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谜 +番外作者:书自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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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李隆基大怒,即便现在他已然没有皇帝之实,但多年的养尊处优使得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尊严被冒犯,“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杂种,也来这里撒野,你才要明白你的处境,你已经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杂种?呵呵呵呵……”他笑了,面上浮现怪异的神情,突兀地看向坐在一旁的伊颦。伊颦心口猛地一跳,看到那人的面庞,她不知为何竟是起了耳鸣。
时间就在那一刻放缓,尹忘川对着伊颦开了口,一个可怕的字眼呼之欲出,却在下一刻被淹没在一声惨叫之中。
尹忘川试图对着伊颦喊出那个字眼,然而一个人诡异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是伊胥!
他竟是挣脱了沈绥的压制,向着尹忘川猛扑过去,由于双手被缚,他直接张口,狠狠一口咬在了尹忘川的喉结之上。
“啊!!!呃……”尹忘川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南薰殿的正殿之上,惨叫声随即转变为让人毛骨悚然的喉音。殿外守候的军士惊闻惨呼,当即冲入殿内,呼啦啦围了上来。
“住手!”李瑾月离得最近,当下拎着伊胥的后领,用力将他扯开。却听“撕拉”一声可怕的皮肉撕裂声,伊胥竟活生生从尹忘川脖颈之上咬下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喉骨,鲜血汩汩流淌而出,尹忘川身子古怪地扭曲抽搐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是不活了。
伊胥吐出那一大块皮肉,满口鲜血,活似个吃人恶鬼。华妃已经吓得闭过气去,皇帝也是面色惨白。秦怜闭目,伊颦捂住口鼻将欲作呕,张若菡紧紧拉住了她的手,抿紧双唇。杨玉环只觉得喘不上气来,却没办法将眼神移开。
伊胥背对着伊颦和秦怜开口了:
“怜娘……小颦,我这辈子做了太多错事,尤其对不起你们,对不起沈绥姊妹和张三娘子。我没脸求你们原谅,也不想活了。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最后再见你们一次。我用最后的手段达成了目的,我满足了。沈绥,你放心,我不跑,但我不想污了她们的眼睛,你让我出去解决吧。”
沈绥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了一眼李瑾月。李瑾月抿唇,叹息一声,向两旁兵士挥了挥手。伊胥缓缓站起身,蹒跚挪步,走到一位兵士身前,道一句:
“兄弟,借你刀一用。”说着转身,示意那士兵割开绑缚他双手的绳子。士兵犹豫看向李瑾月,李瑾月点头,他才照做。绳索断开,伊胥拿过他的刀,缓缓向殿外走去。
伊颦周身都在颤抖,看着他迈步向外,一句“大哥”卡在喉间,半点呼唤不出。秦怜已是泪流满面,却攥紧双拳,咬牙忍耐。
不久后,殿外传来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声,伊颦脱力,身躯后仰,在张若菡的搀扶下才勉强坐住。
大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直到李瑾月沉重的声音响起:
“把这里收拾了罢,我们准备回去。”
“是。”为首的军官应道,随即将尹忘川的尸首搬运而出,又将瘫软的刘玉成拖走。殿内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暂时无人清扫。
李瑾月转身要走,却被皇帝喊住:
“瑾月!你当真……当真不能再听为父一回了吗?她,还有她。”他指向沈绥,又指向杨玉环,道,“你若将她们留在身旁,后患无穷啊!”
李瑾月没有回头,只道一句:
“陛下,以后您就在后宫安歇吧,这天下有女儿帮您扛着。您累了,该休息了。”说罢,如来时一般大阔步向外,没有丝毫留恋。
沈家女眷集中到了沈绥背后,在沈绥的带领下,齐齐向皇帝行礼告退。皇帝最后颤抖着下颚对沈绥道:
“沈伯昭……你,莫要误了我李唐天下……”
沈绥淡然一笑,拱手道:“陛下,鸾凰一族只为辅佐明君,三十多年前我父亲就曾为实现此理想冒着风险入京赶考。世事沧桑巨变,唯我初心不改。有鸾凰一日,就有大唐一日。陛下放心。”
那一日,沈绥向他最后那翩翩一揖,深深印在了皇帝的脑海之中,仿若与三十年前风华正茂的尹域重叠。他颓然倾倒在那巅峰皇座之上,眼底的神威,彻底涣散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大章奉上,已捉虫。
只剩最后的收尾了,这章写完,心头怅然。伊胥最后阻止了尹忘川喊伊颦娘亲,临死避免自己的妹妹再遭受伤害,自裁谢罪,也算是解脱善终了。皇帝到最后也是执迷不悟,但他的执迷不悟已经起不了任何影响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开元二十一年九月十三日, 晋国公主李瑾月启奏圣人, 重新将张九龄调任中央朝廷, 授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代替萧嵩拜相,圣人允准, 百官咸服。临危受命,张九龄走马上任, 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残局。又有郭子仪、李光弼护驾有功, 官拜金吾卫左右大将军, 整顿残余禁军十二卫,领长安城护卫重任。以杨弼为首的几名大臣, 在危难之际能够不畏暴力, 智斗歹徒,率领百官度过最为艰难的时期,杨弼擢升为门下侍郎, 其余几名大臣均有封赏。
寿王李瑁因参与叛军起兵,被夺去王爵, 收回封地, 查封王府, 贬为庶人。李林甫谗言惑主,与叛军首领史思明一道抄斩问罪。
九月十五日,李瑾月、郭子仪率军出征,李光弼留守长安。叛军尚未清缴完毕,安禄山仍在逃, 亟待捉拿问罪。
九月廿八日,李瑾月急行军抵达河西军驻扎地,与萧四郎碰头,两军合并,继续追击向北逃亡的安禄山。
十月初四,安禄山即将抵达居庸关,若让他出关,便是万里燕山山脉,再想捉拿便是难上加难。李瑾月当机立断,点出一支速度最快的轻骑兵,亲自率领加速赶往居庸关。同时借用千羽门最快的传讯通道,向居庸关守军发出拦截令。
十月初六,安禄山残军被居庸关守军拦截而下,爆发大战,不敌,向东逃亡。李瑾月继续追击。
三日后,十月初九,李瑾月终于咬住了安禄山残军的尾巴。当日傍晚,两军展开追逐战。安禄山再次不敌,丢盔卸甲,狼狈不堪,身边只剩下十来个人,拼死护着他继续向东逃。
李瑾月片刻不喘息,继续率兵追击。终于,十月十一日,在燕州桃谷山附近,成功追上安禄山,将其斩于马下。
整个十月,四境均发来捷报,分散逃亡的叛军一一被剿灭。十月廿八,最后一支叛军被全歼于朔州善阳附近的蜡河谷,至此,由安禄山、史思明发起的幽州军叛乱事件彻底平息,从七月至十月,历时四个月,这场叛乱,给大唐带来了不小的劫难。
晋国公主李瑾月身居平乱首功,授封正一品天策上将,加封镇国安平公主。萧四郎擢升从一品安西节度使,河西军全部受到丰厚嘉奖,军官升一品,军士得钱粮。兰陵萧氏顿时跃升为毫无疑问的第一门阀。
朝廷平乱的同时,江湖之上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位于蜀中的唐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唐家堡内大门洞开,其内空空如也。数十年来唐门积攒下来的财富也都彻底被搬空,连一片纸屑都未曾留下。千羽门发出通缉令,通缉在逃的所有唐门门人。短短一个月内,在江湖上掀起不小的波澜。截止十月底,千羽门共抓获了三十余名在逃的唐门门人,经过严苛的审讯之后,这些唐门门人有一部分罪责较轻的被留在了千羽门内受到看管,罪责较重的一部分人,本就犯下杀人抢劫等重罪,则被送入囚牢,再无出头之日。
唐门,一个立足江湖近百年的大门派,手段凌厉、门人神出鬼没,名号震慑江湖多年,却就这样一夕之间消失不见。此役,使得江湖重新认识到了千羽门的巨大能量。举手之间毁灭唐门,这是何等可怕的力量。
时间进入十一月,皇帝身子愈发虚弱,患上严重的咳疾,日咳夜咳,总也不好。时常休朝,无心理政。朝政全部交由镇国安平公主代理。
十二月,已入寒冬。大明宫的修缮接近尾声,皇帝却不愿离开兴庆宫回去。李瑾月入主大明宫,改名为镇国安平公主府的原长乐坊晋国公主府闲置下来。
十二月望日朝会,已擢升中书令的宰相张九龄,领百官上奏圣人,请圣人立镇国安平公主为皇太女。镇国安平公主辞,圣人延后再议。
此后连续几日,张九龄两度奏请圣人封李瑾月为皇太女之事。圣人也并未拖延,每次都问镇国安平公主意见,但都被公主辞让。
三请三让,第四次,皇帝直接下了诏书,封镇国安平公主为皇太女,以继储君之虚。这一次,李瑾月未再辞让,接诏,入主东宫。
沉寂了数年的东宫,赢来了它的新主人,一位前所未有的女主人。数十年前武皇登基时的震撼还残留在大唐百姓的心中,数十年后,史无前例的皇太女的出现,更是让人觉得天翻地覆。
百姓们炸了锅,人人都在讨论皇太女之事。极为反常的是,朝中却一片寂静,一点反对声都听不到。
不是群臣都赞成李瑾月成为皇太女,只是这位掌兵公主眼下手握大唐最重的军权权柄,力挽狂澜,安定叛乱,这样的大功绩,他们根本找不到半点反对的理由。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子?那当年的武皇又算是什么?以皇太女继位,倒也算是名正言顺了,武皇以太后之位登基他们都能容忍,皇太女本就姓李,皇帝也相当支持,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何况,这位皇太女确实比圣人其他的儿子们要优秀太多,不仅仅领兵有方,治国也相当勤勉,代理朝政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能将国事处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虚心求教,绝不妄自尊大,有礼有节,态度温和,让群臣如沐春风。皇太女已经拜张九龄为师,学习治国之道。每日闻鸡起舞,夜半点灯,这等刻苦勤勉绝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这样做的。
眼看着被安史之乱搅得一团乱的朝局,在李瑾月的治理下迅速恢复生机,短短几个月来,更是蓬勃焕发出新的力量,群臣只觉得,一颗璀璨的紫微新星正在冉冉升起,真正辉煌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然而只有一点,让群臣担忧无比。那就是李瑾月的后嗣问题。无疑,李瑾月的两任前夫都不在了,眼下李瑾月身边半个男人都没有,却有一个杨玉环终日里不离半步,缠绵陪伴。对于皇太女的私生活问题,群臣也不想过问太多。但既然是储君怎能没有后继之人,皇太女应尽早纳入新的夫君,生下个一儿半女才是正事。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很多老儒便觉变扭,若皇太女当真纳了夫郎,那入赘的夫郎该如何称呼?若是太子,那正妻便是太子妃。皇太女,难道要唤作太女夫?别扭,实在别扭!
皇太女刚刚入主东宫,这个问题,还是延后再议罢。
开元二十二年的元日到来,大朝会如期召开。李瑾月的皇太女身份正式宣告天下。大朝会的繁琐复杂,让身子本就不好的皇帝很快再度病倒。元月初三,皇帝便再度移驾修缮之后的华清宫养病,点名要李瑾月陪同。李瑾月携杨玉环出发,朝政国事暂时交由张九龄代为管理,李瑾月许诺三日后便归长安。
其实并非是皇帝点名要李瑾月一起去,而是李瑾月自己要去骊山。因为在那里,有她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两位朋友在等候她。她们不日就将启程离开京畿,回金陵去。让她们在骊山上等待自己,是李瑾月做的安排,她让她们泡一泡温泉放松一下,尤其是小凰儿,她还没泡过温泉。她虽贵为皇太女,可再多赏赐也给不了她们。沈绥功名利禄全都看淡,半点都不求;张若菡得以与爱人相守,又有了疼爱的女儿,此生更是再无所求,她实在找不到报答她们的办法了。
一路前往骊山的路上,天阴沉沉的,有雪粒偶尔飘下,点在李瑾月的面颊之上。她骑在马上,眺望远方的灰蒙天地,呵出一口长长的白气。怅然失落,无可奈何,她越是往高处走,越是离她们越来越远。她明白的,孤寡君路,高处乃寒。她再也不能做那个任姓逞能,与伙伴笑闹的李卯卯了。
将为君,身形已伶仃。天际黑云将欲雪,离人思归难诉怨。肠断骊山阙。
而就在那骊山阙上,沈绥与张若菡正烹茶观雪,笑然注视着李瑾月手提糕点,独自举步走入客院。
“卯卯,你可算来了。”沈绥倾壶,香茗入盏,氤氲热气熨皱了李瑾月的心,她不知为何湿了眼眶。
“你要的胡麻饼,也不知你怎的就吃不腻。”李瑾月将手中的纸包放在了沈绥手边,赌气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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