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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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二人松开拳头,杨瓒才上前两步,低语几句。
“事关天下万民,小弟只能委托两位仁兄,还请莫怪。”
话说到这个份上,岂能不答应?
谢丕再次苦笑,用力拍了拍杨瓒的肩膀。恰好碰到金尺留下的淤青,后者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小弟一直认为谢兄是个厚道人。”
杨瓒捂着肩膀,满脸控诉。
“贤弟过誉。”
谢丕笑眯眯,加重三分力道,抬手又是一记。
杨瓒险些当场呲牙。
阳春白雪呢?
高情逸态呢?
襟怀洒落哪里去了?
有先贤之风,高士之姿的谢小才子,歪成如今这个样子,未知谢阁老是何感想。
知道罪魁祸首,会不会抄起家伙来和他拼命?
想到谢迁左手镇纸,右手宝剑,哇呀呀杀来的样子,杨瓒不禁长叹,很有几分过意不去。
良心谴责归良心谴责,该做的总要做。
为了大明江山,也只能对不住谢相公了。
当日,几人商议停当,离开福来楼,各自前方安排。
闹事的壮汉歇在楼中,省去不少麻烦。
谢丕留下两名家人,同长安伯府家丁一同守在客栈外,盯住几人动向。
杨瓒没有返回伯府,令车夫调转车头,前往诏狱。
车夫扬鞭,随着车轮滚动,对杨瓒说道:“杨老爷,要盯住那几个,府内兄弟足够。”
留下谢府的家人,实在有些累赘。
靠在车壁,杨瓒捏了捏眉心。
在锦衣卫看来,的确是多此一举。但既已决定让谢丕等人参与进来,这些“累赘”的事,总是不能避免。
更何况,那几名壮汉的来历,莫名引起他的兴趣。
听店中伙计说,送酒时,隐约听到“番人”“金陵”等字眼。
虽不真切,见多各地的客商,听多各府口音,伙计仍有八分肯定。
“此事我自有计较。”
没法详细解释,也不好解释。
杨瓒只能含糊应对,一切等见到顾卿再论。
坐在车厢里,抱着手炉,酒意渐渐涌上,杨瓒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马车停在诏狱门前,顾卿得人通禀,亲自迎出,却发现车内无比安静。
掀开车帘,杨小探花已歪倒在厚毯上,脸颊晕红,蜷着身子,打起轻鼾。
“伯爷,杨老爷刚去了福来楼,见过谢郎中,顾司业,六科的王忠、严嵩。”
家人利落跳下车辕,在顾卿弯腰抱人时,道出杨瓒在福来楼内的种种。
“知道了。”
顾卿没有多问,用斗篷包住杨瓒,转身折返,举步生风。
天将擦黑,诏狱门外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守门的校尉力士纷纷低头,非礼勿看,全当自己是墙砖门柱。
按常理,杨侍读同千户大人交情不浅,曾在僧道闹事时出计相助,现下醉酒,千户大人帮帮忙,实是无从非议。
镇抚司中的兄弟,交情好的,遇上喝醉酒,也会帮忙抬人。
但是,看到顾千户抱人的样子,不自觉的就会尴尬,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顾卿绕过影壁,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前的校尉力士互相看看,神情都有些复杂。
仅是自己这样想,还可视之为错觉。大家都一样,问题可就大了。
“千户和杨侍读,交情当真是非同一般。”
话虽这样说,心中的疑问却久久不去。
不敢多想,到头来,只能仰头长望夜空,目光中满是忧伤。
锦衣卫直觉敏锐,观察力非凡,有的时候,当真不是见好事。
杨瓒睡得很熟,一路被抱到厢房,仍没有醒来。
举杯时不觉,掌柜藏起的好酒,后劲着实有些大。
厢房之内,摆设十分简单。
一榻一桌两椅,四壁光秃秃,墙角甚至有些剥落。
屋内没有屏风,只在榻上垂下青帐。
顾卿放下杨瓒,解开斗篷时,见杨瓒眉头微蹙,下意识放轻动作。
窗外渐黑,室内始终没有燃灯。
杨瓒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顾卿的斗篷,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顾卿俯身,双臂撑在榻上,酒香微散,似能醉人。
星眸半合,迎着拂过唇缘的暖意,距离愈近。
将要含住为酒水浸润的下唇,门外忽有校尉来报:牟指挥使急召。
“千户,牟指挥使已在二堂。”
校尉立在门外,见室内漆黑,许久没有声音传出,还以为顾卿不在室内。
正要提步再寻,房门忽然打开。
一身冰雪气的顾千户立在门内,红衣乌眸,唇色如血,映着月光,艳丽得近乎妖异。
校尉激灵灵打个冷颤,好悬没有倒退几步,举刀自卫。
千户大人满身煞气,嘴角带笑,似要杀人。
校尉寒毛倒竖,牙齿咯咯打颤,恨不能脚底生风,立即转身逃命。
“指挥使急召?”
“回千户,正是。”
“哦。”
顾卿离开厢房,反手带上房门,冷冷扫过校尉一眼,抬腿走人。
足足过了五秒,校尉才敢移动双脚。
看着紧闭的房门,完全不明白,他究竟哪里惹到了千户大人。
为保住性命,是不是该想法调去南镇抚司?
虽不如北镇抚司自在,好歹不用三头两头受惊吓,担忧项上人头。
夜色降临,明月高悬。
寂静的厢房内,杨瓒忽然睁开双眼。
呆呆的望着帐顶,不自觉舔了舔嘴唇。
酒壮怂人胆。
多好的机会,只要手臂一勾……
“失策!”
早知道,应该再多喝几杯,壮壮胆子,说不得事情就成了。
翻来覆去几次,终于坐起身,摸黑走到桌旁,擦亮火石。
烛光照亮,杨瓒执起茶壶,不顾茶水冰凉,对着壶嘴灌下一大口。喝得太急,水流沿着下颌流淌,滑入领口,留下几抹深色水痕。
半壶茶尽,杨瓒总算有几分清醒。
要事在前,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想要和美人这样那样,以后有的是机会。
刚刚听到,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来了,人就在二堂?
正好。
省得多费周折,再请顾千户前往北镇抚司。
揉揉额角,整理过衣袍,杨瓒想了想,仍将顾卿的斗篷披上,推开房门,循着记忆,行过回廊。
乾清宫
张永和谷大用小心抱进两个包袱,朱厚照满脸兴奋,搓手问道:“找来了?”
“回陛下,奴婢幸不辱命。”
“好!”
解开包袱,抖开两件儒衫,朱厚照双眼发亮。
有了这个,上元节必能出宫!
“上元节当日,朕要出宫。”将张永和谷大用唤到近前,朱厚照低声道,“张伴伴从显武营调护卫,谷伴伴随驾。”
出宫?
张永和谷大用惊吓不小,差点坐到地上。
陛下让他们寻来儒生衣袍,不为好玩,是为出宫?
“朕要去灯市。早听说灯市热闹,朕与万民同乐,自不能错过!”
听闻此言,张永和谷大用如五雷轰顶,登时泪流满面。
杨侍读的金尺,不远矣。
第八十章 上元节二
朱厚照下定决心,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谷大用和张永只能眼睁睁看着,急得嘴上起泡,全无办法。
想请杨瓒救急,却遇上元节休沐,天子不上朝,连弘文馆都停了,压根见不到人。
出宫?
没有天子口谕,哪个中官宫人敢随便走出奉天门,绝对是嫌命太长。
“多调些营兵,再和司礼监透个信。”
搬不来救兵,只能从他处想办法。
“近些时候,王提督受了寒气,起不得榻,正用汤药。遣人告知戴掌印,调来东厂的番子,好歹多一重保障。”
“只能这么办。”
两人商量时,没有避开丘聚高凤翔等人,只将韦敏排斥在外。
十二监中官,安排到各殿侍奉,各有各的圈子。
张永等都是文华殿老人,几乎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战战兢兢,熬过上千个日夜,才有今天。
韦敏算哪颗葱?
实打实的半路出家,刚调入乾清宫,就在天子跟前伺候,自然让张永等人看不顺眼。
如此一来,双方自难亲近。
加上韦公公胸怀抱负,力争上游,前几日还抢了丘聚的差事,和杨侍读搭上话,理所当然,引来更大不满。
“先来后到,总要有个章程。咱们这样的,才在天子跟前露几回脸?一个内官监来的,敢抢在前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外廷同内廷不睦,互相看不顺眼。各自内部同样不是铁板一块。
面对外力,尚能团结,一旦外力消失,顷刻土崩瓦解。
天子身边的位置有限,有人占住,必有人要期望落空。
张永和谷大用先后被调入司礼监,任显武营和神机营监枪官。现下只是少监,日后必能再升。
只要占住天子身边的位置,不被他人取代,等到王岳戴义出宫荣养,坐上提督掌印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先时有刘瑾,两人总有几分提心。
现下,刘公公接连敲打收拾,形不成多大威胁。两人得天子宠幸,又同杨侍读交好,脚下的路必定越走越宽。
丘聚高凤翔等人则不然。
不比刘瑾舌灿莲花,也不如张永善察言观色,更不及谷大用一身力气,除了不长胡子,和军汉没多少区别。
想得天子看重,实在有些困难。
想另辟蹊径,寻些机巧的物件给天子解闷,或想些新奇的玩法引天子开心,都要再三思量。
事成便罢,事情不成,又引得天子荒废朝政,刘公公就是他们的下场。
日思夜想,想破脑袋,始终无法开窍。
百般无奈,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对天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打个饱嗝都要问上五六遍,以示忠心。
问得多了,还被天子嫌弃。
“啰嗦!”
瞧瞧,想得天子一个笑脸,究竟有多难!
屋漏偏逢连夜雨。
韦敏横空出世,调入乾清宫,被天子授予武职。
丘聚高凤翔等人顿感威胁。无法赶走韦敏,唯有向谷大用张永低头。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当前“地位”,不能被后来者挤下去!
同是出身文华殿,虽不能称兄道弟,到底有几分香火情。几人凑到一处,连番合计,不能撵走,干脆孤立!
“冷着他,少让他往陛下跟前凑。”
此计一出,韦敏彻底沦为乾清宫中的隐形人。
除小黄门和束铃,稍有地位的宦官,压根不同他说话。迎面遇上也是鼻孔朝天,连眼神都欠奉。
被人无视的滋味并不好受。
韦敏咬牙扛住,坚决不示弱。寻到机会,还同杨瓒说上了话。
自听过杨瓒讲学,他便立下宏愿,如果天子能遣船队出海,他必要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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