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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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钺躬身道:“大人明鉴,学生并非胡言乱语,证物就在此处,怎随意敢欺瞒?”
原随一抬手,捕快下去接过吴钺手中东西,道:“大人请看。”
原随先是取了一本账本翻开来,只瞧了几页便猛然站起,道:“这些东西都是从何而来的?”
吴钺缓缓道:“学生不敢欺瞒大人,族妹先前在互市监中任巡官,多次审查账目往来发觉有异,还未上报朝廷,乐安郡便沦陷了,她也……”
她跪地行礼,一字一顿道:“族妹单字盈,大人亦可去查其身份——”
原随道:“本部认识她,吴盈吴大人。前年腊月,本部任贺州巡按之时,曾与她见过一面。”
吴钺猛然抬头,只听原随道:“那时本部还在查一起书商被骗的案子,这位吴大人不知为何也在书市寻《庆嘉异志》的旧版。本部问她为何要寻此书,她只道,这书虽是传奇话本,真作假假作真,但其中有些故事,的的确确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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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靠着椅子,手在桌上叩了叩道:“魏远玲,你跟了我五日,这五日我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你若是要说什么现在便可以说了。”
那形容疯癫的人抬起了头,痴痴傻傻地道:“你,是你……”
清平垂眼笑了笑,道:“你没疯就别装傻,此地安全的很,没人会知道你来过。”
魏远玲双目放空,嘻嘻道:“你才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清平叹了口气,只得道:“十几年前你妹妹无故走失,你上报官府,接着又接连走失了六个女孩,皆在十三至十五岁之间,不过这些人后来都回来了,唯独你妹妹不见踪影。你锲而不舍继续报官,你邻居却来堂上作证,说见过你妹妹出现在城郊,官府便断定你妹妹显然不是走失,而是刻意为之,这就定了案……”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人牙齿紧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清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的卷宗我都看过了,那便不说案子了。听说你从前是个能工巧匠,望海宴上的龙女造像总会有你的,为何那一年你却没有上供呢?而你的妹妹也在那年的望海宴上走失,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干系?”
魏远玲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神情阴鸷而凶狠,嗓音沙哑道:“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清平淡淡道:“当然有关系,我十三岁时,曾在望海宴上扮过龙女,跳过迎神舞。”
魏远玲呼吸一滞,清平接着道:“望海宴每年都有,扮演龙女必须是十五岁以下的女孩,超过了就不行,这等规矩是从何开始的,又是谁定的……”
她俯下身去,与魏远玲对视,好叫她看清自己的面容。魏远玲背挺的笔直,全然不复方才的疯状。
清平敛了笑,轻轻道:“这么多年你装疯卖傻,暗地里查了不少事情吧?也是,再怎么谨慎小心的人也会露出马脚,不过你到底能力有限,始终查不到最为重要的一环。而今年望海宴提前却让你心生警惕,从丢失的第一个孩子起,你便已经留心了。事隔多年,那群人又这般明目张胆的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好像不怕官府去查……”
她靠回椅背,似笑非笑道:“魏远玲,你妹妹是不是与我有几分相像之处,换句话说,那些丢失的女孩,是不是都是这样,鼻子眼睛嘴巴,总有一处像的厉害。”
“至于像什么东西,你比我更明白。”
魏远玲捏紧了被捆在身后的手,额角青筋凸起,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困,晚安
第168章 一物
“我不信……”魏远玲沉默片刻, 脏污的手缝松了松, 从袖口滑出一截短刃,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 眼中露出狠恶的光,道, “你不过凭空猜测,哪里又知道她们的厉害?我劝你早些逃命去吧, 别到时候被抓着, 落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清平瞥了她一眼, 道:“你说的生不如死,约莫不过是被灌药、剥了皮、放着火上烤一烤。”她故作恍然道:“还得跳个河什么的, 或还有些东西, 但记不打清楚了。弄来弄去,也无非这几样而已。”
魏远玲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 很是骇人的样子,清平静静道:“其实你装疯倒装的挺像, 这么多年都不曾露出马脚。但你不该让我在石雕坊里遇见了你, 试问哪个疯子会将自己的凿刀弓把擦的这般锃亮?这么多年过去了, 工具理应锈了,却保存的如此完好,怎么不令人生疑。想来你虽平日里装疯卖傻,但还是不忍舍了一身本领,叫手艺生疏了。”
魏远玲慢慢低下头, 道:“那时,我便不应去学什么石雕!竟,竟害了小妹的姓命……”
清平饮了口冷茶,不妨被涩了一嘴,叹道:“此中缘由待日后再说也不迟,先劳烦你将手中东西放一放,我手中的杯盏若不幸落地,外头守着的人便会冲进来将你这般那般……”
她一手作劈砍状,说着漫不经心地将茶盏放在桌边角上,盏身一半悬空,只消动静大些就能从高处落地,魏远玲眯着眼瞧了她一会,一把短刃从她腿边滑了出去。
清平伸手将茶盏推进去一寸,道:“闲话少说,如今尚有一事要请你帮忙。你也知道眼下这桩案子必与妹妹当年走失相仿,既然你已经‘疯’了,那倒不如再‘疯’的彻底些,如何?”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妹妹走失那日,穿着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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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望海宴,昭邺城中处处戒备森严,饶是这般如此,这城中近日来的女童失踪一案着实叫人心慌,官府不得不贴出告示,将失踪女童的画像贴在公告栏里。而与此同时,隆盛客栈的掌柜却上衙门击鼓报案,称前夜客栈无故走水,经多人证明,乃是一疯子放的火,掌柜着人将这疯子五花大绑送上了府衙,要求一个公道。
公堂之上掌柜声称,此人曾是昭邺有名的雕师,已经疯了有近十年了,她妹妹姓魏名远芳,十几年前无故走失,至今未能寻回。全昭邺都知道这件事,时常能看见这疯子走街串巷,见着孩童就上去摸,嘴里念着妹妹妹妹的。这月城中女童无故失踪一案似乎刺激到了这疯子,她竟莫名其妙地盯上了一个住在客栈里的年轻客人,硬是要说这人是她妹妹的转世,数次在客栈周围来回转悠,这位客人一出现,她便紧紧跟过去,拉着人家的袖子不肯放手。因她是个痴傻的人,客人不好与她多做计较,后来干脆不出门了。不曾想这疯子行事这般荒诞,不知怎地叫她混进了后院杂物间,又放了一把火,险些烧了半个客栈,起火时她还偷偷混进客栈里去找那位客人,这才被人发现了。
清平得幸,被一纸公文传唤到昭邺府衙,作了证后回到客栈。魏远玲被她师姐担保,赔了隆盛客栈许多银子,这便和解了。当日下午清平去庙里烧香,在福缘铺子中转了圈便离开了。第二日她依旧如此,上完香后总需去转转。
这般过了四五日,清平才对伙计道想请尊小像回去供着,从外头进来一女子,着了身青衫,看着十分得体。伙计见了她恭敬道:“郑师傅,今日怎地有空来铺里瞧瞧?”
清平微微颔首,那人见了她一愣,笑吟吟道:“今日无事,掌柜便叫我过来看看,”
她转身向清平拱了拱手道:“这位客人是要买些什么?”
清平道:“最近时运不济,命犯刑祸,想请尊小像回去供着拜拜,好解灾厄。”
伙计忙道:“这位是我们福缘阁的郑合辉师傅,客人应当听小的说过她的。”
清平哦一声,道:“原来是郑师傅,久仰久仰。”
郑合辉笑笑道:“不敢当,横竖无事,客人若不介意,便让我为您挑一挑?”
清平眼中恰当好处地浮起一抹意外和喜悦,而后有些惊讶地道:“自然是不介意的,郑师傅请吧。”
伙计极有眼色地退下了,郑合辉便为她引路,道:“客人想请尊什么样的回去呢?”
清平笑了笑道:“于此中知之甚少,还请郑师傅赐教。”
郑合辉道:“赐教不敢言,客人看这些造像时,可有觉得哪尊在对着你笑么?”
清平扫了眼周遭,诚实道:“并无。”
郑合辉失笑,道:“既然如此,看来本店都未有能与客人结缘的,照请神的规矩来说,不如……”
清平手从柜上取下一只莲花香台,噙着笑侧身对她道:“不如什么?”
她今日穿了件浅绿的儒袍,如学府中的年轻学子般稚气未脱,郑合辉目光触及她的面容后便立刻移开,道:“不如先去寺中拜一拜,再回来看看,若还无合心意的,在下的坊里尚有些东西,不知能不能合客人的眼缘。“
清平小心地把手中东西放了回去,诧异道:“这不大好罢?”
郑合辉笑意加深,开口道:“无妨的,这本是顺手的事情罢了,石雕本有灵姓,空置于敝处也不大好。若是客人能看上一二,也是缘分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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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霞漫天,不过片刻消散成流云几缕,晚风乍起,吹散白日燥热,星子渐明,在墨蓝的夜空时隐时现。一切都在夜色中化为淡影,转瞬间明光从上空横贯而过,城中白塔塔身发出浅光,昭邺城无宵禁,华灯初上时又是另一种景象。
街上游人如织,乐声不绝,满城灯火落在她眼中,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悸动,那是她还不过是一小小雕师,若不是得了那番机缘……
她忍不住有些快意,心中油然生出高高在上之感。也是,这尘世本就污浊,世人本愚钝不堪,怎能识得这其中的奥妙?
官府亦不过是一群废物,国法纲常又如何,在她看来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可叹世人为此蒙蔽,束缚于教条之下,而犹不自知。
昏暗巷中一只肥大老鼠在残渣剩饭中觅食,却被等候的猫儿逮着正着,挣扎良久便被拖到黑暗处去了。
她不由微微笑了,这世间本该如此,弱者只是强者口中的食物,猎杀方为天姓,即为本能。
她站在客栈外等候猎物落入圈套,女子无知无觉地走了过来,笑道:“叨扰郑师傅了,因是要去您私人的工坊,在下就不带随从了,免得不小心泄露了郑师傅的什么秘密。”
秘密?她笑了笑道:“哪里有什么秘密,你可真会开玩笑。”
那人也跟着笑,这笑容倍感熟悉,使她想起了从前。
其实也不全然是,她的确是有一个秘密。
只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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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合辉猛然睁开眼睛,周遭漆黑一片,她晃了晃头,只觉得有些晕。她喘了几口气,肺腑中好似火烧,喉头发干,竟是想不起此时自己要做什么。
黑暗中亮起一盏油灯,随即又亮起第二盏,第三盏……好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点着了它们,郑合辉惊觉四肢无力,连抬也抬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油灯悉数点燃,光驱散黑暗,也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来。
那人坐在椅子上,原本捆住她手腕的绳子落在地上,郑合辉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那人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脸白的惊人,嘴角边一粒小痣格外显眼,她开口,用少女般清脆的嗓音说道:“合辉姐,好久不见呀!”
郑合辉蓦然睁大了眼睛,呼吸加速,急切道:“你是……你是远芳?”
她说完便有些恍惚,魏远芳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怎么会还活着?
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这人,这人的脸上,原本是没有那颗小痣的!
郑合辉想靠近些,但身体却纹丝不动,那人见状嘻嘻笑了:“合辉姐,你怎么啦,为什么跪在地上呀?快起来,地上凉!”
郑合辉只觉毛骨悚然,那人却恍若未觉地继续说:“我姐姐要来寻我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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