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自嘲:“也是,我……苛求了。”
顾瑜扭头去撕自己的衣服:“包扎一下吧,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何晏轻轻拿开她的手:“不用麻烦,横竖明天还要再来一遍的。”
顾瑜怔了怔,把头埋在双膝间,无声哭泣。
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可是这样不行啊,你会死的……”顾瑜慌慌张张的去抹何晏身上的血,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白明耀不会这么快就让我死的。”何晏顿了顿:“他既然设计成功,不好好折腾一番,哪肯轻易罢休?”
啪,啪,啪。门外传来了鼓掌声。
“何大将军还真是了解我呢。”
顾瑜抬头,见白明耀缓步从门外走过来,笑吟吟的看着她:“蛊毒的感觉怎么样?”
“什么蛊毒?”顾瑜急忙抬头:“你!何晏,你有没有事?”
何晏觉得体内的疼痛又浓郁了一层,让她几乎张不开嘴。她笑容明媚:“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什么事吗?”
顾瑜看了又看,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稍微放下心来,抚了抚胸。
体内的蛊虫被催动到极致,何晏极力忍耐,还是吐出一口血。
“何晏,何晏……”顾瑜把目光从何晏身上收回来,看向白明耀:“你到底要怎么样?”
白明耀蹲下来,把脸凑近牢房的铁栏:“当然是要看你哭啊。啧啧,真可惜,这种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点一点死去的感觉,没法让何大将军也感受一遍呢。这样,你来替她受刑,我就放过她,怎么样?”他诱惑的看着顾瑜,声音却像鸩酒般恶毒。
“好。”顾瑜说。
“白明耀,别说这话吓她。”何晏半支起身子,冷冷道:“顾瑜,不许胡闹,不然下次我直接劈晕你。”
白明耀笑着笑着,竟然流出泪来。
“当真是有情有义,倒叫我也感动了呢。”
他亲手递过一个小箱子:“拿着吧。”
“什么?”顾瑜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药啊。”白明耀保持着递箱子的姿势,笑着说:“顾瑜,听闻你精通医术,何大将军的命,可就全在你手上了,嗯?”
顾瑜半信半疑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瓶瓶罐罐摆了一片,都是疗伤的药丸药粉。
“如果用这些能配出什么毒药,也是你的本事。”白明耀就在门口站着,不慌不忙,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顾瑜咬牙:“白公子这样,似乎于礼不合吧。”
白明耀挑眉:“我等得,何晏可等不得,看谁耗得过谁,嗯?”
顾瑜这下真急了。何晏主要伤在胸腹部,非脱衣疗伤不可,她和何晏常年在军中,一个大男人杵在面前,倒无所谓。但在白明耀面前示弱的那种羞辱意味,却让她涨红了脸。
何晏朝白明耀一笑:“你若是再不走,怕明儿就只能看到我的尸体了。”
白明耀面色变了变,冷笑几声,拂袖而去。
顾瑜终于扑上来,强装镇定,平静的帮顾瑜撕开衣服,取出黏在肉里的碎片。有些地方的鲜血已经干涸,取出衣衫碎片,便不得不再撕开凝结的血肉,伤口处重流出鲜红的血。
顾瑜一边包扎一边流泪。
匕首呢,匕首在哪儿,没有匕首,伤口根本弄不干净,这样下去万一伤口感染,何晏会死的啊……银针,没有银针,根本没办法刺穴止血,药粉撒上去就被冲掉。
可这些东西没有,也不可能有。这种可伤人的东西,白明耀无论如何也不会给她的。
何晏现在也是自顾不暇。不止血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但过分扯动痛觉,很有可能因疼痛过度而休克。她“山鬼”的体质要自己控制,才能发挥作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不老不死,受伤即刻恢复,早已被世人当妖怪烧死了。
她闷哼一声,原是白明耀撤了她身上蛊毒的控制。
何晏长舒一口气。这种程度的疼,加上伤口加速恢复的疼,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她温言安慰顾瑜:“别急,你看。”
顾瑜怔怔看去,何晏的伤口在顷刻之间缓缓收口,虽然伤口仍然深且多,但是已经不至于致命。她精通医术,一瞬间升起的念头,除了好奇就是恐惧:“你这……是怎么回事?”她转眼又想到在风飘絮多年,见过的种种秘术。
“何晏!”她颤声问:“你……该不是?”
透支了寿命?
“不是你想的那样。”何晏好像知道顾瑜怎么想,柔声安慰道:“是我家的天赋。”
顾瑜把何晏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又急又气:“你家什么天赋,又不是属植物的,见到太阳就能活!”
何晏也笑:“就算我是属植物的,这儿也没太阳,只有火把,总不能对着火长吧。”
“你还笑!”顾瑜气得发抖。“适可而止!伤得都快没命了,你还笑!”
“你想看我伤好吗?”何晏一边笑,身上的伤势肉眼可见的恢复。
“停下!不要命了!”顾瑜通红了双眼:“你到底还要透支多少!”
“也罢了,”何晏佯装皱眉,“总不好今晚好个彻底,明日又让白明耀折腾回来,那也太浪费。”
一旁的地牢外,白明耀接过扑簌簌飞下的信鸽,取出信鸽脚上的竹管。
“大人,信上说些什么?”
白明耀冷下了脸:“顾瑜的部下已经到江北了。”
“江北?从金陵调的人?”
“不是金陵,也差不多了。顾瑜的亲信部下拿着印信,调动了驻扎在绍兴的府兵,如今正朝扬州昼夜兼程赶来。”
“有多少人?”
“五百。”
“这顾瑜的手下,怎么能调动府兵?”手下大惊失色:“大人,当初我等受殿下吩咐剿杀何晏,可是私下行动,这万一大闹一场惊动了府兵,到头来,到头来可怎么收场?”
“我等与澜国皇帝有约在先,不急。”
“大人,我等有约在先之事,只怕这府兵不认!”
想不到,顾瑜竟然敢支使手下跟府兵打交道……她把这事捅出来,不怕到最后连自己也暴露了?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她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难道她真是为了何晏不顾一切?可她分明又与自己合谋暗害顾瑜……说爱就爱,说恨就恨,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然不假。
府兵已到江北,最多三日必到扬州,扬州城小,难以隐藏踪迹,不出一日,就能搜到城外别院,若是那时候还不走,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么,在走之前一刀杀了何晏?这倒容易,只是……不甘心。若是把何晏带走,又违了殿下的命令。其实违命本也没什么,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效命——罢了。
何晏,我很想看你哭的样子。那种惊惶,无措,悲伤,恐惧,如今我都还给你。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顾瑜,殃及池鱼,别怪我。
?
☆、零落成泥碾作尘
? 门外又传来喧嚣声,夹在呜呜的风雷声中。
此刻乌云遮了满天,闪电划破了星辰。
那是第二天的清晨,距离何晏被一身血扔回来的中午,只过了九个时辰。
顾瑜一下爬起来,背对着门,把何晏护在自己怀里。
沉默的开门声。
何晏一手劈在顾瑜的后颈上。
她小心的挪开顾瑜抱着自己的手,对门口等待的人笑了一笑,说:“走吧。”
顾瑜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旁边的稻草上染了谁身上的香气。那种带着血腥气的媚色,预示着妖异和不详。
等在门口的人换了一拨,身上的黑衣带了风尘气。
何晏挑眉,在想出了什么事。
不管什么事,白明耀不会让她站着走出这地方的。她不会死,可她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顾瑜?呵。
白明耀就站在一旁火把的阴影里,冷冷的看着她。
同样是受伤,同样是背叛,同样是切身之痛,同样是朝不保夕。为什么现在的你一直在笑,当时的我却只会哭泣?
你会哭吗?何晏,你会哭吗?希望一点一点被碾碎,你会哭吗?像我当初一样,挣扎,喊叫,哀求,无声的哭?
你让我回想起以前的自己,所以我对你仁慈得多,甚至,愿意让你干干净净的去死。
何晏觉察出,她正在往外走,因为越走越能闻到雨前闷闷的空气。泥土的味道,花草的香气,以及日出前的压抑,混在一起涌上来。
院子里点了一圈火把,照得地面像白昼一样亮。两排黑衣人站在边上,中间独独负手立着一个人。听到远处的脚步声,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何晏。”
何晏释然地笑:“到时候了吗?”
白明耀愉悦的笑,声音却含着刻骨的寒意:“不,我想,上次没说清楚的东西,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至少,要让你死个明白。”
何晏微笑,直视白明耀的双眼:“你想说什么?是想说你跟顾瑜本是同谋,顾瑜陪我一路,就是要亲眼看着我死的?还是就算我不说什么,二皇女殿下也万不敢让你动她,以免触怒澜皇,弄假成真,两国真的开战?我……”
白明耀嘲讽地说:“也是,你当然可以不信,毕竟比起残酷的现实,虚幻的谎言更让人欣慰。”
何晏又笑,笑着笑着,无声地流泪。她说:“不,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白明耀怔住了:“什么?”
“我知道,顾瑜想让我死。她是那么小心的人,如果没有安排好后路,怎么敢单单跟我一个人出游呢?她,她曾经拘束我的身体,后来,她拘束着我的心。”
“你明知道,还……” 白明耀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凉。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看着呼出的热气转眼散在风里。
“那又怎么样呢?我爱的是顾瑜,又不是‘顾瑜爱我’。”
“我不信!怎么可能,你撒谎!”白明耀一鞭抽在何晏脸上,在她左颊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他突然失了准头,本来冲着脸的另一鞭,抽在了锁骨上。
“我爱她。”
何晏就那样站着,像暴风雨中生长在半山腰的一棵树。
白明耀拎起身边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捡起一片碎瓷,抵在何晏的唇边。
“你在撒谎。”
何晏开口:“我爱她。”
白明耀趁着何晏张口,一下把那片碎瓷推了进去,抬手卡住何晏的咽喉,强迫她把瓷片吞下。何晏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她微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爱她?”
何晏笑,伸手在空中一笔一划的写。
“我爱她。”
白明耀一脚踢在何晏的小腹上。何晏倒退几步,无力的倒在地上,一只手半支着身子,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声,何晏的发梢散乱的坠在地上。
何晏右手传来剧烈的疼痛。一只墨色的靴子毫不留情的碾上来。那一瞬间那么静,她能听到自己的腕骨折断的声音。
白明耀把何晏双手用一条绳索束了,绳索的另一头拴在自己的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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