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随意哟了一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项志华道：“什么事？”

　　对面道：“下学期我们音乐学院校庆五十周年，打算大办一场音乐节，还要对外吸引游客来观礼。”相当官方地解释了一长串后干脆利落地道：“你来不来？”

　　“音乐节？”项志华奇怪道。虽然知道对方是音乐的忠诚爱好者，连大学都报了个音乐学院，一门心思不打算继承家业了，但他还是想不出对方特意提早这么多就邀请他的理由。

　　“啊。”对方随口应了一声道，“没办法，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只好把你卖了。”

　　项志华被这理直气壮、毫无愧疚的言论噎了一句，只听电话那头毫不心虚地接着道：“没事，对方还是个美人呢，你也不算吃亏。反正我的任务就是确保约你过去，其他一律不管。当然要是真成了好事，你再请我吃饭好了。”

　　这毫无诚意的安慰和无耻的言论深深让项志华质疑起了自己交朋友的眼光，但到底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他只能无奈道：“少胡说八道了。我知道了，会去的。不过我可先说好了，我对什么美人可没兴趣。”

　　对方得了保证，不仅不消停反而接下去道：“哟，这口气。是心里有人了、要守身如玉的节奏？之前我就听到了传言……是真的？”

　　“和你无关。”项志华神情温和地说着与柔和语调截然相反、毫不留情面的话。

　　对方在电话里只不在意地笑了几声，懒散地道：“既然这样，你也不妨把人带来嘛。要知道了你名草有主，那位大小姐估计也不会再烦我了。况且我们学校的音乐节，怎么说也肯定值得一来，作为约会的地方也是绝佳。”

　　在这丝毫不懂谦虚的一番推销下，项志华最后只道：“再说吧。”

 

　　☆、期末

 

　　天气转寒，学生们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套上了厚厚的冬装，上下课的时候，仿佛一群圆滚滚的企鹅集体迁徙。

　　而与大家都心心念念的寒假一同到来的，自然是让人惧如猛兽的期末考试。

　　既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与家人团聚的假期快点来临，又恨不得拦路虎一般糟心的期末考试永远不会到来。无论心情复杂的学生们是不是翘首以盼，期末终究是一步步地逼近了。

　　趴在课本上的慕韵音不仅没有因为考试的压力被激发斗志，反而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整个人都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萎靡不振。

　　就仿佛考试这个怪兽自带一个全属性削弱的debuff，随着考试日期的临近，对敌效果与日俱增。

　　端坐于桌前、从容不迫地翻着书本的庄清婵，与瘫在椅子上心如死灰的慕韵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事实告诉我们：总有些人能免疫一切负面效果，与考试大魔头达成友好和平共处的协定。顺便给其他苟延残喘的落水狗们再来个迎头一击。

　　庄清婵翻过了最后一页，便合上书本，轻轻戳了戳躺尸的慕韵音。

　　血槽清空的慕妹子：“……”此人已死，有事烧纸……

　　于是庄清婵收回了手，托着腮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其实考不考得好还是其次，要是挂科了，整个寒假、甚至过年都摆脱不了这些课了呢。”

　　慕韵音的手指轻轻颤了颤。

　　庄清婵再接再厉道：“要是连下学期开学的补考也过不了，就只能重修一学期了啊。本来大一大二的课程就紧，还要再补修几门的话，时间分配不过来搞不好会挂掉更多的课。这么恶性循环下去真的是前路无望了。想想都觉得有点害怕呢。”庄清婵轻轻叹息。

　　这一句感叹就像铅球一样砸在了慕韵音的胸口，险些让她吐血三升。

　　庄清婵此时则话锋一转，对慕韵音道：“反正今天的内容也看得差不多了，要不出去逛逛放松心情？”

　　“……不……我还是再看一会儿吧。”慕韵音神情迷蒙得像在做梦一般。

　　她今天根本没看进去多少，再放松就真的要掉进无尽深渊了……连小清都救不了她。

　　……

　　日子在苦痛中沉浮。

　　总算熬过了比考试还痛苦的复习阶段，而考完了试以后的慕韵音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从一年多前至今发生的种种，恍然发现这好像是个紧密衔接的连环陷阱。拼死拼活地念书考了个好大学的后果，就是还要接着拼死拼活地为了绩点和不挂科而挣扎。

　　说好的高中毕业就创业呢，说好的出任CEO走上人生新巅峰呢，她这是要和学习考试纠缠到地老天荒的节奏啊……

　　这边的庄清婵并不知道被她坑了一把的死党正无语泪流，她刚走出教学楼没几步，就遇上了熟人。

　　“清婵。”走在后面的项志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便出声道。

　　“下午好，项学长。”停下脚步转过身的庄清婵回应道。

　　项志华几步便追了上来，与庄清婵并肩前行：“学妹考得怎么样？看上去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啊。”他笑道。

　　“诶？很明显吗？”庄清婵有些意外地问，她以为她一向都是一个表情的。

　　“怎么说呢，就是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吧。”项志华评价道，又忍不住玩笑，“在这种时候，脸上挂着这幅表情，对别人可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呢。”

　　庄清婵淡定自如地道：“反正也伤害不到学长吧。”

　　项志华道：“总之我是不敢像学妹这样高调坦荡的。要是我这时候摆着张志得意满的脸，多半会被揍。”

　　庄清婵轻笑起来：“学长说的对。等会儿确实要注意一下呢，否则我大概也会被怨念缠身吧。”

　　虽然庄清婵也很想对死党抱以信心，并且已经毫不藏私地伸以援手，但在共度了复习阶段后，专业不同的庄清婵只能说：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

　　想到慕韵音多半正是一幅生无可恋痛不欲生的样子，庄清婵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的时候眉眼都柔和下来。

　　走在庄清婵身边的项志华道：“是指你的那个朋友吧，据说你们关系相当好……说起来，我都没有机会见到呢，听描述总感觉很好奇是怎样的人。”

　　聊到自己的好朋友，庄清婵笑了笑道：“我们从小就是朋友了，不过她不是我们学院的，见不见得到还真是要看缘分。”

　　大学里的各类活动几乎都以学院为单位，身为工科生的慕韵音，和经济金融这种半文半理专业的学生，连课表都没什么共同点，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

　　“也是啊，缘分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项志华轻声感叹道。

　　“对了，清婵。”项志华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邀请道，“我有一个朋友就读于盛华音乐学院，他们学校下个学期会举办一次盛大的音乐交流盛典……你愿意一起去看看吗？”

　　闻言，庄清婵侧首去看身边的人。

　　项志华的面容依旧请俊温和，周身缭绕着谦谦君子般的风华。唯独眼神里流露着克制的期待与希冀……以及，些微的忐忑。他显然对身边的女生是否会答应他的邀请没有丝毫的把握，这种内心的不自信，打破了他一贯淡定自若的气场。

　　庄清婵想起之前对方雨夜为自己奔波、落得一身狼狈的事，到底不忍拒绝。于是她顿了顿道：“项学长……会介意我再邀请一个朋友吗？”

　　项志华一怔，立刻道：“当然没问题。那个活动的时间大致是三四月份的时候，具体的日子我到时候再告诉你。”

　　“好的。”庄清婵点头应道。

　　过了一会儿，项志华调整好了心情，又恢复了往常的姿态，忍不住笑道：“刚才我真心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这种心情……感觉我最不擅长科目的期末考试都没让我这么紧张呢。”

　　其实庄清婵的回答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一种委婉的拒绝表态，这点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但项志华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地开起了玩笑，无形中消解了庄清婵的愧疚和尴尬。

　　一方面，对方的反应的确让庄清婵松了口气，另一方面，这种温和体贴的态度却更让她心情复杂。

　　庄清婵面上并没什么异状，只顺着先前的话道：“这大概是因为学长本就没有什么不擅长的课程吧。这样秀优越可不太好。”

　　庄清婵也调侃了一句，随后便说起了别的话题：“说起盛华音乐学院，倒是巧合得很。其实高三那年我本来是把它当作第一志愿的……后来感觉自己实在没有这个天赋，才作罢了。”

　　项志华闻言起先是有些意外，想了想又笑道：“这还真的是巧。不过，我想清婵这样的女孩子，无论想做什么都一定可以做的很好。何况你的小提琴的确拉得很棒。”

　　庄清婵也笑道：“现在也就算了。盛华音乐学院才人辈出，可以说是未来音乐家的摇篮，到了那里项学长要再这么捧我，我真的要下不来台了。”

 

　　☆、改变

 

　　撑过考试，终于可以迎来假期的曙光。而无论考下来的感觉如何，都抵消不了回家的喜悦。

　　虽说庄清婵的大学所在的城市距离家里并不远，高铁也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路程，但算上两头去火车站的时间，来回一趟也不是个小工程。再加上平常学校里事情也多，所以庄清婵也只有长假才回家。

　　而庄清婵一进门，便觉得许久未见的母亲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也不是容貌上有什么改变，或者长时间分离带来的错觉，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变化。

　　母亲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特别的气质。优雅从容、淡然自信，仿佛眼角眉梢都流转着风华。四十来岁的人，身子纤瘦，脸庞也受到了岁月的沉淀，却好似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魅力。

　　仿佛曾经那个喜怒莫测、有些阴沉暴躁的女人只是一场幻梦。

　　瞧着宛如重获新生的母亲，庄清婵也是一愣，想了想却又明白过来。

　　庄清婵也不急着说别的，只道：“妈妈，我回来了。”

　　乍然见到分离了将近半年的女儿，庄妈妈一时之间甚至切换不到从前平日里的相处模式，只有些愣神地望着庄清婵，喃喃道：“小清……你长大了。”

　　这句话里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庄清婵一时之间都无从分辨。而庄妈妈下意识感叹了一句后，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到底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先吃饭吧。”

　　庄清婵一如往常般顺从地应了一声，便去洗手。

　　看着水流从指间缝隙倾泻而下，庄清婵也闭了闭眼睛。

　　能让母亲发生如此巨大变化的从来只有一件东西——

　　小提琴。

　　庄清婵母亲年轻时所用的小提琴其实一直都被小心地存放在家里，庄清婵也会定时和自己的小提琴一起进行保养维护。

　　庄清婵高三寒假时和母亲一番争执，母亲虽然最终妥协，放弃了让庄清婵替自己圆梦的梦想，却也不再有任何行动。庄清婵琢磨了许久措辞的一番劝慰就好像石牛入海。

　　但庄清婵知道母亲心里绝不会毫无动摇，她面上也并不再提这件事，只是收起了自己的琴，而将母亲的那把小提琴调整好，放在了整个琴室最显眼的位置。

　　为此庄清婵还专门跑了一趟本市最大的乐器维修中心。毕竟一把十几年无人问津的小提琴，要想重新使用当然需要一些调理。

　　庄清婵很清楚，哪怕母亲已经十几年不曾真正拉过那把琴，哪怕将那把小提琴摆在几十个外形相仿的同类中间，母亲也能一眼认出：这个她曾经最重要的伙伴。

　　庄清婵鞠了一捧水，拍在自己的脸颊上，温暖的热度立刻传到了脸上，随后却渐渐变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