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GL) 作者:韦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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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思乱想间,一阵竹炮轰响,有人气运丹田,远隔三里长吟。整条街坊同时亮起灯笼,火光煌煌,衬的夜如白昼。远在街口迎亲队终于露相,抗轿子的大汉显然是轻功好手,足尖一点,横跃百米,轿子却稳如磐石,没有一丝晃动,不多时,便将轿子扛到了门前。眼尖的道出了轿夫的来历,却是南山四雀,顿时哗论四起。都夸此番迎亲真真是好大排场,毕竟百年世家,家底丰厚。除此外,九派中,明面上已经到了七派,盟主贵人多事,不及抽身,只托人送来重礼道贺。除此外,但凡叫得上名号的门派,也都遣人过来,南宫家门前人头攒动,好生的热闹。
新娘到了,自有新郎去迎。
南宫家三子笑意盈然,弯腰去请新娘子。那一身红衣的小巧影儿普一入眼,就叫远观的夏清涵心口一颤,这两年以来的克制自持,几乎全线崩溃。她宗门虽清寡避世,于情爱一道多是淡泊,也不兴嫁娶,但往日情浓意真的缠绵时刻,夏清涵也不是没有想过晏冉穿嫁衣时会是什么模样。此刻有幸真真切切的看来,却又觉得那一身颜色炽烈,烫的她双眼模糊,几欲落泪。怔怔看了半响,才按下去掀盖头的冲动。这番情绪起伏终究太大,胸口真气激荡,一阵焖焖作痛,夏清涵怕自己再做他想,只得垂下眼帘,避开被拥簇在最中心的一对新人,一字字念着心法调解真气安抚心绪。
拜天拜地的声音声声入耳,夏清涵不知怎地就又恍惚起来,想起晏冉嗔恼的模样,想起她临窗而坐,捉住自己的笔,笑意盈盈的模样,想起她反手缠上自己的脖颈,柔媚却又叫人怜惜的模样……神思从回忆里脱困,再凝目一望,父母天地尽都拜过,正值第三拜,二人彼此相抵,深情厚意不需言表,随后,新郎在众目睽睽下,携着新娘已入洞房,场上只剩下酒兴甚佳的武林中人推杯换盏。
夏清涵在屋顶上呆站着,一阵迟疑,终于还是制止不住心中念想,随了自己得意,去后方找晏冉,想远远的,再看她最后一眼。
最后一眼……这一眼后,彼此就……再无瓜葛……
新郎这时已经再度出来,跟上席的一片贵客喝了起来,应该是要喝完这一轮才能进去成礼,目下,屋中该只剩她一人罢……
夏清涵闭上眼,收敛起所有情绪,移步去了那栋张灯结彩,却又在喧闹间显得无比静谧的阁楼。
阁楼占地极大,共计五层,门户半掩,意料之外的,门外别说防卫,连阁内都是一个扫撒伺候的丫鬟也没有。夏清涵曲曲绕绕也没寻到贴着大红双喜的主房,也不知是哪里行差踏错,还在迟疑之际,眼角余光忽捕到拐角的一抹炙色。不等她踌躇,已然鬼神神差的远远跟在其后。
近一点。
再近一点。
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衣角的距离时,那道绯红的背影突然顿住,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立定半响,却没转身。
夏清涵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空落落的,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尾随至闺房,晏冉坐到梳妆台前,四面林立的镜子自夏清涵的角度看去,恰恰能看清楚晏冉七分面容,这张脸孔既陌生又熟悉,且盛装之下,居然不曾着半点粉黛,在这浓烈颜色下,素颜被衬的没有半分血色,苍白憔悴。
似乎面孔的主人终于从镜子中意识到了这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开始描眉上妆,具是些浓烈的仿佛能凭空烧起的颜色。于是那张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气色,抿上口脂后,衬的眉目极艳,妩媚又生动。
晏冉背着夏清涵。
夏清涵只能借着镜子的巧妙角度去看她……这样妆容的晏冉让夏清涵呼吸一窒,即便最亲密的那些时间里,她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晏冉。又陌生又熟悉。
晏冉拔掉发间玉簪,挽发重插上一根木簪,之前挽的那个鬓手法实在复杂,晏冉似乎并不能恢复如初,只能手法生涩的暂挽起一个发髻,勉强插上木簪。夏清涵立时如遭雷噬,也忘记隐匿身形,退了一步——却碰掉了手边的其他首饰盒,发出一连串脆响。
晏冉便在这时候转过身来冲她盈盈一笑,早知她在般,盈盈一笑道:“又见到你了……”
晏冉站起来向夏清涵走了一步,皱眉苦思片刻,苦恼道:“我好像认识你?”
见夏清涵神情恍惚并不作答,便又往前几步,直直逼到她面前。伸手挨了挨她的眉宇,状似懵懂的道:“这眉我瞧过,不曾有变,这眼睛我梦过,梦里实在无情……”手往下移了移,点在夏清涵唇边,眼梢妩媚的往上一勾,就完成了由女孩到女人的蜕变,她轻轻笑了:“这唇嘛……我自也尝过……滋味时而甘沁,时而涩苦,叫人难忘。”
“所以——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呢?”晏冉捧住夏清涵的面颊,幽幽一叹道:“情人?还是……仇人?让人好生的苦恼啊。”
见夏清涵神智还恍惚着,晏冉也不见怪,攀上夏清涵的脖颈,唇与唇之间仅一线距离,如许香艳,见夏清涵却还是木头人一样杵着,顿时咯咯笑起来,径直吻上去。
这一吻如火如荼,让人窒息,晏冉的手自夏清涵的肩骨一直游弋至其腰身,抚着夏清涵瘦到凸起的脊梁骨,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旋即,唇与唇分离。
晏冉眼里都是笑意,腕上响起几声清脆铃声。夏清涵的眼神在飘,既眷恋,又迷惘,自晏冉发间的木簪,飘到她腕间完好的一对铃铛上,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周身一颤。闭上眼,流下一行清泪,不知是喜是悲,只口中喃喃说:“你……没有忘……”
晏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指尖勾着夏清涵消瘦的腰身,微微拉开一点距离,问道:“你们中原的婚嫁,真真繁复——你瞧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你虽平日里忍得住不来寻我,但我知道,我大婚的时候你必然会来瞧我的。”
“我这个样子,你从未瞧过,是不是。”
夏清涵并不作答。
晏冉也不恼,似是觉得夏清涵此番气色太过苍白,拿自己的唇在夏清涵唇上轻轻一点,印上一点口脂,然后拿指尖细细抹匀了,左右端详一下,方满意道:“我只要做你的新娘,今日,你需得娶我。”
夏清涵还是怔怔看着她,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面上的血色已然退得干干净净,猛意识到晏冉是何用意,自晏冉怀里后退了两步,默然看了晏冉一眼,便自大敞开的阁楼窗间掠下,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晏冉叹了口气,似不喜夏清涵的这幅做派,只是人已离去,不得发作。她不慌不忙自首饰盒里取了自己的东西,又将缺掉的口脂补了回来,对着镜子细细端详了下自己,这才慢悠悠的往夏清涵必去的地方走去。
置席摆宴的宛园,此刻满场的悄然,仿佛一个时辰前的人烟喧闹都是蜃景,灯火还在,照着一地横七竖八的或躺倒或伏案的人,酒味弥散在空气里,醇厚甘绵,生生压住了那股子惴惴涌动的腥臭味。
穿白衣的人就在这人海怔立了不知多久,半响,才缓缓弯下腰,一个一个的查探着生息。
晏冉缓步而来,见此盛况,抚掌笑道:“时间刚好——嘉宾都到齐了,你觉得与当初鬼啸岭的热闹比,要怎样?”夏清涵远远看了晏冉一眼,这一眼隔得太远了,说不清是个什么表情,也辨不出喜怒情绪。
太远了,这让晏冉不大高兴,放在眼前,握在掌心,触手可及的,才是自己的。于是晏冉往夏清涵的位置去。
只她面前这一块地,尸体横的场上几乎没地落脚,于是她便干脆踩着一地尸首走过去,走到半程,因着衣摆和鞋沾了血,不甚高兴的皱起眉,却正巧撞上了原本该是场上的另一位主角。
南宫家的三子,七窍流血,双手抓的面部血肉模糊,若非这一身衣服,还真认不出来他。人是死的透透的了,晏冉讥诮的撩撩唇角,却又叫那股子恶臭熏得掩面,挥手驱散鼻尖那股作呕的气息,晏冉有点恼火的踢了踢哪人的脸,叫印象中一脸蠢相的人调了个头,气味总算没那么冲了。
余光扫到夏清涵还在查探别地的人,晏冉提起衣摆,不慌不忙跟上去,跟到面前,见夏清涵没分半点余光给自己,便凉凉道:“这一地都已经是死人了,何必多费功夫?”
夏清涵还是没抬头看她,只转向另一人,指掌贴住前胸,做着无用之功。
晏冉伸手去拨夏清涵的头发,捻起一缕缠在指上,绕啊绕,忽地怪笑一声,“你这人啊,平素谈起生呀死呀恩呀仇呀的,也颇凉薄,怎就见不得人真死在眼前呢?”
夏清涵低头再要查另一具浑身刀伤的人,手却被捉住,然后晏冉自后揽住了夏清涵的腰,又因硌人的脊椎而微微皱眉:“别碰,脏。”
夏清涵的手一顿,却没止住,依旧循着原势,去翻检哪人身上的刀伤。
晏冉见状,虽不喜,但也不再阻止,另寻一处干净的地势坐下,托腮看着夏清涵忙前忙后。仿若寻常,面上没有半分异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一次上前去,刚站定在跟前,夏清涵不知怎地一阵眼花耳鸣,就软了腰肢,一旁的晏冉早有准备的在她腰间一托,被带的踉跄几步,因手脚伤过,几乎被带到,最后勉强才站住。抱着夏清涵的身体稳了稳,用足尖翻开周围剩下的两具尸体,不叫血污脏了夏清涵的衣裙。
晏冉伸手在夏清涵破皮的唇角轻轻一点,笑了:“你这人怎么还是这般没记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你该听的,瞧,这不就又吃了大亏吗?”偏头瞧夏清涵头上冒虚汗,仔细擦了擦,眉眼一撩:“不过,我又喜欢你对我这般不设防……只是远远瞧我一眼,就神魂颠倒的连何时着道都不晓得。”奖励的戳戳夏清涵心窝处:“实在是省了我很大功夫。”
夏清涵眼神空茫茫的对上晏冉,闭上眼,半响才睁开,唇蠕动了几次,才终于底底发声问道:“都是你做的吗?”
“不够明显吗?”晏冉环顾一圈,有些炫耀的挑了下眉:“看着人模狗样都挺精明的,一个个都是猪脑子……既然个个好酒,那我自然客随主愿——是这么用的吧?把好的东西添置在酒里,给他们助助兴了。”
“蛊?”
“嗯,”
“我记得,柏伯伯毁了你的蛊床,而你所有的蛊卵我也都烧了……再要养起来……不是最少要花十年的吗?”
“蛊母还在啊,”晏冉笑盈盈的把人脑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柔柔的抚着,“你忘姓真大,我给你也种过蛊啊……还种过两次,嘻,第一次放在你心里的那只可是个真真的宝贝呢,是我的本命蛊母。当时我才刚炼出它来,还不能熟练CAO纵,用在你身上,冒然取出又怕伤了你,便一直是用我的心血温养着的……后来干脆也不想取出来了,想着那是我的本命蛊母,能愈万毒,放你身上,既能护着你,也可叫你忘我不掉——谁想你这负心人无情无义的很,竟毁掉了我所有的心血……好在,到底还是落下了一只。”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一切的?”夏清涵声音干涩的狠,听着自己的声音,却仿佛是另一个人在同晏冉对话一般。
“什么时候……”晏冉面上的笑意一顿,目光冷下来,神色一点一点变得怨毒,她抽下发上的木簪子,温和托起夏清涵的手,却又近乎冷酷的逐个刺入夏清涵的指缝,口中淡声道:“我记得,那-ri-你正是用这只手端给我的汤药。”等那五根手指都成了血肉模糊的样子,晏冉才停下来,将簪子上的血抹在自己唇边轻轻舔了舔,眉宇稍微舒展开,咯咯咯笑完了才到了一杯残酒浇在已然半昏迷的夏清涵脸上。
见她神智清醒些了,才用指尖摩挲着夏清涵颈部血脉讥诮的说:“我一直都记得,从没忘……”顿了顿,面上彻底失了笑意,目光幽幽的,冰冷如寒潭的对着夏清涵:“但是你想要我忘记,想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被你逼着喝了那碗忘忧汤,可是我不愿意啊,我那时真真是对你恨到了极处,又惊又怕,不要命的去冲撞穴道……好在你怕伤到我这个废人,出手并不重,竟然真叫我冲开了穴道——我悄悄跑到屋外,用尽了手段想要呕出那碗该死的药,可都没作用——然后我看到了一窝虫蛇,那些虫蛇腥臭难闻,嚼在嘴里却有奇效——别说是忘忧草了,就是心肝脾肾我都要吐出来了……可我又怕弄出的声响太大,招来了你,又要喂我喝药,只能死死的捂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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