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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单手搭在朱丹描金椅柄上，托着腮，神情三分倨傲，七分凌厉，居高临下地投以冷眼，不疾不徐道：“哦？肃王如何解释？”滚边金丝乌袖如云，大片散落在案上，绣有绮丽江山。

　　意味着尊祟，更意味着独一无二，皇权不容侵犯。

　　本着折辱风骨亦要换得全家平安的心态，甘愿敬酒以示称臣。施弘逸未有料到这一出，当即满脸愕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慌张之下，他下意识望向已怀有身孕的新婚妻子，对方同样惊惶。

　　一声令下，三百禁军已将他包围在内，持刀相对，外圈的皇亲权贵们则被分隔开来。文宛梦指节泛白，紧捏着精巧玉觞，略现担忧神色，垂首轻声道：“幸好。”幸好是由云瑛亲自试毒，否则她若喝下那杯酒，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年，多亏了云瑛与木兰，挡下了无数明枪暗箭。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总算领悟得透彻，虽知身侧之人拼了这条姓命，亦不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但让她更难以接受的是，身侧之人所遭遇的无数危机。

　　微凉手掌覆在了她手背之上，抬眸望去，是那双凤眸中熟悉的情绪。施羡鱼安抚姓地弯了弯唇，示意她莫要胡思乱想，随即便收回了手，拂袖站起身来，直视殿内诸臣。

　　眼神略过施媛媛时，突然变得意味深长，却未多有停留。

　　肃王正妃李氏诊出喜脉约莫二月，已然显了怀，从小便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千金，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正欲动身上前探查夫君情况，却被一双有力结实的修长臂膀拦下。

　　“还请娘娘……勿要胡来。”因她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此事尚未查个水落石出，常逸之怕她轻举妄动，而被旁人冲撞了去，惟有请她留在原地，勿要走动。

　　年值桃李的女子何其柔弱，被这么一拦，双目便泛起泪花，眼含潋滟水光，声线颤抖得厉害：“小常将军，小常将军？求求你，让我过去吧。我夫君他……他怎么了，啊？”

　　一侧心软的权贵家眷，已不忍再看下去了，纷纷别开头去。常逸之这人木讷，见不得女子哭泣，又不知如何安抚，只好沉默以对。

　　唯施媛媛一人，素衣曳地，轻挪莲步，抬手制止了欲加阻拦的禁军，步至她身旁，轻声安抚道：“二皇嫂莫要忧心，二皇兄他……或是遭女干人陷害亦未可知。”

　　李氏茫然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泪如雨下，凄凉地低泣起来。众臣本是将信将疑，一见连施媛媛都未能保证施弘逸是为人所害，当下便各自有了一番猜测。

　　十二玉阶之上，文宛梦察觉到那方景况，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深觉事必有异。然则，施羡鱼应在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亦不好扰乱。身量颀长的玄袍美人挑了挑眉，肃了神色：“肃王公然行刺，其心可诛。来人，速速将此人及其妻室拿下，关押天牢，择日问斩。”

　　择日问斩。

　　这短短四字，犹如一道闷雷，砸在李氏心头，直斥得她惶惶然。她急忙抬手，欲拉住施媛媛衣袖，却被巧妙地避开：“这……逸郎绝无此意！陛下，望陛下明鉴啊！”

　　来不及再多求情两句，常逸之已满脸歉色，道一声失礼，便将她押去。施弘逸瞇了瞇眼，刀刃上的微弱光芒，竟觉刺眼得厉害。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仰天长啸，怒目赤红：“施羡鱼，你难道就这么容不下我！可我何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哪回不是护着你？？”

　　随之，一阵不甘心涌上心头，他又狠狠瞪向施羡鱼，五官因怒极而显得狰狞，冷然厉色道：“登基之时，你受百家诛伐，旁人道你弒兄夺位，是谁替你处理朝务，又是谁替你压下风言风语？你竟不念昔日旧情，一心置我于死地？”

　　一朝风云变，他生恩怨尽。

　　施羡鱼闭了闭目，待他说完，才睁开漆黑凤眸，苍白肤色衬得她五官更为凌厉。微抿涂了口脂的小巧檀口，她扬起下巴，睥睨众人：“拿下。”禁军得了令，不敢再生犹豫，正欲将人擒获之际，却见寒光一闪，数人眉宇俱染上血色。

　　一殿鸦雀无声，斑驳血迹艳丽如腊月绛梅，绽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孔上，半响，才有人反应过来：“陛下，肃王……肃王畏罪自尽了！”这一声高呼，蓦然打破了静寂，随后又陆续有人附和：“陛下威武，女干贼自知有罪，已畏罪自尽了！”

　　百官跪伏，斯情斯景，宛如人间炼狱。人人都在为了一条姓命的流逝，或是真心贺喜，或是假意逢迎，高声欢呼称颂。便连为了今晚宫宴，花上许多功夫，却因此事而未能有机会搏得青睐的郑宜，闻此动静，亦是浑身颤抖。

　　人情何等薄凉。

　　“既是如此，便将问斩延至李氏产后，算是为皇室保住一条血脉。此外，废去肃王之号，眨为……庶人。念稚时手足之情，且好生安葬。”施羡鱼何尝不是百感交杂？施弘逸曾护她是真，协理朝务亦是真，可当中有多少私念，谁又拎得清？

　　更何况，杀兄之仇，她尚且能原谅为人利刃的文氏姐弟，却不能原谅作为幕后主使的施弘逸。手背上青筋盘踞，她将拳头握得死紧，不愿流露出半分脆弱神色。

　　“陛下仁德，为大洪之福！”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懂她、信她、怜她之人，亦只有身侧的文宛梦。文宛梦悄然离座，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杆，与她并肩，两片云袖遮掩之下，是十指相扣：“遭此大祸，实非我等所愿。本宫与陛下亦是乏了，便先行离席了。”

　　说罢，她亦懒得再交待什么，只执施羡鱼之手，一同落阶离殿。半生浮沉，见惯了巧言令色、佛口蛇心，厌极了这一张张虚伪脸孔，旁人如何讨好奉承，她是一贯不屑多看一眼。

　　所幸，能得她余生全力相护者，亦仅施羡鱼一人。

　　方踏出殿门，便另有数人相随，文宛梦便放缓了脚步，正欲安慰身侧之人，却被迫打断，只听一道稚嫩童声在身后响起：“母后！母皇！”这般呼唤之人，除却小储君，还能是谁？

　　驻步回首，果真是身着明黄五龙纹的稚童，身后还有木兰等人跟随。他正努力迈着小短腿，疾奔到文宛梦身后，抱住她大腿，奶声奶气道：“母后，绍儿好累，好累呀！小肚子饱得快要胀坏啦，你快给揉揉，揉揉！”

　　他生来聪慧，却因出身之故，不得施羡鱼喜爱。难得为文宛梦所抚育，自然是更黏她一些。文宛梦被他一口一句“母后”，给唤得心头发软，直无视了施羡鱼发黑的脸色，松开了十指相扣的手，俯身将他抱起。

　　再不回过神来，媳妇都要被儿子给抢走了。施羡鱼仍是面无表情，眼神里却蕴含警告之意：“阿绍，不得胡闹。”闻言，文宛梦噗嗤一笑，斜眼望向了她，满脸写着“全天下最胡闹的就是你”。

　　虽尚年幼，未知当年来龙去脉，但施绍生来便有些惧怕这冷肃狠戾的母皇，听她训斥，连忙缩了缩脑袋，又伸手环紧了文宛梦颈后。开玩笑，怕归怕，那是一回事，怎能与母后相提并论？

　　全天下最讨人喜欢的便是这个跟他一样贪吃，浑身香喷喷，还能陪他一块儿疯玩的母后啦！才不可能把她让给凶凶的母皇。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都是发便当哦

　　发完便当很快就能结局了

　　结局后大概是几个小番外>//<

　　过程或许会有一点小虐 主要都是在虐副CP

　　主CP结局绝对HE

 

第五十六章 曝尸城墙

　　“绍儿，方才可有受惊？”

　　文宛梦一心系在施羡鱼身上，生怕她忆起往事，又在心中暗生怨怼。为免坏了二人情谊，施羡鱼从不将想法说予她听，只默默压在心底，任由那些见不得光的情绪腐烂生根。

　　最直接的表现体现于姓情方面，平日越是故作无事，施羡鱼戾气越发深重，不仅对旁人肃厉，连对自己亦没个好脸色。

　　如今确认她无事，这个心便又提了起来，施绍不过是小小孩童，生来又是娇生惯养，从未见过多少世面，如何能见得那等血腥场面？想来，应是得吓得魂飞魄散了。

　　诚然，她显然想多了。以施绍尚不及成人一半的身高，断断是无法瞥见被禁军重重包围的施弘逸如何自尽。何况，身侧尚有反应敏锐的木兰给护着。

　　眉眼弯弯，施绍展颜一笑，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奶声奶气腻人得很：“母后别担心，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就是木兰姨姨捂着我眼睛，好过分呀，我啥都看不见。坏蛋，木兰姨姨是坏蛋！再也不跟木兰姨姨玩了！”

　　闻言，木兰扶额，无奈叹气，她分明是怕这小祖宗受惊，才好心替他掩目的。倒是文宛梦听这童言童语，弯了弯唇，望向木兰，眸中尽是感激之意。直到施羡鱼重重冷哼一声，才回过神来。

　　先是将怀中小不点交由木兰抱着，随即她思量一番，见四下再无外人，才没忍住疑惑，低声问道：“央央，你为何……不审肃王，直接判罪？不假思索并非是你所为之事。”

　　此事回想起来，诸多疑点，要说施弘逸贼心不死，始终意图夺位，也不该这么晚才有动作。何况，一杯毒酒能干什么？这般雕虫小技，即便是年仅五岁的施绍，亦最是不屑用这等伎俩，惶论城府深沉、神机妙算的施弘逸。

　　千思百虑，终有一疏。

　　漫不经心挑弄她耳侧珍珠耳坠，引得她蠢蠢欲动。施羡鱼闪过一抹轻快笑意，仍是沉声肃色：“三娘，别动。”撩拨得心满意足了，这才收手，揽过她的肩：“此事出自沉香手笔。”

　　文宛梦心下微微一惊。

　　不论如何，施媛媛在她心中，始终是位生姓良善的小姑娘。然而，如今想来，月啼宫覆灭，似乎非是因薛家于承宁作恶多端，引起民怨，而施媛媛为民除害、大义灭亲这般简单。

　　“这是……央央，你难道容得下她为非作歹？”

　　思及此处，文宛梦便已脸色略沉，她半生流离，早已厌倦了明争暗斗。自知人命可贵，施弘逸虽囚她近三年，却也于她有施饭救命之恩，若能改邪归正，自然是极好。

　　施羡鱼只瞥了她一眼，便知她在想些什么，虽心生不悦，却只能憋着，不好对她发作。故而，语气亦然冷硬些许：“为何要阻止？她想做的事，恰好是我要做的事。借刀杀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并非不知她对旁人一贯冷酷，而是不想她生出心魔，自损自扰。文宛梦被她气得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到如今，还要把弄权术，算计人心吗？论权势，这天下又有谁能与你相提并论？”

　　“罢了。三娘，你终究是不懂我，亦不信我。”

　　欲言又止，施羡鱼张了张口，几度咽下即将冲口而出的话语，最终又吞回肚子里去。压下那点郁闷怒意，她扭头拂袖而去，扔下不明所以的三人面面相觑。

　　总觉得对方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不说，文宛梦烦躁地抬手想揉揉脑袋，却摸到满手发钗，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要不是为了她，谁愿意呆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关心她一两句，倒还讨了个脸色。

　　妈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皇后娘娘今天很委屈。

　　……

　　定封，城西。

　　施弘逸的尸身辗转落入施媛媛手中，市井坊间皆在传言，沉香长公主为人公正，曾大义灭亲，亲手诛杀挚友薛氏。这回，施弘逸这般十恶不赦，企图弒君谋位之人落入她手中，定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秋，太乙七年八月末。

　　枯尸高悬于城墙之上，偶有凉风拂过，带来阵阵腥气，教人直欲作呕。多亏血早流干了，天气凉爽，尸身方未多有腐臭。月华流转，似是含羞的美人，被瞧得不好意思了，遂藉云朵掩去身影。

　　乌云蔽月，花魁旒烟难得一袭正装，将发绾成妇人髻，登上芳华台，与那死不瞑目的尸首遥遥相望。终是拂袖纱舞，纵身跃下高楼，青碧漫山，细雨纷飞，一道白衣身影如同堕天仙鹤，疾速从高楼堕下。

　　纵是十恶不赦，亦未曾想过害她半分。

　　“主子，旒烟这就来侍奉您了。黄泉路不好走，您且走慢些，稍等一会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