鬼似得……”她惊悚的大口吞咽唾沫，用手在娘亲面前挥挥，“娘？您接着讲啊……”

　　面如灰土的明皓松了女儿，开始与她陈述自己与宇文戟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

　　“咱们宇文家族向来有堂表兄妹姐弟结亲的风气，为的是保持皇室血脉纯正。我刚出生的时候，三皇叔带着只有六岁的宇文戟来看我，皇叔问他，你可喜欢小公主？宇文戟高兴的回答说，喜欢的了不得。若非不久，三皇叔突然暴逝，随即二皇叔梁王发动宫廷政变，毒杀了兄长，逼死了长嫂，致使尚在襁褓的我遗珠钱塘，本来我父皇已与三皇叔给我和他订下了娃娃亲。所以……我本来应该是他的王妃……

　　十八年后，我被南溟兵部派遣随霍帅出征襄阳，与入侵南溟的北鍖龙虎上将宇文戟沙场相遇，我们自然并不知对方，实是与自己有姻缘在身的人。我打败了他，用麒麟剑在他肋下横扫了一下，给他落下了再抹不去的细长伤疤。之后的江陵一战，我采用了你妈妈的计策，大败梁王，他带着他叔父狼狈逃回了洛阳。

　　我在北鍖恢复公主之位后，他常三天两头的背着梁王，跑到毓霞宫骚扰我，要么求我与他比剑，要么找我喝酒，有时只是来陪我批奏折，说些滑稽无聊之语，却从来不关心也不偷看，奏折议事文书中的任何一本。

　　在梁王叛逃的前夜，虽当时我和你月姨娘皆醉了，但对他那些倾心告白的话语，印象深刻，久不能忘记。他跪在雪地里，给我搓手取暖，告诉我，我与他是有婚约的未婚夫妻，他向我求了婚，可是……我心里已有了你妈妈，怎还装得下别人，他又是我眼中的女干臣贼子。于是，我冷酷的拒绝了他，从此之后，我们变成了宿命注定的敌人。

　　在和梁王于并州决战的前夕，他现身于我的行辕，用……他的亲王符令与我……换了一夜……同床共枕……”

　　面对女儿，羞愧难当的明皓实在说不下去了，她眼中的泪雨越积越深，直到长长的睫毛再挡不住的溃了堤。

 

　　第十九章（3）

 

　　明小天用心听着，心疼的给她拭泪，咬咬下唇，眨动黑亮的眸子，探问道：“娘，你和戟叔叔做那个了？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泪眼婆娑中，明天朦胧的面孔，使明皓对两个人都充满了愧疚与歉意，她坦率直言，“他知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是为了得到金令，好派手下潜入进城，攻下城门……他真的很尊重我，那晚，他脱光了我的衣裳，却没动我一根手指，只与我说了些知心话，便让我依偎着他，安心的睡过去……我没对凡儿提起过他。我故意隐瞒了与他的故事……我实在没勇气告诉凡儿，我对她的背叛，一想到这些我就惭愧的无地自容！我不敢言明，恰是因为我太爱你妈妈了！我害怕她会伤心失望，害怕她会嫌弃我曾委身于男人……”

　　小天把捂面哭泣的娘亲轻轻搂在怀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般举动，她无端的只想轻拥她，安慰她，给她个可以依靠哭泣的肩膀。

　　“娘，你不必太自责。你爱的始终是我妈，你和戟叔叔也没发生实质问题。我想，妈会原谅你的。”

　　“不，天天。娘出轨了……在宇文戟死后，我一直抱着他的尸身哭泣，回到毓霞宫里，我再看不到他整日纠缠的身影。失落的我恍然大悟，他已如一根再拔不出的尖刺扎进我心里，让我又额外背上了一份相思与痛苦……我的身子没给他，可我的心已经出轨了！”

　　明皓脱下了一切强势的外衣，在养女身上找寻着被宇文戟关爱的毫末痕迹。她窝在小天的胸口痛哭出声，发泄着压抑了近二十年的悲苦情绪。在回忆的深海里，她与宇文戟对着话---

　　“阿戟，你说的对。你才是真正的男人，我毕竟是柔弱女子。我太要强，太累了……你这个傻瓜，到死才明白我想要的不是权力地位，而是自由之身。你临终时说，但愿我能早日找到娘子，不再活得那么辛苦。

　　阿戟，谢谢你对我和凡儿的祝福，我找到了她，娶了她，还一起养了女儿。女儿今年二十岁了，很像你……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你对我至死不渝的无私之爱和救命之恩，如果明天真是你的转世投胎，请你让她给我个回应，告诉我，该如何报答你……”

　　与明皓已相识了十八年的明天，从未见过她一如眼前的脆弱和感性。实在对娘亲的愧悔恸哭无计可施，小天只得搬出了早烂在肚里的秘密，“娘，你别哭了。实际上，你不必觉得太愧对我妈……我妈她也有不敢对你透露的秘密。”

　　明皓抬起头蹭着泪，从失态中恢复过来，她的脸上没有呈现小天预期的惊异或者迷惑。

　　明皓吸吸泪，气场平稳的淡定hold住，与女儿眼神相对的说道：“你指的是一个长相中性文气，个子几乎和我一样高的帅T吧。”

　　“诶？娘怎么知道？！”明小天顿失爆料的资本，一句惊问。

　　明皓君子坦荡的解释道：“如果我没记错，那时你刚加入少先队，你妈带你去超市购物，我开车去办了点事情，约好了时间到超市接你们。大概是你和凡儿的目光全被吸引在了那帅T身上，你俩都未察觉，自从那T走进饮品店，我就已经在街角处观察注视着你们了。从凡儿与她交谈的表情动作，我猜得出来，她俩是有故事的。二十分钟后，我给你妈打了电话，告之我马上到了，问她在哪。凡儿很诚实的回答了我，并且满面幸福的带着你走出来等我，即便她之后从没提过与那T的事情，但是凡儿的诚实和幸福的微笑，让我释然的并不在意。”

　　“为什么？！你的女人背着你和别人眉来眼去，娘，你不生气吗？！”明小天联想到程炎儿与她之间也发生过类似事件，愤怒的无名之火鼎盛燃烧。

　　明皓从椅上站起来，重现成熟理性的一面，用对生命的体会，深入细致的劝导女儿。

　　“天天，再相爱至深的两人也不可能真正成为彼此的另一半，每颗丰富细腻的心中都会留下一块，不便让他人僭越的私密空间。既然我们选择了对方成为恋人或伴侣，就去信任她，尊重她。诚恳与信赖会使你反对来获得爱人的尊重与感激。”

　　对比着娘亲的至情至善，小天起了身，如同犯错受教育的小孩儿，乖立在明皓身前，微微垂下了头，反思自己对炎儿野蛮强制的□□索求和欠缺考虑的妄揣多疑。

　　明皓抬手为女儿打理着松了的辫绳，继续正色的开导她，“有时候，很多事情发生了，便再无法挽回。我觉得，与其拿过去伤害现在，倒不如把痛苦无奈的过往深藏心底，别让它们来破坏当下的幸福。

　　我和你妈妈很有默契的做到了这一点。自我俩重逢后，除了倾诉相思之苦，很少去交谈涉及相离岁月中，各自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娘，难道，炎儿隐瞒我，是为了我着想？”明小天不由自主的联系起让自己身陷爱情囹圄的狠心女人。

　　“或许吧。她无法改变现实，只能沉默逃避，独自承担痛苦，只把安心与快乐的那面呈现给你。可能，这是她爱你的方式……”恋爱经验不多的明皓，仅从人性的角度，善意的帮女儿剖析程炎的心，她并非蓄意片面的帮外甥女开脱，只是想为女儿的失恋创伤献上一剂止疼良药。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实然，失恋后的女人常常智商降为负数。一旦钻进了偏执的牛角尖，不经历一番神经质的矫情折腾，别想轻而易举的拉她们出来。

　　明小天消化着娘亲的“至理名言”，尝试用它们进行自我安慰，但短时间内，恐怕难见疗效。

　　明皓悲凉无助的叹气，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把女儿带到许昌去，换个环境，给她点事做，转移下注意力也好。

　　不知不觉中，殿外的月色已上中天，明皓牵挂着缱绻病榻的妻子。她拽上女儿的手，示意她该与自己回宫休息了。

　　踏出耳间房门的一瞬，明天不自禁的最后望了一眼戟叔叔的画像，待她转回身时，耳里突发奇异的尖锐鸣响，左胸心脏的位置刺疼得难以抑制，她痛苦的含胸躬身，双手颤栗的死抓住胸口的衣裳，失声□□。

　　“天天！怎么了？！”明皓慌忙抱紧女儿，眼见着小天的额头疼出了汗珠，开口便要喊人传御医。

　　小天强忍着阻止了母亲，“娘，我没事……忽然觉得胸口好疼……好像……好像……”明小天艰难的从大脑词库里搜索着恰当的形容词，“就好像被一把匕首□□进了心脏……”

　　明皓错乱的怀疑女儿难道罹患了心脏疾病？！她让女儿靠趴在自己身上支撑住，焦急的用手揉着天天心脏的位置。

　　明小天舒缓了少许，思索着重新表述陡然而来的痛感，那么清晰，又隐隐神秘，“娘，不是匕首……是……是飞镖……一把锋利的飞镖……速度极快的深戳进了我的心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娘，天天好疼……”

　　此时，明皓的心亦是痛的无法言明，她的目光穿越女儿的脸颊，聚焦在那幅壁挂画像上。

　　明皓按捺住眼泪，翕动嘴唇，耳语哄道：“不疼了，不疼了……我再不会让你饱受痛楚。我发誓，我要用一生守护你……”

 

　　第十九章（4）

 

　　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雷雨，使燥热多日的洛阳城一解暑气。值夜的太监报着时刻，现下已进子时。

　　雨后，微凉的夜风吹拂着毓霞宫寝殿的珠帘和纱幔，倦躺御榻的叶晓凡，从迷梦中醒来，仍阵阵发懵的脑袋让她实在懒于睁眼。

　　宁静的宫闱里，掌事尚宫云裳带领着宫人们不敢睡去，直到女帝领着郡主殿下从太庙移驾回来。

　　假眠小憩的晓凡模模糊糊的听出殿门外云裳的声音，“陛下，娘娘已睡下了。御医禀奏，娘娘脉息平稳和顺，祥泰之象，请陛下且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