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不是……”素来严肃镇定的周正也忍不住大惊失色。“速速去牵马,我要进宫去请叶王过来。”
萧景虽然不明白他们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了,但也知道后来的这人大概是个说得上话的官,于是便在原地等着。
过了不久,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打破沉寂,紧接着,城门被缓缓打开,一人一马飞奔出来。只见那人是个女子,却束发戴金冠,还穿着绣四爪团龙的亲王袍。
她疾驰而来,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马背上的人。
终于到了近旁,她翻身下马,低头将人抱起,脸色难看得就像暴雨之前的天空。
萧景想阻止,却发现自己被那低到极致的气场压到说不出话来。下一瞬,那人已经像在宣誓主权一样,把人紧紧抱在怀里,面无表情的往回走。
城上城下的守军齐刷刷跪倒了一片,高呼“叶王千岁!”,而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丝毫的转移。
乘着车驾回到宫中,所有御医都已经战战兢兢的等候在侧。
苦等了许久,只见沈离央用外袍裹了个女子进来,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
顾流觞还发着高烧,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服,无力道:“别……我没事的,萧景……”
沈离央面上一冷,感觉她掩在胸前的手传来抗拒的力道,低声哄着:“乖,松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顾流觞却挣扎得更加厉害,嘶声道:“余逍……你说好……说好不动我的……”
沈离央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吃这醋,可心里还是有些不适。她低头在顾流觞耳边凶神恶煞的威胁:“再让我听到你喊别人的名字,我可不保证真做出点什么。”
然后也不管她挣不挣扎,单手捉住那两只细弱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扯开她的衣服。等看到那道箭伤的位置时,才真的放下心来。
创口在肩胛稍往下,胸口往上一点的位置,幸好没伤到心脉。上面涂了一层创药,但因奔波又有些裂开。之所以会渗出那么多血,大概也是因为这倔强的姑娘像刚才一样,自己都烧得神志不清,还死活不肯让别人帮着上药。
就算她思想再怎么开化,骨子里却还是个家教严谨的官家小姐。伤在这种地方,是断断不肯让别人看的。
沈离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走到门边命人打了盆热水,仔细的替顾流觞擦身。清洗完后,再敷上伤药,用布包扎好。
做这些事情时,她显得专注而自然。手掌在白腻的肌肤上划过,一寸寸温柔辗转,心中涌现的却不是情-欲,而是深沉的爱意。
等所有的事都料理完,沈离央在那紧闭的眼睑上轻轻一吻。一颗心像石头落地,感觉从所未有的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顾流觞从睡梦中醒来。身上丝缎被褥的触感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无片缕,顿时呼吸一窒。
抬头一看,正端坐在案边,专心致志批着折子的,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又是谁。
顾流觞沉默了半天,没有开口,反而是沈离央打破了沉寂。
“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顾流觞摇摇头,只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沈离央。她如今越发深沉了,让人难以看出那平静的面容下,究竟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沈离央站起身,命人把药端来。捧着碗走到床沿坐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顾流觞愣愣的微启了唇,把那勺药喝了。等到苦味在唇齿间蔓延,才终于回过神来。
“我……我之前说的那些……”那些都是情急之下编的假话,你不要信。
沈离央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
“我和余逍只是……”只是逢场作戏,并没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沈离央又喂了一勺药给她,正好堵住了自己不想听的话。她紧盯着,忽然俯身下去,用舌尖舔去她唇边残留的一滴药汁。
“看来糖放得不够,还是有些苦。”
顾流觞脸色发郝,浑身僵硬的任她喂着。眼前这个人让她感觉无比安心,却又总能像这样轻而易举的让她不知所措。
“好好的哭什么?”
等到沈离央把空碗放到一边,回过头来,却发现她落了满脸的泪水。
顾流觞摇摇头,只眼泪仍像两道溪流一样无声流淌。
涌上心头的,是从京城到北关的满心绝望,是从北关到京城的百险千难,是听到她的“死讯”时的悲痛欲绝,是中箭后剧痛难忍,以为见不到她最后一面的黯然心伤。
沈离央揉揉她的头发,好声好气的哄:“别哭了,以前是我太傻,辜负了你一番苦心,才会平白连累你受这么多的苦。”
那天收拾完余府后,沈离央去到顾府,严刑拷问了顾长青的心腹家臣。在讯问中她才得知,原来崔广胜和顾长青早就互相勾结,他们设计杀害葛天辉后,故意按兵不动,就是想趁机治沈离央一个逆反之罪。只是后来被余清横插一脚,才没有得逞。
倘若真治了逆反之罪,不仅她的心腹手下都会受到牵连,想要翻身也绝不像现在这么容易。
顾流觞渐渐止了泪,忽然想起什么,扯着沈离央的衣袖急切的问:“衣服,我的衣服呢?”
沈离央挑眉,“破成那样,自然是扔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穿衣服么?”
看到顾流觞的脸色瞬间惨白,沈离央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忙起身取来一个包袱,只见方才褪下的那身衣物都好端端的在里面,一件都不少。
她素来是极小心眼的,心爱之人穿过的用过的东西,都要妥帖的收着,不肯轻易经别人的手。
顾流觞气得瞪了她一眼,又碍于自己动作不便,只好指示道:“把那件小袄的里子拆开,然后把东西拿出来。”
沈离央照做了。翻出来一看,只见里层缝的不是棉花,而是绘在细帛上的一张张军事地图。那山川地域,分明就是这些天令她心烦得夜不能寐的北疆诸地。
回京一路凶险,要和多少魑魅魍魉斗智斗勇,而她却还费尽苦心替自己经营了这些……
沈离央看着那一个个工整的小楷,满心酸楚。她低头埋进顾流觞的怀里,止不住哽咽。
“你对我这样好,要我怎么还?”
余下的时日那么短,你对我这样好,要我怎么还?
☆、赏花
幸福的时光总是弹指而过,腥风血雨后的平静让人分外珍惜。
顾流觞就那样在宫内住下养伤,起初她还觉得不太自然,可沈离央却说,宫里如今空落落的没点人气,且安心住着,等伤好了再搬出去也不迟。
顾流觞也便不再坚持,这宫中的环境自然远非外面可比,最重要的是,如果搬出去,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清晨看着心爱的人从睡梦中醒来,或者假装睡着,等她悉悉索索的穿戴完,偷偷的在自己额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午间等她回来用膳,就是再不喜的菜式也觉得美味非常。晚上她有军事政事要处置,自己便在旁边沏两壶香茶,执一卷闲书。
“今日路过御花园,看见那里的花开得好,赶明儿一起去看看?”沈离央正批着奏折,不知怎的忽然抬头说道。
“都快入秋了,怎么还有花?”顾流觞问完,才发现自己大概是歇久了,人也变得傻气。这宫廷是什么地方,那些宫人就算想尽一切办法,也会让那些花卉四季常新。
“这宫里,大概和外头总有些不同吧。”沈离央随意的一说,又眨眨眼,“和你一起,就算只是看落叶,我也甘之如饴。”
“油嘴滑舌。”顾流觞斜了她一眼,心中却满是甜蜜。
次日正是休沐。
顾流觞以为沈离央昨日只是随口一提,便也没多在意。等到沈离央打点整齐,又拿了件披风来替她系上时,她才惊觉:“这是要去哪?”
“去看花啊。”沈离央自然而然的低头替她掖好衣角,神态宠溺,完全不避讳还有外人在场。
两人共乘一辇到了御花园,早有宫人呈上一盘盘时新的瓜果点心。顾流觞伤未好不能饮酒,便费心思用葡萄、橙子等榨了汁,五彩缤纷,煞是可爱。
“在宫里这么久,却从未过来瞧瞧,倒真是辜负美景。”沈离央牵着顾流觞在花间走了一段,笑问:“你觉得这些花如何?”
“宫中之物,自是没有不好的。只不过这些花生得太规矩了,稍有些旁枝杂叶就会被修剪,倒不如外面的自在。”
沈离央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愈加苦涩。
虽然不知道之前塔莎是怎么抑制那毒性的,但十有八九是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这两天五脏六腑时不时剧痛,咳出的血里也掺杂着黑色的血丝。只是她一直藏着掖着,不敢让顾流觞知道。
她又何尝不知道顾流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想看的是什么风景,可是……时间上,恐怕是不允许了。
“怎么了,脸色忽然这么难看。”顾流觞单手揉了揉沈离央的眉心,还以为是自己的回答让她不高兴。“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沈离央怕她看出什么,忙笑笑,“我想起当初去了那么多地方,却只顾着行军打仗,也没怎么仔细游览,有点可惜罢了。”
“能够重新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顾流觞有些感慨,“曾经我的理想是游遍天下名山大川,所以才会离家出走,可惜半途就遇见了你。”
“那我还真是罪该万死。”沈离央假装被旁边盛开的鲜花吸引,其实是偏头飞快的拭去了险些滑落的眼泪。天知道她有多想理直气壮的说,我陪你去看,再多的名山大川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我都陪着你。可是她不能,因为无法兑现的承诺比任何东西都更伤人。
“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妥。”顾流觞仔细看着她的眼睛,试探的问:“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每日红-袖添香在侧,欢喜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有什么心事?”
看着顾流觞一脸不信的神情,沈离央是既想哭,又想笑。她的姑娘从来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像之前为了免除她的后患,什么苦楚都愿意自己一个人吞。
“让我抱一下就好。”
她喃喃的说,然后紧紧的将她拥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纤瘦的身躯融进自己的骨血。
宁愿你是花,我是泥。至少可有一个拥抱永不分离。
用过午膳后,沈离央便说多日没有关心侄儿的功课,想去看看他。
顾流觞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对崔若麒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现在听她这样说,也是觉得欣慰。
“你去吧,我正有些乏,想小憩一会儿。”
“嗯。”沈离央在她颊边轻轻一吻,神情温柔。“等我回来。”
崔若麒登基以后,沈离央就费尽心思替他选了几个老师。既要德高望重,又要灵活懂得变通。
教育于人的重要性,于人君更甚。她不希望他走上歧途,也不希望他成为一个只会守成的庸才。
去到御书房外,就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差了个人通传后,沈离央便走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礼才行了一半,案前的崔若麒就学着大人教他的,奶声奶气的说:“皇姑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
说完,他从座上跳起,拉着沈离央的手,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老师说只要朕好好念书,皇姑就会来看朕,果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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