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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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宴忽然停了下来,她顺着清平视线看去,却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好像在等着什么人进来。
只是这么晚了,她究竟在等谁?
清平垂眸扇了扇风,淡淡道:“你说报案那人是魏远玲,然后呢?”
“那年望海宴,她却不曾如常年那般作石雕呈上去,便有传言说正是她心不诚所致,后来那几个丢了的孩子都寻着了,唯独她的妹妹却不见踪影。后来她几次去府衙击鼓鸣冤,都落了个杖刑的下场,官府消了她的案宗,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后来她便有些疯疯癫癫的。”
清平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李宴见状忙起身道:“大人若是劳累,便请早些歇息罢,属下这便告退了。”
清平掩嘴含糊道:“你别说,辰州这地方还真有些邪姓,明-ri-你去神院上上香罢。”
李宴虽有不解,仍是应了退下。
清平在房中独自坐了一会,待那盏茶凉透,才听见外头有人叩门。
她道:“进来罢。”
那人转身合上门,附身拜下,道:“下官昭邺提刑单乐,拜见侍中大人。”
“虚礼就不必了,坐。”清平一指李宴方才坐过的椅子,道:“单提刑,想来你已经见了原大人的书信了。”
单乐微微低头,道:“是。”
清平手在桌上叩了叩,道:“单提刑是去年年中新调任辰州的吧,此地风土人情可有所参悟?”
单乐道:“回大人的话,下官略知一二,称不上参悟。”
清平道:“能知一二便已不容易,依你所见,此地可算太平?”
单乐思索道:“平日里并无要案,此地百姓生姓质朴,下官在提刑司任职一年,鲜有所闻。”
清平手中一顿:“倒是个好地方了,这么说来,连偷鸡摸狗之事都不曾有吗?”
单乐道:“不曾。”
“一地竟能得如此祥和安宁,连长安附近的郡县都不曾这么……安静。”
单乐眼皮一跳,却听她语气平淡道:“究竟是真的无事,还是为人所控,等着弄出什么大事来?”
“这几月来,确实有些不堪入耳的谣言,但传播之人已被拿下。”单乐道,“不过近来出了一件案子,确实很蹊跷。走失的都是十三至十五岁左右的女孩,一日一个,却怎么也寻不着下落。”
清平道:“我也觉得十分蹊跷,还有官府寻不着的人?那这些人到底去了哪里,究竟为何如此巧合地走失?”
单乐忍不住道:“李大人,恕下官直言,此事理应由刑部或大理寺来查,礼部并无此职权过问此事罢?”
清平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道:“你说的没错,礼部的确是无查案的职权,但此事干系重大,由各部协助办理,刑部原侍中不是已经传书与你了吗,怎地还不明白?”
单乐仍是不解,道:“敢问大人,您先于仪仗来昭邺,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清平撩了撩眼皮,手中折扇唰地合拢:“此地有人假借水患,以天灾之由妄议国运,兼之诽谤朝廷,再聚拢了一群人装神弄鬼,造谣生事,迷惑百姓。”
她温和地笑了笑,一字一顿道:“简而言之,就是逆谋。”
单乐只觉得一线寒意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重感冒,写不动了,抱歉。。
第166章 再临
单乐惊惧不定道:“大人, 请慎言!逆谋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若无证据怎敢如此轻率地下定论!”
清平定定地瞧了她一会, 才道:“单提刑是觉得一项逆谋的罪名不够, 还需旁的罪名来辅定?呵,不妨告诉你, 逆谋之罪不过是其中最轻的一项。”
单乐依然觉得难以置信,喃喃道:“就算大人这般说, 也需得拿出证据……”
清平淡淡道:“事要件件来, 先查眼前的案子, 调取辰州十几年前魏远玲那宗旧案的宗卷复查,且不论从前如何, 这十几年前的案子还能与如今的如出一辙?天下还有这等巧合, 单提刑,你说呢?”
单乐沉默少顷,艰涩道:“大人有所不知, 州牧大人离开时,下令封了宗卷库, 若无州印加盖, 文书批示, 下官也没有办法。”
她何尝没有察觉近日昭邺里的种种变化,繁华中自有暗流汹涌。单乐不似原随靠查案晋升,她曾任闵州天骊郡太常,后调刑狱司,自然明白一个道理, 再想查的案子,若是有上官插手,也需得放到一边。
清平从袖中摸出一块牌子,并一道谕令,唏嘘道:“原侍中早料到会有如此局面,以圣谕为凭,去大理寺寺卿大人那里领了这块牌子……你将卷库里近三百年间的封卷全都看好了,待此中事毕,自有原大人接手,你只需把东西为她准备好便是。”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之事,既有寺卿大人的谕令刑牌在手,州府的宗卷库自然也能开得,也无需上报州牧。单乐将那块牌子握在手中,眉心拧起,道:“下官斗胆请问大人,您先前所言比逆谋还要重的罪,究竟是什么?”
“单提刑精通刑律,不如好好想想。”清平笑了笑,眼中闪过奇异的光,道:“夜深了,单提刑也该回去歇着了。正如你方才所言,有许多有事情不是空口胡言,也是要讲究真凭实据的。”
单乐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开,行至门前她忽转身道:“大人,但魏远玲一案已过去太多年,早已封案了。若要重查此案,还需案主再投一次诉状,但下官暗地里寻了魏远玲数次,她似乎早就痴傻了。”
清平闻言抬眼道:“不出三日,她定会去提刑司递上讼状,届时还请单提刑提前清场,莫要让闲杂人等扰乱了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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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后宫侍君有孕之事传到朝中时已是三日后,楚晙照例提了他品级并封赏其族亲。这位沈侍君出身辰州世族,身份虽并不算高,在后宫中亦是默默无闻。但传言是潜邸旧人,很得陛下喜爱,这才快新入宫的侍君一步怀上凤裔。
一时间后宫嫉妒艳羡者无数,无论此人出身如何,但凭借这个孩子便可在皇帝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若是一举得女,便是长皇女,父凭女贵晋升高位指日可待。
朝中老臣也是欣慰有佳,皇帝登位后恪守礼节,仁孝顺和。且勤于政务,重整朝堂,一改先帝在位时因党争而致的不良风气,手段柔和,不见激进之举,如今更是有了子嗣,着实叫那些恐慌皇帝体虚无后的大臣们放宽了心。
女人的眼光总是能看的更远些,只要皇帝一日未立后君,这后宫之主的位置始终是个未知,哪怕是生了孩子又怎样,若无背后家族支持,仅凭着一个孩子,远远够不上那个位置。
今日下朝后楚晙于宫中传召了陈留郡王与卫家家主,其意昭昭,这两家是皇帝为数不多父族亲长,卫家更是领着暗卫之职,众臣思量着皇帝定然是要着手提拔两家了,如这种既能得宽厚仁和之名又能栽培亲信之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翠微宫位于朝阳宫的东面,有竹树环合的清幽青翠,又有山石垒就的崔嵬奇险,远远看去好像是建在山腰上,为历代帝王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宫人们奉上冰盘便退了下去,卫家家主卫澜起身行礼道:“臣多谢陛下赏赐,近日暑天沉闷,陛下虽勤于政务,但亦需保重身体。”
楚晙面前放着一杯凉茶,她端起来饮了几口,这才道:“劳姑母忧心了,这几日虽热,但翠微宫里却十分凉爽,却也不觉得沉闷。只是劳累了下面的人,递个折子还需绕大半个皇宫才能送过来。朕思及此处,便免了这几日内阁议事的惯例,改成写折子送来。”
卫澜道:“陛下亻本恤臣下,乃臣之幸事。”
楚晙闻言端着杯盏微微一笑,身在此位,亲缘不再是亲缘,只剩下‘臣’,她自可称卫澜为姑母,以昭示对卫家的宠信。为帝之路本如攀突兀危峰,从古到今都是一人独行于小径。但世间高峰总要攀,如成败总需算。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清平。
她想起那夜她叫那个牵系着无数过往的名字,陈珺。倘若冥冥之中真有什么是注定的话,在那一刻她们的确心灵相通。思及往日种种,但凡有清平在的时候,总是晦涩记忆里最为明亮的部分。她顺着茶盏上凸起的花纹将盏身摸了一圈,好像在抚摸那张熟悉的面容,这种感觉叫人难以形容,像是站在正午阳光中遭受炙热的煎熬,从额头开始,每寸肌肤都烫叫人难受,但她竟是甘之如饴。好似从身体里烧出了热烈的火,却是那么的温柔,抚慰着沉寂空旷的心。
自清平离开长安那日起,她的心中仿佛陷入了一片荒芜。连这座汇集能工巧匠所造就的宫宇殿阁,都渐渐褪去了原本的色彩,充斥着朽败陈旧的气息。
于是她有些顿悟,她的确是,在想她了。
卫澜瞧她不说话,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便道:“陛下,谢祺已经快到贺州岭南了。”
楚晙这才回过神来,借着低头饮茶的动作掩饰,却发现盏中已空,不由失笑。
“朝堂之中有无动静?”
卫澜道:“现下还未有消息。”
楚晙松开手,将那只被捂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上,道:“如今谢祺已经回了贺州,那就看好谢家便是。这世间之事皆有迹可寻,断不会有什么凭空出世,只要查的仔细,顺着蛛丝马迹便能寻着。还有,查八荒查的如何了?”
卫澜回忆着之前所查的东西,慢慢道:“八荒虽号称有八族,但那已是旧事了,如今仅有谢、任、李、饶、邵五家,原是由谢家主持中馈,家主皆出自谢氏。不过后头不知何故变了规矩,改由各家轮流出任。”说些她放缓了语气,有些迟疑地看向楚晙道:“到了先帝那里本该是饶家出任家主,但却不知为何,中途却换了人……”
至于换了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楚晙也不说破,只道:“朕从前游学途中偶过贺州,知晓写《明净奇谈》的汪芫隐居于乐安城中,便起了拜访的念头……”
那日雨下的很大,她与刘甄在山道上行的颇为艰难,大雨瓢泼,雷声阵阵,天边阴云涌动,好似洪荒时鸿蒙未开的样子,电光如游龙穿行在云层中,偶尔划过一道夺目的白光,照出脚边深涧急流。
第一次拜访她与汪芫相谈甚欢,第二次汪芫将她引为忘年之交,这才有了接下来频繁的往来,汪芫学识广博,早年曾应朝廷征召,任讲经博士一职。后不堪朝中党争混乱,便辞官而去,周游六州十八郡,最后归隐在岭南的一座无名山上。用她的话来说:“人生于世本无名姓,皆蒙前人恩德,仰赖父母之恩,待百年之后成一捧尘土,亦是无名之辈。”
因念及此,她便于这山中潜心著作,将自己生平所得记于其中,以诙谐幽默言词藏发人深省之理著称,引发时人争相传阅。
彼时她不过一小小学子尔,虽来往的勤快些,但却不怎么起眼。
等她赶到汪芫居所已是入夜,仆人打来热水供她擦洗,道汪芫此时在见客。
她不免有些奇怪,汪芫隐居此地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怎么会有客拜访,连她自己也是无意在山中撞见,才有幸得见。
不一会仆人便来请她过去,客室里除了汪芫果真还有一人在,那人穿着一袭玄色长袍,鬓发花白,身材是南人中少见的高大挺拔,此时端正地跪坐在棋盘边,似在闭目长考。
汪芫起身道:“你要见的人我给你请来了,饶瑠,你可别给我胡言乱语。”
说罢哼了声转身对她道:“不必理会她的阴阳怪气,若是不合心意,只管离去便是!在我这里不用在乎那些个虚礼!”
她缓缓跪坐于棋盘前,白子被黑子困住,生路几无,已成败势。
对面的人睁开眼睛,锐利地打量着她,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汪芫方才执白子,不知你要黑还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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