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槐见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皱了皱眉。等了片刻,不见动响,愈加生气,低吼道:“起来,滚出去。”
李昭雪在黑暗中,隐约听见她说话声。想着:她让我出去,我要赶紧出去。
可她一个手指都动不了,心里焦急万分。时间越久心中越害怕,恐惹恼了扶槐。她听见雕花软皮鞋踏过地板,那熟悉的声音渐渐靠近。李昭雪顿时身上升起寒气,冷得打颤,偏偏就是动弹不得。
扶槐居高临下的看着,猩红映入眼帘。她霎时酒醒,踉跄得退后一步。眼底连连闪过惊恐、慌乱,急声喊道:“来人!来人!”
婢女推门而入,叫来了大夫与杜蔗。
杜蔗是诸宜宫的大管家,是扶槐的心腹。她知道很多秘密,然而依旧对扶槐今日的失控,感到稍稍诧异。
那早已沉入海底的亡灵,不该激起这样的暴虐。
杜蔗一直候在李昭雪床边,等待她醒来。
“李姑娘,感觉如何?”杜蔗轻声说道,“你磕到了桌角,已经包扎止血。容大夫说,过几天就可痊愈。”
李昭雪动动嘴唇,发出轻弱的声音:“多谢杜大人。”
杜蔗体谅的点点头,目光渐渐深沉:“宫主多饮了几杯,你当体谅。我在宫主身边这些年,还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用心。李姑娘惜福的人,又读过书,该晓得在其位谋其职。凡是多想想,切莫由着姓子。”
杜蔗说完笑了笑,嘱咐李昭雪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
龙舰之大,世人难以想象,但在这狂风巨浪之中,仍然摇晃不定。大概对于老天爷来说,大一点的叶子,也还这是叶子。杜蔗顶着风雨,边胡思乱想,边寻找扶槐。
“宫主?”杜蔗试探的喊了一声,足尖一点,跃上瞭望台。她伸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口中抱怨道,“我都从这里路过两趟了,您怎么忍心呢?”
扶槐坐在栏杆上,雨水近不了她的身,倒没有杜蔗那般狼狈。
杜蔗屏退巡逻卫兵,学着扶槐在栏杆上坐下,好奇问道:“以您现在的功力,劲气绕身,能坚持多久?”
扶槐望着沸腾的海面,冷声说:“回去。”
杜蔗抬手遮在眼前,瞧着黑压压的海,叹气道:“从我跟随您,到现在,整整二十年。从前提心吊胆,后来血雨腥风,再则忙里忙外。这几年才算是过上好日子,您何必折腾自己。”
“你选一处,去做堂主。”
杜蔗抹了抹脸上的水,笑道:“那我去西南,山高皇帝远。”
扶槐哼了一声:“好。”
杜蔗立刻说:“算了,我还是找一处禁武的城,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反正这些年,也贪了不少。顺便将勾搭的那个…升…升瑞公子一起带走。”
“睿升公子。”
扶槐冷冷开口,心里却升起暖意。诸宜宫家大业大,除去在外各部堂主。九条画舫设五位堂主,各司其职。另有守岛的正副堂主。
虽已精简,可这么多人,难免私下拉帮结派。杜蔗负责龙舰,在旁人眼中就是诸宜宫的副宫主。她位高而武功低微,又素不与人结交,难免招惹嫉恨。莫说私下,就是传到扶槐耳中的就千奇百怪。
“我几时怀疑过你。”扶槐一跃而起,负手走下瞭望台。
杜蔗连忙跟上,笑道:“我知道,宫主一直对我信任有加。不过,我还真挺喜欢那小公子。”
扶槐转身打量她一眼,随即道:“为何不说,一会我让人给送你房中去。”
杜蔗连忙上前一步,失笑道:“就是瞧了一眼,觉得挺喜欢而已。您要真让人送来,我指不定就不喜欢了。”
扶槐眉头一敛,转手负手向前。
龙舰上的巡视守卫,看着倾盆暴雨之下,宫主和大管事沿着甲板往船头走去。他们又担心,又不敢上前,一群人面面相俱。
扶槐迎风站在船头,衣袂猎猎。巨浪滔天,而她负手而立,稳如泰山。
杜蔗扶着船舷,苦口劝道:“宫主,不管如何,您别拿自己身体出气。”
“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去。”
巨浪拍打船头,杜蔗险险摔倒,她连忙抱紧船舷,大声道:“您要什么没有,何必跟李昭雪较劲?不喜欢我再找给您找,这样的姑娘有的是。你要是就喜欢她,那…当我没说。”
扶槐眉头蹙起,低头想了许久,方才低声道:“我不知道,烦得很。”
杜蔗道:“宫主,我是旁观者清。李昭雪家您知道,这样的姑娘多少有些傲气。”
扶槐摇摇头:“不是,她…”
扶槐说不上来,李昭雪的抗拒与顺从,是如此昭然若现。以至于扶槐有时茫然,为什么能同时在她眼底看见喜欢和厌恶。
海浪拍打这船头,激起水花四溅,盖过漫天的大雨。扶槐伸出手,水滴从她指尖滑落。
李昭雪就像这水,握不住。
“陷得太深,就难以脱身。”扶槐蹙起眉头,眼底的迷茫逐渐消退,露出果决的尖锐,“果然是好日子过太久,竟然……就这样吧。”
言罢,伸手扣住杜蔗肩头,提着她身形忽闪,转瞬便回到船楼。雨大浪涌,事发突然,杜蔗刚刚根本没听清,接过巾帕问道:“您说什么?”
扶槐昂首而笑:“将她送到岛上去,好好敲打敲打。景家,不要再来往。”
杜蔗一愣,不知为何突然扯到景家。诸宜宫与景家的往来并不多,断了也无关紧要。不过手边还正好有件事情,杜蔗屏退众人,低声道:“景家托了个大箱子,请我们运到他们船上。”
“他们不是自己有船么?”
景家远航而来的船舰泊在一处荒岛附近,驶至广陵城的小船,一直靠在广陵码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