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皇子皇女都有些按捺不住,但怀夏一向是不爱参合的。贤妃本放心着,这一回怀夏却小心地拽了拽自己母妃的袖子。
瞧着其余皇子皇女们都离了席,身后各自跟着宫女太监,无甚危险,贤妃便点了人手,允怀夏也去玩耍了。
最大也不过十岁的娃娃们却早早地有了亲疏意识,年纪大又不是宫里人的何念新同不常出来玩的怀夏自然地排在了人群外。
瞧着那群小娃娃被众人簇拥,一窝蜂地跑到了别处,其中打头的大皇子还回过头来,挑衅一般地冲着两人提起嘴角。何念新啧啧两声,一把抓了怀夏的手,道是:“正好正好,把最好看的小妹妹留给我了呢。”说罢,带着怀夏向反方向走。
其余几个皇女一听,俱是不乐意了。都是才刚有了美丑意识的,哪里容得别人说自己被比了下去?奈何何念新打小跟着父王习武,比这几个娇生惯养的皇子皇女脚程可快多了,没多时就连追在身后的宫女太监也被甩开了。
怀夏则是气喘吁吁地追在身后,若不是何念新一直拽着,她又提了口气,恐怕也得被甩在身后。
何念新在贤王府练就一身躲藏功夫,没多久找了座假山,拽着怀夏便藏了起来。
“你……你……慢点……”怀夏断断续续,边喘边道。
何念新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嗨呀,这回他们要找到咱们,恐怕得要个半时辰了。”何念新得意道,拽着怀夏的手也没送开,还晃了晃。
“嗯……”怀夏扶着胸口,平复一番,才道是,“我今日想同你说,母妃瞧出了我夜里不好好睡,今晚换了人守着,我正怕你被发现。”她一口气说出来。
何念新也唉了一声,道是:“我今日也是来辞行的,我娘说,明日她就带我出宫了。”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怀夏本是盘算了一天了,本是个贤妃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的乖娃娃,这日却尽算着如何躲着母妃,想办法同何念新一同玩耍。猛地听闻何念新要走了,她愕然,颤声问道。
何念新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她也不知道下回进宫是什么时候:“要不……我想办法训两只鸽子?宫墙再高,总拦不住鸟儿的。”她想起了飞鸽传书,却也只是有这么个念头,并不知道该怎么叫信鸽听话。
怀夏立时上下翻腾了一会儿,摸出一片贴身的暖玉。不是什么绝无仅有的玉料,雕的是正在夏日盛放的荷:“这个给你。”
“哎呀哎呀!这难道便是所谓的定情信物?”何念新跳脱道。
不出意外地,胸口挨了怀夏一拳。何念新嘿嘿一笑,将玉荷贴着自己怀里放好,生怕丢了。
这么一闹,离别的感伤倒是少了不少。
第4章 零肆 飞鸽
都城梁京,皇亲国戚云集于此。
老贤王在此留有府邸,并不会因为主人家去了封地而闲置,自有家奴常守,只等有朝一日,驻守边疆的主人家能够归来。
此时贤王府正忙得个人仰马翻,老贤王留在梁京的掌事太监已然步入暮年,却难得一扫往日的无精打采,而是容光焕发地,站在庭院当中,手里抱着一把拂尘,把整个院子的奴才指使得团团转,从库房里把封存已久的摆设给搬出来,好好地装点门庭,免得落了贤王府的脸面。
贤王妃拽着还留恋着怀夏,不舍得离宫的何念新,进了车马,便硬生生地把家里的疯丫头摁在座位上,不让她探头出去。一路经过了各式王府、将军府、尚书府,终于是到了挂有贤王府牌匾的门前。
何念新未曾来过此处,但却在自家爷爷的故事里神游此地许久了。一下马车便急忙忙地往里蹿,不成想撞在了贤王身上。
贤王不过三十出头,虽说是个武将,瞧样貌却带着几分儒雅,不笑时却自有威严。接着炮仗一样的女儿,他摸了一把何念新的脑袋。
何念新赶紧逃出去,分外严肃道:“父王,爷爷说了,不要摸我头顶,我会长不高的。”
贤王失笑,想起了自家这女儿,本就比同龄人高了不少了,却犹不满意,总念叨着要长成“八尺女儿”。
贤王妃跟在何念新身后,闻言紧赶两步追上来,拍了女儿脑袋一巴掌,瞪眼道是:“念叨着要长八尺,你长了八尺,谁敢娶你回家?”
何念新撇嘴:“冯明那小混/账要当七尺男儿,我当然要比他高才行!”
“安河郡主!”贤王妃瞪了眼睛。
贤王妃只有在一个时候才会叫何念新的封号,那便是在何念新又说了什么不合郡主身份的话的时候。何念新一听,便知自己母亲生气了,暗自嘀咕着自己合该更小心一些,冯明虽混/账,却不能说出来。
被她骂的冯明乃是贤王手下一员大奖冯争的儿子,两人一般年纪,偏偏互相不对付,平日里没少打架,凡事都要争上一争。冯明一直以来都比何念新要矮上半个头,却一直道是:“女娃长得早,过不了几年就不长了,你早晚都是个矮冬瓜。”何念新很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竟不能再俯视死对头了,冯明说要长七尺,她就一定要长八尺才行。
不去招惹贤王妃,何念新赶紧开溜,跑去找爷爷曾经跟她说过的藏在梁京宅子里的“宝藏”了。
一个会训信鸽的家奴。
何念新不知道如今自家还养没养信鸽了,但那个家奴却是确确实实地留在梁京了。何念新听过他训的信鸽如何在战场中机灵地躲过飞矢报信的趣事,很是期待。
打听了一圈,才在后院里寻到那人。
只可惜此人已老,没了训鸽的精力,当初老贤王留他在梁京,也是教他颐养天年的。何念新不免失望,想着转头回去求父王从军中调几只来,却又知道父王虽是宠自己,这等事情也不会轻易答应。倒是那老奴,瞧着小主子一脸失落的模样,笑道是:“老奴有一不孝孙,也是学了这门手艺的,如今在前院伺候。郡主若是不嫌弃,老奴喊便喊他过来。”
“好呀好呀!”何念新抚掌笑道。
被喊来的是个半大的毛头小子,因着是家生奴,又是比较机灵,颇得信任,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活计,很能在几个主子面前露脸。听闻小郡主叫自己,唤作墨回的小子赶紧讨好地笑道:“能替郡主效力,是小的的荣幸。不知郡主想养几只鸽子,送信去哪儿?”
何念新点着自个儿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挥手道是:“多多益善,还不知道那宫墙好不好翻呢。”
墨回脸上的笑一僵,宫里?是他想的那个宫里?
何念新又道是:“你可不许告诉父王!我这做的不是什么大事,这信你就送给玉鸢宫里便是。”
墨回暗自咧了咧嘴,还真是他想的那个宫里!此等大事,他怎么敢替郡主瞒下!
何念新瞧眼前这小子显然是转头便要告状的模样,便装模作样地踱步,绕着墨回转了几圈,故作深沉地道是:“你可得想明白了,你们这代的奴才最终要效忠的是哪代的主子。”
墨回差点儿道是,那也是还未出世的世子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您这位郡主当家呀。您还能上阵打仗了不成?
一旁那老奴眸子却是闪了闪,叮嘱自家孙子道是:“郡主吩咐,哪儿还有你说不是的份儿?”
何念新这才满意,赶紧把自己攒的私房钱掏出来,好叫墨回去买鸽子、驯养鸽子,还催促了好几声,叫他快点。
墨回手里被塞了这仿佛烫手的银子,苦哈哈地瞧着自己的祖父。没能从祖父那里得来半个安慰的眼神,只得等何念新兴高采烈地走远了,才问自己祖父道:“这小祖宗这话,教王爷听去了,恐怕……”
老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是未曾见过咱们老贤王,郡主可是他教出来的孙女,指不定有大造化!”这老奴是当初跟着老贤王上过战场的人,正待向孙子吹嘘一番当年老贤王的英姿与不凡,想了想孙儿终究是无缘见那等人物,只是喟叹一声,敲了孙儿脑袋一下,“叫你养两只鸽子,还给你银子,亏不了你的!”
墨回平白挨了打,委屈地瘪了嘴,却也只能照办。因着自己参与了,也不敢向贤王禀明了。幸而如今府中人少,他寻了个偏僻无人的院落,倒是还能躲人耳目。
***
何念新自觉做成了一件大事,乐呵呵地回了父母跟前。贤王妃正执着贤王的手默默垂泪,也不做声。
站在门口的何念新,猛然才意识到,她这一家,即将面临的,乃是一场望不尽尽头的别离。
“新儿,过来。”贤王却是瞧见了自家女儿,招手道是。
“……父王,你能留在京里吗?”何念新磨磨蹭蹭地蹭过去,道是,“京城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大将军,你一定要回去吗?”
贤王便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这一回何念新没有逃开。
缓了一会儿,贤王才笑道是:“下回见到新儿,怕是她该长成八尺女儿了。”
“父王,你要去很久吗?不能很快回来吗?”何念新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要求。
贤王没应她。
寻常人家若是到了离别时,总会哄上还不懂事的小女儿两句。贤王却没有开这个口,反倒是离了妻儿,踱到了高檐之下,望着远空,目光深长,道:“要变天了……”
何念新去瞧,却只瞧到一如既往的万里晴空。哪里要变天了?
***
玉鸢宫中。
怀夏将贴身的玉荷赠了何念新,这东西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是怀夏少有的心爱之物。宫中宫女替她宽衣时便发觉了那玉荷花不在她身上,忙惊问道:“呀,公主,您的那佩饰呢?去赏花宴前,可是奴婢佩在您身上的,同您今儿那身衣裳般配着呢。”
将玉荷送出去的时候,怀夏便是思虑再三的。她不曾指望这件事会瞒过贤妃,却是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应对。
她觉得自己变了,要她去说哪里变了,怀夏自己却说不出来。仅十几日前,她还未曾想过,自己竟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需要瞒过母亲。这些日子,她却觉得自己做得愈发熟练了。
她赶紧假装成着急的样子,就仿佛她假装未曾有外人夜访过自己的寝殿,假装自己还是那个只会做点女红的公主那般。
玉鸢宫的宫女们将自家殿内翻了个遍,自然是一无所获。
贤妃喊了停,叫怀夏过去,安慰道是:“迎露,你再去库房里,寻个更好的给公主。许是公主今日在御花园中玩闹的时候,丢哪里去了。”
怀夏连忙作全礼节:“谢母妃恩赐。”心头碰碰在跳。
“你呀,怎么就被郡主给拽跑了?也不小心点,摔着怎么办?”今日皇子皇女们与郡主难得地能自在玩耍半晌,谁曾想贤王家那安河郡主谁都不理,就拽着怀夏跑了,好教跟在身后的奴婢们一通找才寻到。那安河郡主也是怪,只说是瞧怀夏最入眼,早便想同她交好了,临要出宫才得如愿。一干妃嫔也不能多与一个十岁的女娃计较,瞧贤王妃数落何念新,还得装模作样地劝个两句。
怀夏得了一朵新的玉荷,却不是曾经那枚。她将这枚新的收了起来,脑袋里却只惦念着,收了自己的玉荷的何念新,所谓的“定情信物”。
尽管她未曾听闻过这般说法,却也不难从中推出这四个字的意味。怀夏嘀咕着,定什么情呀。
也不知下次相见究竟是什么时候,还有情可以定吗?流云已然流逝,笼中只余下雀儿一只。
这只雀儿怔了怔,却是抿着唇,暗自下了一个不敢教旁人知晓的决定。
她想从这笼中飞出去。
第5章 零伍 女书
贤王不日便离开了京城,果不其然,将贤王妃与安河郡主留在了梁京。
此举令朝堂之中议论纷纷,虽是没于明面上提出,私下里却是有了不少猜测。左不过是陛下终究不信任贤王,将贤王妃与郡主留在京中为质。也有说,恐怕不日即将有一场大战,贤王才将家眷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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