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海间 作者:看长亭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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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仿佛是偶遇随意聊了几句,便就此告辞了。
待到分属,早就聚集了一批文书官,大家都小声抱怨着这寒冬腊月的鬼天气,一个字都没说上司如何,却借诗词典故,引据经典,刻薄而讽刺的把王知合给骂了个痛快。
燕惊寒磨蹭过来,小声道:“大家怨气很大嘛。”
清平看她一眼,声音也是压的极低道:“你哪次早上从被子里起来不是要死要活的?”
燕惊寒辩解道:“那是被子硬要留我的,我拒绝不了啊。”
她一贯喜爱诡辩,清平和她做同窗这么久,实在是太明白不过这人的姓子了,出言反讽道:“对,想必你喝酒的时候也是酒壶盛情邀你,你拒绝不了,是吧?”
燕惊寒淡定的笑笑,露出一个欣赏的表情道:“就是如此,都是它们逼我的。”
两人唇枪舌剑斗了一会,就见分属内堂出来一个人,道:“诸位,因本次祭祀将由信王殿下及礼部一同着办,王侍中大人已经去钟鸣山了。请诸位带好牌子,咋们要挪个地方办事喽。”
众人面面相觑,一人道:“主簿大人!咋们就这么走着去?”
开玩笑,钟鸣山在城郊,若是要走,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家都紧紧盯着主簿,倘若她要是说了个‘是’字,那恐怕今日大家都不必去了!
主簿自然能感觉到众人的愤怒,她局促翻了翻名录,想用上官的威严来压倒大家,但她又不是王侍中,众人考核成绩也不归她管,是以没几个畏惧她的。
几辆马车从分属外面进来,主簿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大家说:“自然是备了车的,都快上去,我们要马上到钟鸣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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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山在城郊北边,因形似铜钟而得名。不过这山历来是由禁军把守之处,因为这里乃是代国太庙所在之处,供奉着先王灵位。
马车在山边停了下来,以她们的身份恐怕是没有登山的资格的。之所以需要她们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准备祭天所需的各种东西,大到仪式进程,小到物品的摆放,都必须有人负责登记在案中,整个准备活动非常细致,每个人都在固定的位置上,一旦哪一环节出了差错,就可以直接问责此人。
清平被分去清点祭天时所需的盆栽,她拿着花册和掌事宫女一一核对,这些盆栽大多是从贺州,辰州运来的。不然此时恒州大雪,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绿树红花?但一想到恒州北部因大雪阻拦的道路还没通畅,这些花却加班加点的被送到了长安,清平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膈应。她一边对,一边暗中记下所供给盆栽的人名。
待核对完毕后,还需等人过来检查,查完后签字署名,才算是结束了一半。要等到祭祀结束以后,整个过程里陛下没有一点不适,才算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清平站在雪地里看着来往的侍从们将盆栽搬到山上,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通往太庙的台阶又长又高,一趟一趟的搬盆栽也非常辛苦,这么冷的天,那些搬东西的人仍是出了一身大汗。清平又对了一遍花册,忽然燕惊寒走过来,见了她道:“你这里的事还没忙完?”
清平道:“早完了,就等夏大人来查看签字,我这边的事就了了。”
燕惊寒嗤笑一声,道:“那你可有的等了,那位夏司长在前头迎驾呢。”
清平心中一动,拉着燕惊寒往后退了点道:“是那位信王殿下?”
燕惊寒叹一口气道:“那可不是?此番祭祀由信王殿下主持,这位殿下因服孝深居简出,这次委以重任,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名堂。”
清平奇道:“服孝?服什么孝?”
燕惊寒道:“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两年前陛下微服私访崇祯山,寻得流落民间的四皇女之事,你可还记得?”
这件事清平当然知道了,当时还闹的沸沸扬扬的,将宫闱旧事悉数翻了一遍,把华盖京都的卫氏嫡子选入后宫,后遭人诬蔑纵火焚宫一事传的是活灵活现,这谣言传来传去,竟暗指如今长皇女楚明生父付贵君为暗中主使。
自然有大臣对四皇女身份存疑,提出诸多疑点,道是有心人为离间付贵君与女帝感情才出此下策的,要请陛下开宗明察。
经过半年的明察暗访,由承徽府,宗正寺,还有各部尚书大人,内阁八位阁臣,加上负责验证血缘的太医院院首等众位证人的见证下,在这份详细记录了四皇女如何流落民间,又是如何找回的书文上签字按押,并由五翎卫呈上详细的调查辅以佐证,最后女帝亲笔落款加盖玉玺,送交承徽府封存。
后经由礼部商议各项典礼,执掌太庙的明亲王负责四皇女归宗一事,钦天监观时选日,终于定在花朝节那日,昭告天下,御赐从民间寻回的四皇女更名为晙,封信王。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发了滔天巨浪般的震动,但后面因为当事人的沉默低调而渐渐淡去了,不过现在街头巷尾仍是能听见茶肆酒坊对此事的议论。
这位新出炉的信王殿下首先提出要为已逝多年的生父守孝,女帝大为感动,将京郊的行苑赐给信王暂住,又责令工部尽快建造王府,总不能空有头衔却没有王府吧?不过这位信王也十分奇怪,说是守孝,便真的老老实实在行宫里待了一年,除了家宴,从不出席任何宴会,
燕惊寒一脸高深莫测道:“据说陛下那天修道之时,忽然渐入玄妙之境,冥冥之中见云气缭绕所在,有一广袖长裙的女子踏云而来,称陛下有一机缘在东方。陛下醒来后心有所感,微服简装去往崇明山,结果你猜怎么着?”
清平敷衍的拍了拍手道:“你去做个茶馆说书的吧,我定日日给你捧场。”
燕惊寒摸了摸下巴道:“你这提议有些意思,不知道茶馆说书的一天有多少赏钱呢?.......行了你别打断我,让我说完。”
明明是她自己在说,到头来却怪上自己了。清平淡定的摊摊手,示意她继续。
燕惊寒非常八卦地道:“那日大雪初晴,陛下去往崇明山上寻那梦中仙人所说的‘机缘’,却见在山上梅林中见到一游人,居然和那已逝的卫贵君十分相似。她不动声色与此人交谈,又在她腰间看到一块玉玦——”
清平心中一跳,转头向路口看去。
快到傍晚,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有内侍点了灯笼照明。钟鸣山上台阶两侧点起了火把,原本在中间搬运盆栽的人都退到了路边,像是在避让着什么。
几位礼部的大人簇拥着一位紫袍金冠的女子走来,她身后跟着一排仪仗,朱漆攒竹仗,内侍手持骨朵,班剑,响节,灯盏,皆贴金为饰,共十二人随行。这一看就是亲王仪仗,难怪宫人退让避路。
两人便知这定是信王楚晙了,仪仗行经此处,几位礼部高官伴驾,信王不知为何没乘行辕,而是一路慢悠悠的走过来。
朔风吹散细雪,信王身着紫色朱雀纹饰的王服,腰系玉带,她除了一枚玉环,全身再无其他佩饰。清平和燕惊寒跪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她听见信王淡淡道:“......诸位大人年长于我,经办的事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清平竟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悉,微微抬头侧看。信王此时真巧走到火把边,火光照出她刀琢般的面容,这位信王生的真如同传闻中那般,长眉入鬓,眼角一抹极淡的红。墨色的眼眸中华彩摄人,薄唇轻抿,从她英挺的五官中依稀可见当年卫氏的风采。
她身形高挑挺拔,比燕惊寒这种自诩北方人的高个还要高些。这种紫色的王服愣是被她穿出了一种威严沉稳的气势,衣袍上银线绣的朱雀纹饰在火光中微微发亮。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清平想看的仔细些,燕惊寒见她似要起身,赶紧拉住她低声道:“你莫不是疯了不成?”
这种场合若是失仪,轻则杖刑,重则丢官。正好那信王也向这边望来,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楚晙眼中倒映着漫天飘雪,嘴角缓缓勾起,清平微微眯起眼睛,双手紧握,全身进入一个戒备的姿态。
她心中既无惊涛骇浪的震撼,也无山崩地裂的惊惧,原来如此。从那块凤鸟玉玦开始,遍及五州的旅程,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楚晙侧头笑了一下,显得十分谦和道:“王侍中手下人才济济,布置的十分妥当。”
王知合受宠若惊,忙道:“多谢殿下夸奖,这也是礼部诸位同僚通力而行的成果,下官不敢一人受之。”
楚晙只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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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信王视察完后,众人才交接了手上的事情,承公车回家歇息。燕惊寒和清平听完王侍中训话,天黑透了才从分属里出来,两人疲惫不堪的走着,燕惊寒道:“你今天怎么了?被那信王姿容震惊啦?美煞了?”
清平懒懒的摆摆手道:“见鬼了。”
燕惊寒见她一脸倦色,奇怪道:“难道你被什么精怪吸了人气?”
又想起今天去的可是太庙,岂不是说历代先帝是那啥了吗......燕惊寒捂住嘴巴,四下看看,幸好此时没人在边上。
清平慢慢停下脚步,紧紧注视着前路上停着的青顶马车,喃喃道:“惊寒,你先回去吧。”
燕惊寒道:“啊?你怎么了,魔怔了?”
清平沉声道:“你回去吧,我想起我还有一件事没办。”
大概是她神情太严肃了,燕惊寒虽然心里疑惑,但也应了下来,快步走开了。
清平正了正衣冠,缓缓吐出一口气,向马车走去。
第52章 归来
马车附近空无一人, 杌凳摆在车边, 好像是知道会有人上车来, 而特意准备好的。
清平踩着凳子上了车, 车里燃着香球,碳笼熏出融融暖意, 中间放着一方小几,楚晙懒洋洋的靠在软枕上, 见清平来了, 伸手指指, 道:“请坐。”
她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像刚才对着礼部官员那样谦和有礼,反而非常随意, 说着请, 丝毫没有要尊重客人的意思。
清平冷眼看着她,信王殿下伸了个懒腰,歪着头慵懒地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了, 清平,别来无恙。”
清平心中极为镇定, 向她行礼道:“多谢殿下关怀, 下官一切都好。”
她们隔着小几相视, 仿若多年以前。楚晙微微一笑,伸手拎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水,轻轻将那茶杯推到清平面前,清平摸着杯子边缘道:“不会又是酒吧?”
楚晙一只手托着下巴, 一只手拿着茶杯在她那只边上轻轻一碰道:“孝期不能饮酒,以茶敬客。”
清平索姓也不去想纷扰往事,反正再怎么想也比不上楚晙的手段,她垂目看茶杯里的水,思索片刻后一饮而尽。
茶香馥郁,清平把空杯子放回桌子上,楚晙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修长的指节摩挲过清平的手腕手背,带来一种细腻温凉的触感。清平霎那间有种被蛇缠绕的悚然感,她忍着不适,硬是没有收回手,幸好楚晙没握多久就松开了她,正襟端坐道:“你好像长大了,清平。”
清平暗付她这话的实际意思,一时半会也摸不清楚晙到底想干什么。她掂量了一下自己,既无权也无势,楚晙贵为皇女,难道还需要拉拢自己?
楚晙好像看出她在想什么,敲了敲桌子,清平回过神来道:“是的。”
楚晙听了她这个回答啼笑皆非,清平没理会她的莫名其妙,道:“殿下不是说,叫我下次见面时,要装作不认识您的么?”
暗指楚晙自己破坏约定,但楚晙是何许人,知道她在指责自己违约,又觉得非常有趣,仍是笑语盈盈回答:“我只说了,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反过来又没说不许。”
“为什么?”清平低声问,“四年前的游学是假,你究竟在做什么?”
楚晙收了笑意,盯着她道:“你说呢?”
清平大致能猜到她为何要在五州一直活动了,只要是人活在世界上,就一定会留下足迹。女帝肯定会调查这个流落民间的皇女,当暗卫们去搜寻的时候,自然能顺着楚晙安排好的一切,找到这个人存在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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