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到底还是陛下的!
众人眼神微闪,说不出是放松还是不放松。与其说他们在关心赵王动态不如说在考虑哪方更值得辅佐。
赵王,胸怀志,性奸猾;而东宫,莫欺少年头。双方势均力敌之时,赵王强势,即位后,世家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么?东宫是小,但被亲自教养大的年轻天子咬一口可够人难受。
照旧是临淄侯做的总结语:“旱灾将起,各方都要做足准备,谢公欲参贪腐之员,连大司马与陈大将军仿佛各自提拔军中中级将领。”不管怎么说,最手忙脚乱的不是他们。
果然,两月后,各地现数万灾民,赵王上表,称今年来紫微星困结印阵中,致天旱百姓食不果腹。照旧还有封情深意切的家书随之送入宫中,劝皇帝保重身体。
皇帝的身体,还真不太好,自去冬着了场风寒,后又断断续续有些寒咳。得到弟弟关心,做哥哥的自然有所表示,赐了许多宝物去。
赵王收下了宝物,又派使者入京,称赵地受灾严重,向朝廷借粮缓一缓。大臣们一听,觉得也没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借就借了,然而一看到赵王喊出的粮食数目,立刻都变了脸色。
“这是否太多了?赵地素富庶,何以如此?”皇帝不悦,仍按捺着语气道。
使者长揖:“赵地此次受灾实属罕见,若有办法,赵王殿下也不致向陛下开口。”开口要东西,赵王这还是头一次呢。
皇帝默然。
谢回忍无可忍,怒视使者:“先前太平年份的粮食统统喂狗了?”
使者嘴角抽了一下,仍保持着风度道:“前两年收成并不好,没什么存粮,这个,大人也是知道的。”
谢回冷哼:“赵地之富庶谁不羡慕?连赵地都这般田地,各州郡恐怕危在旦夕,救灾先救急,使者便回去请赵王暂向郡望富贾借粮罢。朝廷自会尽力周转。”
使者面色大变:“谢公之言,莫非赵地百姓便不是天子民?赵王,陛下皇弟,若是郡望富贾肯借粮,又怎会为难陛下?”
连先隆突然插了句:“赵王总不肯见陛下为难的。”寻着皇帝心软处使劲戳。
临淄侯则老神在在说了句:“不是朝廷不肯,实在事有缓急,国库无这笔款子。”便不说话了。谢回是他亲家,总要帮一句,不然,说出去不好听。只是,究竟是赵王还是东宫,必要尽快定了。
众臣吵个不休,夏氏家主夏禹乃至直言赵王坐地起价,漫天要价。皇帝听得头疼不已,摆摆手道:“容我想想。”
谢回与夏禹脸色一滞,往往陛下说想想,便是已有了决定。其他大臣亦是这般以为的。
临淄侯惋惜的啧了一声,这回恐怕是少不了送赵王这一笔粮食了,只是今后他要再想要什么,皇帝就要多斟酌了。天下是皇帝的,皇帝还愿意给赵王东西,但不会一直肯给他。
几乎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
谁曾想,被人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了晚上有了转折。皇帝派长恩召宰相临淄侯速入宫议事。
长恩在路上没什么犹豫便将前因后果都吐给了临淄侯,襄城殿下说服了陛下不借粮。
第22章 二十二
事情却不复杂。
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不多时就能传到顾皇后那里。顾皇后也不愿多掺和国事,奈何皇帝一碰上关于赵王的事就不靠谱,此次听闻赵王来使借粮,顾皇后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儿。
也多亏了她多留了个心眼,派去的内宦过来,在她耳旁悄悄地把皇帝的反应一说。顾皇后瞠目结舌,一股怒气翻涌而上,几难自抑。
哪个做了皇后,听闻皇帝时不时的偏着一个精明强势的藩王都得生气。那内宦明知顾皇后出身世家,幼承庭训,并非暴躁迁怒之人,仍是吓得缩了脑袋,生怕做了池鱼。
恰好襄城与东宫都在皇后宫里玩耍。襄城在一旁教太子识字,见顾皇后脸色,便知皇帝定是又抽风了。她递了个眼色过去,示意那内宦退下,内宦求之不得,连忙施了一礼,退将出去。
一时满殿寂静,太子正拼命记襄城教他识字的妙法,觉得甚是好用,突然没声儿了,抬头,拉了拉襄城的衣袖:“阿姐。”他也知道看脸色行事,见此时母亲与姐姐皆不是方才高兴的模样,不由担心。
襄城垂首柔声道:“出来久了,阿姐先送你回去。”
太子点点头,乖巧的要命:“好,我下回在跟阿姐学认字儿。”
襄城微笑,抚着弟弟的背,感觉到掌下小小的身躯软软的,她心中一阵不舍。
送了太子回东宫,就有顾皇后身边的亲信来接襄城过去。近年来,顾皇后有事也与襄城商量。
皇帝是不会听她的,顾皇后知道,并非皇帝不明白她说的有理,而是他本身不愿有人说赵王不好,即使他自己心中也明白赵王用心并不单纯。襄城也渐渐看出一点来,对于父皇这纠结奇怪的心思实在是难以理解。
顾皇后并没瞒着她,道:“陛下打算借粮了。”
襄城皱了皱眉:“只怕遗祸无穷。”
“谢回据理力争他不听,夏禹直言而辩他捂耳,恨不得将国库都给赵王送去才好。”顾皇后满心恨恨,她有此夫,大娘与大郎有此父,竟不如没有的好。
襄城默然,见顾皇后满面失望与疲惫,沉下心想了一想,道:“这事,阿娘去驳,阿爹少不得要怨你容不下赵王叔,不如儿去说。”
顾皇后一把拉住她:“怨我何妨?我却忍心我儿为父所厌?设法从别处计较罢。”忠心臣子的话皇帝都听不进,顾皇后已在打算此事从别处下手搅黄了,例如等他们押粮走的时候遇上没饭吃的山匪很凶狠什么的……并不高明,但无论如何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去惹皇帝的不喜。皇帝在她眼中虽一无是处,但毕竟是襄城与太子的父亲。
襄城覆上她的手,坚持道:“儿必留心言辞。阿爹是儿亲父,如何厌弃?”皇帝连同胞兄弟都心软至此,何谈骨肉相亲的女儿?襄城并不多担忧。
顾皇后再说不得,便派心腹随她过去,想着如果皇帝生气了,就先把女儿抢回来。
襄城去到昭阳宫,并没盛气凌人的逼问,反颇是体贴道:“听闻父皇心绪不宁,儿虽年少,也愿为父解忧。”
皇帝本就觉得自己这般做对不住太子与襄城姐弟,听襄城如此懂事,不由更是羞愧,奈何他始终难忘姜太后临终拉着他们兄弟的手,千叮万嘱要他照看赵王,而赵王对他,从未有一丝不恭敬。他们自幼同吃同住,一碗水都要两个人分着吃,何等深厚的手足之情,难道当真要操戈相见么?
皇帝目光柔和,看着襄城道:“你在教大郎识字么?”
襄城点头:“是。”
皇帝嘴角现出一抹笑纹:“你赵王叔幼时,也是我教他识字。”
襄城略略弯了弯唇:“儿素羡父皇与赵王叔手足情深。”
皇帝摆了摆手,叹气道:“许多人都不满我如此厚待于赵王呢。他们哪里知道,我难以割舍之心。”他厚待赵王,赵王也对他恭敬,如此不好?他也知道总要一天去面对,但他总希望他在时这一日不要有。
襄城看着皇帝唏嘘感慨,突然道:“阿爹知道赵王叔要粮食多是用在军中,为何不换他物与之?”
皇帝一怔,哂笑:“几车粮食耳,难道就能抵千军万马?”
“既几车粮食也不能使王叔最终得偿所愿,不过一时得逞高兴,父皇又何必给他,送去就受灾的百姓一条性命不好么?”
皇帝哑然:“我……我本……本就要太子……”
“父皇初心不改,为何言行相悖?”襄城即使是在质问,都是缓缓的语气,并不让皇帝觉得盛气凌人,“父皇必是期望赵王叔能在藩地好好的做藩王,一生尊贵无忧。又为何与他粮食?使他以为多一分成算而多一分逆乱之心?”不给他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不能成功而放弃不是更好?
既然皇帝愿意念着赵王,襄城就从赵王处开始说,至少,皇帝要太子即位的心从没动摇过。皇帝倒没想这个,他只想赵王得到粮食必用于军中,赵王虽从未亲口说过有反心,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只想满足赵王所请,而后加强京师军备,以此作为对应。这般矛盾到令人发指,皇帝却做得不急不躁。
“爱之适以害之。”襄城观察皇帝脸色,又道。
皇帝觉得此言甚刺耳,他看向襄城,目光不复柔和,淡淡道:“此国事,你休要多言。”
“父皇舍利益而以亲弟待王叔,此即家事。”
皇帝被驳,目光愈冷:“依我儿之见当如何?”
襄城坦然道:“舍本求末,舍近求远,道所不取。”既然您想要的结果没变,何必绕一大圈子,直来直去不是更省事,“大郎年幼,尚不能记事,赵王此时熄心,再不提皇位,大郎成年后,必不追究。”赵王能放弃么?自然不能,不过一个说法罢了。
“父皇如今日这般,与他粮与他铁,与他这个与他那个,集腋成裘,积少成多,赵王实力厚则心高,日后定酿大祸,小则大郎罹难,大则苍生罹祸。为赵王计,为大郎计,为苍生计,父皇必要有所决断。”
皇帝略有失神的望着襄城,他不爱听朝臣说赵王坏话,因此即便谢回那等直臣也从没机会对他摊开了说,他所听闻的向来是赵王如何不好,将祸及东宫,或是连氏陌氏等人称赵王孝悌仁善,却无人与他说长此以往,对太子不好,对赵王亦是不好的。他不由的便照襄城的话里去想,若是赵王今势力微弱,何以敢有反心,若无反心,则能与东宫两处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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