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命本不值钱,人命贱如蝼蚁,七级浮屠又算得了什么?想不到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为这种腐朽思想所奴役驱策!
只是看着那个人,不自觉地,他的心漏跳一拍。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先生。”周祭低哑着声音。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恭敬有礼震撼到了,孟衍睫毛颤了颤,衣摆轻动,转过身来对着他,“你说什么?”
周祭起身,两手一揖,“方才是祭失礼了,祭不该对先生出此狂妄之语,祭在此,向先生道歉。还望先生海涵春育,包容祭之孟浪无礼。”
孟衍又是微愣,旋即笑开,心想如此谦和有礼,方才是一国储君的风范,至于他今晨为何暴戾狂躁,想是因为他受伤初醒,心绪不定所致。自己年长他六七岁,更该以长辈之宽容慈善对他,断然不能记着他的行为不当之处。于是便温和道:“太子殿下多礼了,在下不过区区山野村夫,焉能担当得起太子殿下如此对待?”
“祭有一问。”
“太子殿下请讲。”
“祭自醒来后,对前事一概不知,先生可否据实以告,究竟祭是如何受的伤,又是如何来到先生的住处?”周祭问道。
孟衍抿了一下唇,带着歉意,方道:“提及此事,在下不得不向太子殿下请罪。当日我族中子弟相邀秋闱狩猎,在下之侄错手射伤太子殿下,望太子殿下恕罪。”
他分明是战场自刭而死,怎么到了他们这里,便是被弓箭射伤呢?乱乱乱,脑海中一团浆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天啊,谁能来告诉他?
“敢问这是哪里?”
“江陵岱山。”
“岱山,岱山,”周祭念了两声,突然眼睛一亮,想起旁人都唤他“主上”,莫非,他便是天下第一剑客孟衍?“先生莫不是——”
孟衍螓首,道:“在下正是孟氏第二十八代家主,孟衍。”
周祭眼珠转了转,有什么想法迅速在心里扎根繁殖,再抬起眼皮时,神态仍旧自若,仿佛刚才的算计阴险之色并非他所有,“久仰先生大名,缘铿一面,今日得偿所愿,晚辈倍感欣喜。区区小伤,早已无碍,还望先生能及早送我回平城,免得父母牵挂忧劳。”
“那我们明日一早便动身。”
计量好了之后,周祭默默坐在床边发呆,前世里,他刚被册封为太子,就遭到宋春阳的污蔑陷害,然后被贬谪到巴蜀,从未到过什么江陵,那如今又是什么状况?
算了,算了,一切到了平城自然有了解释,现在说什么、想什么都是枉然!还不如好好考虑着,如何让孟衍为自己效命,俯首在自己麾下!
是人都爱听奉承话,周祭分寸拿捏得极为妥当,趁着和孟衍独处之时,恰到好处地夸赞他的英勇事迹,什么年少时便尽显风采,护卫家族,挑起家族大梁,是当之无愧的家主,再比如说,他剑术精妙,独创的“流风回雪”剑法更是登峰造极,号称百年来无一人可与敌,无一人出其右,就算他孟衍此生再无进益,凭借这套剑法也可笑傲江湖千百年。
诸如此类,只是周祭发现,当他提起这些事情时,孟衍表情不大对头,一贯温和的脸上竟是笑意全无,他不由得立刻转了话锋。
“先生既然有通天彻地之才能,为何甘愿高卧山中,为何不择一位明主,共谋大事?”
“太子殿下过誉了,越国有才之人千千万万,胜过衍者不可胜数,衍碌碌无为之辈,不敢以贤才自居。况且在下……不喜杀人。”孟衍语气低沉。
如此剑术傍身,竟然还说不喜欢杀人?可笑!你以为你想萍踪浪迹,置身事外,就能够得偿所愿么?
今-ri-你清风朗月,仙风道骨,来日我必要你浑身染血,罪无可赦,到那时,看你还如何维护你的善念,你的道德!
他眨了眨眼,掩饰眼中恶毒怨恨的光芒,笑道:“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将来必定好人有好报,能长命百岁,福禄双全,一世安康的。”
心里在想,好人有好报?呵呵,这种鬼话也只能去糊弄那些孺子小儿吧!
孟衍禁不住掩唇一笑:“你这话说的,倒像是给我拜寿似的,好了,好了,承你吉言。”
水秀山清眉远长,公子一笑尽风流。
他一笑,如春风在侧,乱人心曲,有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卷起,滑过优美的弧度,不偏不倚的,落在周祭的手上。
周祭面露可疑的暗红,伸手想触摸那光滑锦缎,只是孟衍已经站起身来,避开了他的触碰,淡然道:“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早些休息吧。寒舍粗陋,还望太子殿下不要嫌弃,将就凑合一夜。”
周祭垂下头,心头隐隐地,有些失落。
孟衍当夜只是说他自己不喜杀人,可周祭未曾料到,他竟然不是不喜,而是……不能。危险临头时,周祭恨不得往南墙上撞一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一定要日一万五!!!!!!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两匹骏马,飞奔而下,飞砂走石,滚滚烟尘。
一人面如冠玉,黑衣翻飞,斜纹密绣十二纹章,凛凛英气。
另一人白衣如霜,玉簪束发,宛如九天神祇,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哀悯之色,他白皙无暇的手在霞光下发出玉石一样温润的光泽,一手握着马鞭,一手执着长剑,举动如行云流水,美妙至极。
周祭道:“前方桥边有一家客栈,你我不妨停下来稍事休息,用些饭馔,然后再启程,如何?”
“好。”
二人放缓了马速,缓辔到桥边,孟衍以剑为器,砍了几截柳枝,递给周祭系马。
周祭欠身接过,没由来的,脑海里冒出来一句诗:“……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
他没有注意到,他说出这句诗时,孟衍的表情僵了一僵,温和的面庞有了裂痕,他张了张唇,没头没尾地道:“你记得?”
周祭又无谓地笑着摇摇头,对孟衍的表情浑然未觉,随口道:“先生,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为何我感觉,今日的场景特别熟悉,好像……好像以前也这样发生过似的。”
孟衍唇色泛白,他抬袖掩饰了下,眼神霎时间如同死灰般寂然,他别过头去,“怎会,你我不过相识无多时,许是你记错了。”
“也是,也是。”周祭自嘲地摇摇头,暗骂自己脑子如今也不好使了,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与孟衍,过去怎么可能有交集?前世……前世也不可能有交集的啊!
二人走进客栈,坐在临窗的位置,但看二人通体的气派,再看着简陋的房间,当真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头,十分的怪异,十分的不协调。
尤其是孟衍,他端方而坐,优雅地执箸,没有半分的逾矩,如同世外而来的仙人,不该被人间烟火污染。他动了几下筷子,便不准备再用了,默默坐在一旁。
周祭惊道:“你平日就吃这么少的么?”
孟衍神色古怪道:“你可曾听说过辟谷养生法?我孟氏子弟,平日专注修炼,少吃五谷杂粮,如此才能保证剑术精进,修养身心。”
周祭信以为真,继续用膳。
“咕咕咕咕!”有不安分的声音传来。
周祭抬头,左顾右盼了一阵,最后目光锁定在微微涨红了脸的孟衍身上,他憋了笑,“民以食为天,这是再正常不过了,先生虽然是修道之人,也不能免俗,先生既然腹中饥馁,为何不吃些东西?”
孟衍抿唇,“我……我吃不下。”
周祭看看他为难的表情,再看看桌子上几碟子黑糊糊的小菜,盘子上的油渍粘稠稠的,菜相十分的难看,不过自己曾经在军旅中待过一些时日,加上生姓不太计较吃穿,所以也未曾介怀,吃得很是开怀。然而这孟衍,想必是平日山中清粥小菜吃惯了,口味难以调和过来,看到这样油腻的东西,即使是饿,也下不了筷子。
看来得道高人,也并非完美无缺啊。
周祭看他动了动筷子,微蹙了修眉,实在找不到可以入口的东西,索姓放弃了进食的打算。
周祭话音里掺杂了笑:“待到回到越宫中,祭必定命人依着先生的口味下厨,让先生顿顿酒足饭饱。”
“我不喝酒的……”
大煞风景的,孟衍冷不丁开口,周祭耸了耸肩,禁食禁欲,看来这修道一事当真不是人人都可以干得来的。
对周祭而言,让他禁欲还好,要是禁食,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周祭吃完了之后,突然想起来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他正色问道:“你可带了银两来?”
孟衍也正色回应道:“银两?那是何物?”
周祭表情抽了抽,额上平添几道黑线,斜视他片刻,思忖这个几乎是全无生活常识的人,究竟是如何才能活到今天的。
他四处摸了摸,解下腰间的一枚古玉,仍然记得,那是他在军中献出奇谋时,父王奖赏给他的,不过如今这些身外之物又能算得了什么呢?他随手递给店主,“拿去。不用找了。”
就是想找,也找不开啊!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店主得了宝贝,两眼放出精光,一个劲儿的对周祭揖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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