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上窗 作者:梵高的日光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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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的背后隐藏着一些灰暗,黑夜的背后隐藏着某些莹亮,就像音乐厅的琴音里隐藏着我迷醉的欢乐。今晚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呢?她的笑眼里隐藏着什么吗?我们过去的这三年彼此隐藏了多少?
二、深度和纯度
到了我的住处,裴菲一下子变得异常兴奋,说:“你先洗澡吧!我再来熟悉一下环境!”说完就开始到处逛,其实她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熟悉环境”,而像是在检阅谁动了她的奶酪。等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奶酪变样了:沙发被她移了位置,桌子凳子被她重新摆放了,床上的被单物件被她重新安置了,窗帘也换了个夹住的方法,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她都重新指挥了。见我出来她马上就拎着个洒水壶跑进来。也不理我的一脸愕然,装了满满的一壶水就往阳台跑。
“你们这些栀子花,喝水吧!你们这些茉莉花,喝水吧!你们这些狗尾巴草,喝水吧!茉莉花,犒劳犒劳你,再喝多点吧,你开的花好香,现在你最大!”她在我的阳台上忙乎个不停。
我站在门里望着她园丁似的辛勤样子,觉得很好笑。
“呵呵呵,慕晨雨也想和你们抢水喝啊?不过她是高等动物,要用高脚酒杯喝的,还要喝红酒,你们不许嫉妒的啊。”她一边甩空洒水壶里的水一边叽叽咕咕的。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什么嘛?难道你想用洒水壶喝水啊?”说完她也大笑起来。
“我很好奇呢,你干嘛要动我房里的东西呢?”我研究着她的表情。
“它们本来就是这样摆放的嘛!”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才想起来三年前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的家就是这样摆设的。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会在阳台上种狗尾巴草的。”她歪头笑看着我。
我一下子感到很难为情,因为她曾经让我找狗尾巴草,我就到野外去找了几棵回来种了,还种了两三年。
“小区不给养宠物狗,为了宣泄对狗的热情,只好种几条狗尾巴来自我安慰啰。”我解嘲地笑笑。
她不说话,笑容也收敛了,只站在门外定定地看着我,两只明亮的眼睛像黑夜里亮闪闪的星光,直射进我的心里。我脸上发烫,毛细血管都在跳,不觉垂下了眼帘,转身回到房里。
她随后跟了进来,拿了我为她准备的衣服就往洗澡间走。我又开始了以前的动作:找被子,铺床,开音乐。
她出来以后没等我开口就爬到了床上,把沙发床留给了我:“我要换音乐,要听那张有海浪声的CD碟。我是客人,这里我大一点。”她很霸道地说。
“没关系,历来是你老大,我老二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你们爱说的名言。你后浪,我前浪。”我望着她笑了笑,把碟子换上。
“嗯,感觉很好。”她坐在床上用研究的目光笑看着我。
“听到海浪声很放松是吧?”躺下以后我说。
“是啊。不过夜深的时候听海浪是不快乐的。”她不笑了,深深叹了口气。“其实,海是一个让人忧伤的东西。它太深太博大了,蕴含的东西太多了。就像肖邦、乔治桑和傅雷、傅聪,他们的经历太曲折,思想感情太丰厚,他们的忧愁和痛苦就比一般的人多很多。”
“可是他们的快乐也会比常人多很多。你宁愿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呢?单纯而快乐的,还是深沉而丰富的?”我说。
“你知道我的答案。”
是啊,我知道,我们知道着彼此,就像知道我们自己一样。
“想起了你喜欢的《伟大的悲剧》了。”我说。
“现在我还是喜欢。可是对于肖邦和乔治桑,我很不喜欢他们的结局。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无法永久呢?都说是因为肖邦太敏感太脆弱,甚至神经质,依赖性强,不像现实生活中的人,乔治桑太强大太能干。可是,性格强弱可以相容啊,为什么不能两个海同时存在呢?两个精神世界像海一样深的人是不能长久在一起的吗?”她凝望着我的目光穿越我的皮肉。
“思想深刻感受丰富的人往往个性很强,尤其是追求完美化纯粹化,现实却太琐碎太多变数,有强大思想能力的人往往会欠缺处理现实问题的能力,这种错位导致了断裂,肖邦的悲剧就在这里。最完美的结局应该是两个大海汇成一个大洋。就像太平洋和大西洋。但是世上大海无数,大洋就屈指可数了。多少人有这样的包容力呢?多少人能在这样深沉的海洋里不触礁沉没呢?”
“我救没有。”她好玩又羞涩地笑盈盈地看着我。
“你有,你是半个太平洋。”我调侃道。
“你认为深度重要还是纯度重要?”她突然问,两眼急切的亮闪闪的。
“深度。”我不假思索说,在我的观念里,纯度就等于幼稚。
“我觉得纯度更重要。”她有点失望。
“为什么?”
“纯度是基本,是必须的。深度可以不要,但纯度一定要。深度应该是在纯度的基础上变宽变深的。”
“怎么这样说?”
“就像那个海嘛,它必须是蓝的纯净的,再是深的。要是海水不纯,泥沙垃圾一大堆,它就越深越麻烦了。”
没想到她理解的角度这么好,我只注意横向比较,她却进行纵向比较。我一下子又热情高涨起来,觉得我身边的这个女孩简直是世界上最棒最好的宝贝,一次一次激起我心海狂澜的宝贝。
“不是吗?”见我只盯着她看,她小声问道。
“是。”我说。
“肖邦和乔治桑的感情很深,是不是纯度不够呢?”
“应该不是,他们也很纯的。是太深太纯了。有时过于深过于纯就更会出问题,他们的兼容性就会变差。”
“什么意思?”
“过深过纯的东西就接近于走极端了,走在尖顶和钢丝绳上,你说是不是很危险?”
“噢,我明白了。嘿嘿,还是老师厉害一点。”她坏坏地笑看着我。
“好啦,我们不讨论这些问题了。现在我们最该做的是睡觉。人生嘛,快乐和健康最重要,睡觉是这两样东西的基本保证。”
“是吗?”她笑眼如水,水光潋滟。
“当然啰,没精打采的你能快乐起来啊?健康就更不用说了,都靠边站了。”
“好啦,睡觉……可是我很兴奋,怎么睡得着啊。”她翻过身侧对着我。
“把大海忘记,我们来听《月光水岸》,好吗?”我望着她其实已经疲倦的双眼。
“嗯。”
海浪消失了,月光静静地流泻,舒缓的梦一般的音乐弥漫了整个房间间。
“裴菲,晚安。”我轻轻地对她说。
“晚安,慕晨雨。”她也轻轻地说。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我需要吃安眠药睡觉的夜晚。夜色依旧,可是好像有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是啊,我安静多了,不再是那个情绪激动感情冲动的我。我也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那里似乎充满着到处流淌的快乐和爱……
清晨,又开始了一个蝉声四起的夏日,我们坐到沙发上看窗景。
“明天我要回一趟老家。上高中以后我就没回去过了。”裴菲突然很安静地说,刚才早餐的时候,她还情绪高涨的敲盘敲碗的。
“好啊,应该好好跟老同学老朋友聚聚了。”我知道童年在人的一生中充当着什么,知道度过童年的地方是世上任何一处都无法比拟的。虽然我的童年并不快乐,也不美好,但童年踏过的每一寸土地,见过的每一棵树和每一丛花,都是心里最美的风景。
可是我的心情因此也变得抑郁。这一走,什么时候会回来呢?要过多长时间?四年后她的大学毕业吗?
我不敢问她回去多久,什么时候会再来。我这里只是一个小海湾,随她什么时候停靠,什么时候出航。我别无选择,这是宿命。
两周后,她打来电话:“我高考的成绩出来了,重本。祝贺我吧!”
“祝贺!恭贺!打算报读什么专业?”
“金融。”
“哪里?”
“华东。”
停了一下她又说:“我报那里有几个原因的。一是那里有我向往的大学。二是它离我的家乡很近。三是回来这里也不太远,坐特快的火车几个小时就到了。”
“考虑得很现实和周全。你了解那座城市和那所大学吗?”
“一年前我就查了很多资料,我甚至连那座城市的布局啊文化啊景观啊特色菜啊都掌握了,那所大学就更不用说啦!现在我就想问你,你对我这个选择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你的选择很理性。”
“会不会离这里太远了?”她放低了声音。
当然,是太远了。但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不应该也没权利阻拦。她走得快乐,我就替她快乐吧。
“不远,挺好的。”
“哦。”
第二天她又打来电话:
“我高考成绩这么好,你有没有奖励啊?”语气里满是羞涩的欢乐。
“你想我怎么奖励呢?”
“我要你送给我一个礼物,是我指定的礼物。”她很大声地说,几乎是在喊了。
“什么礼物?”
“你先答应了我再告诉你。”你竟扭捏起来。
我思考了片刻,答应了。
“我想去吹高原的风,你带我去吧!”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礼物啊!
“到冬天我们这里的风就是从西北高原上吹过来的呀。”我说。
“你怎么这么迟钝啊,我要去旅游,你陪我去。”
……我一下子懵了,这个怎么行呢!
“你答应了的,不能反悔!”见我没声了她就在那边耍赖。
“你不知道我三年的高中生活有多压抑,我们没有周末,没有寒暑假,整天就补课补课补课!我真的很想去散散心啊。”她有点烦躁。
“你家里人放心我带你去吗?”我迟疑了一下。
“当然。从小我都是一个人到处跑的,从这里到我的家乡那么远,每一次来回全部事情都是我自己弄的。而且我十八岁了,不需要别人对我负责啊。”
“那,要是我家里同意,你就得答应啰。”见我不出声她又说。
我没话可说了。
几分钟以后她奶奶就来了电话:“慕老师,菲菲这孩子,她说想跟你去旅游,我没意见,就怕麻烦你,呵呵呵……”
“我不会给她惹麻烦的!我都不是小孩子了!”裴菲在一旁喊。
“呵呵呵,你看这孩子!”她奶奶爽朗地笑着。
“哦,我考虑一下吧。”我说。其实我的脑子早空了,糊涂了,没有思考力了。
“慕老师,你也不要勉强,菲菲就是任性,呵呵呵……”
“我知道的。”
“嗯,我明天就去查资料,寻找一个令我神往的地方。”裴菲抢过她**电话,“我们探讨过海的深度,还要探讨山的高度!”
三、空气颤动的夜晚(1)
等我一放暑假,我们就往云南飞去。
坐上飞机后,我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我开始有点后悔了。我很害怕自己那种轻飘飘的迷醉的状态,也很害怕她常常凝望着我的目光,她的千变万化的生动美丽的脸庞。我不知道我需要用多少的力气来让自己保持平静和冷静,来面对这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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