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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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机营中任监枪官很了不得?
只要识得火铳,谁都能做。
他的目标,是太宗和宣宗年间,先下东洋、再下西洋的三保太监!
率庞大船队远航番邦,宣扬国威。以宦官之身,名流史册,为后世称颂。
仅是想想,韦敏就很激动。
相比之下,被他人孤立又算得上什么?
天子果决刚毅,有太宗皇帝遗风。杨侍读乃不世出的贤臣,必能辅佐天子,中兴大明盛世!
韦敏坚信,只要耐心等待,必有得偿夙愿的一日。
在那之前,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必须顶住!
韦敏目标远大,十分想得开。遇张永谷大用等人气不顺,更会自动避开。坚决不给对方机会,寻错将他赶走。
故而,上元节,天子欲偷溜出宫一事,他是半点不知。临到当日,听到十二监赐宴,不必当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只听天子赐宴群臣,没听说过赐宴宦官。
纵是佳节,赏赐金银也就罢了。
赐宴宫中,不怕言官讽谏?
“天子恩德,赐宴十二监。韦公公自行即可,这里有咱家伺候。”
丘聚笑得和气,全无半点心虚。
越是这样,越让韦敏疑心。
平日里遇到,都是鼻孔朝天,冷着一张面孔,今时今日,却是这般和善?
背后一定有问题!
韦敏袖着手,同样面上带笑,暗地里打量丘聚。
怎料对方做好充足准备,压根看不出什么。更连声催促,不给他深思的余地。
“韦公公还需快些,掌印陪宴,去晚怕不合适。”
“丘公公不去御用监?”
“咱家奉皇命,留在乾清宫伺候。”丘聚笑道,很有几分得意。
“咱家知道了,多谢丘公公。”
明知有问题,却没法多问。
韦敏行礼,叩谢天子恩德,带着两个小黄门,三四个束铃手巾返回内官监。
沿途遇上几波人,均在仁寿宫和清宁宫伺候。
知晓两宫下达同样懿旨,韦敏停住脚步,回望乾清宫方向,莫非真是他想多了?
调走大部分宫人中官,朱厚照换上儒衫,在外面罩上一件宽大的龙袍,起驾前往奉天门。
为偷溜出宫,往灯市一游,朱厚照可谓煞费苦心。
先说动两宫,赐宴十二监及女官各司。后下旨免上元节朝拜,令百官家中宴饮,无需入宫进贺。
“上元节当日,赐宴鸿胪寺。”
不是身边人提醒,朱厚照压根忘记,鸿胪寺里还住着朝鲜和安南使臣。
“三天两头来人,烦是不烦!”
写完圣旨,加盖宝印时,想到设宴靡费,朱厚照很是不满。
番邦进献方物,遵礼节朝贡,他自是乐意接见。
以朝鲜李氏为代表,三天两头来一趟,大事没有,小事一箩筐,当真是烦人。甚者,住下就不走,厚着脸皮在鸿胪寺混吃混喝。
临走之前,更要厚皮老脸请赏。
朱厚照对自己人大方,对外人却不一样。又有杨瓒敲边鼓,对这些番邦使臣更是看不上。
送来三瓜两枣,大米都能按粒数,请赏却是半点不客气,金银绸缎、珍珠美玉,什么值钱要什么。
明摆着占便宜,当朕是傻子?
相比之下,朵颜三卫偶尔起刺,到底实在。不赏绫罗绸缎,也没有涎脸涎皮讨要。
没有金银宝钞也没关系,能赏几口铁锅,回到部落也能交代。
此非杜撰。
弘治十八年,泰宁卫使者进京,上书请赏,白纸黑字,铁锅赫然列在第一位。
安排好内外群臣,顺便圈住番邦使臣,按照计划,朱厚照摆驾奉天门。
天子起驾,作为仪仗队,锦衣卫自要跟随。
牟斌亲自登上城头,南北镇抚司同知佥事,千户百户,皆锦衣鸾带,戴乌纱帽,佩绣春刀,分立御道两旁。
御驾过时,校尉挺直腰背,纹丝不动。
朔风卷过,衣摆翻飞,袍角袖口的云纹似鲜活流动。
申时末,城头点燃火把。
钟鼓齐鸣,奉天门大开。
京城百姓,外来商人群集城门下,仰望城头上的云伞云盖。
在朱厚照出现一刻,众人俯地跪拜,如潮水一般,山呼万岁声不绝,俄而融入钟磬之声,震耳欲聋。
京城之内,万千灯火点亮。
东安门外,各色彩灯斑斓闪烁,组成蜿蜒长龙,似欲腾空而起,翱翔天际。
“陛下万岁!”
“万万岁!“
高呼声不绝。
站在城头,朱厚照脊背挺直,立如苍松。
双眼湛亮,下颌绷紧。脸颊浮现红晕,激动万分之下,竟然忘记礼部进上的祝词,上前一步,扬起右手。
欢呼声更大。
牟斌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天子高举双臂,兴奋得用力挥舞。
足够亲民,威严全无。
少年天子激动不已,为让百姓看得清楚些,甚至想要跳上两步。
张永和谷大用眼疾手快,双双扑上,拼命拉住龙袍一角。
不说祝词,不算什么。双臂挥舞,也说得过去。
崩豆似的跳高,坚决不行!
从圣祖高皇帝开国,从太宗皇帝迁都神京,历代先帝,哪怕最荒唐那位,也没这么干过。
有失体统不算,万一脚下没站稳,磕碰到哪里,城头这些人都要掉脑袋。
“陛下,陛下小心!”
张永小声叫着,希望朱厚照能冷静点。
可惜山呼声过于庞大,张公公扯开嗓子,也如蚊讷一般,朱厚照压根听不见。
百般无奈,张永谷大用只能对视苦笑,牢牢拽住龙袍一角,打死也不放手。
好在腰带系得紧。
不然的话,这么大力气,龙袍必定会被拽掉。
“陛下万岁!”
城楼下,几名壮汉混在人群中,随百姓一起高呼,目光却频频闪动,紧盯在不远处的几名番人身上。
“大哥,动不动手?”
“盯准了?”
“盯准了。”
“好。等人群散开,趁乱挤过去。”
“大哥,东西八成在那个白衣番人身上,不如……”
“三个都带走。”为首的汉子低声道,“记住,绝不能在城内杀人。找到东西,将人敲昏带出城外。他们身上有路引,路上能顺当些。”
“大哥放心。”
汉子点头,又道:“今明两日京城皆不宵禁,城门不关,何必这般费事。只要取来东西路引,直接到城外埋了,岂不干净。”
“老五闭口!”
无需为首的汉子斥责,一名脸上横贯三条刀疤的汉子道:“东西抢来,你会看?”
“三哥可是秀才。”
“秀才?秀才也读不懂番人的字。”汉子道,“敢自作主张坏事,误了大家发财,不用大哥下令,我先卸掉你两条胳膊!”
“晓得了。”
虽不情愿,老五也只能咬牙点头。
几人不再多言,在人群中散开,从三个方向盯准番商。
彼时,城头钟鼓声渐停。
朱厚照停止挥手,兴奋感微减,终于想起礼部敬上的贺言。
“谷伴伴,念。”
“奴婢遵命。”
天子不蹦了,张永和谷大用长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原位。
无论如何,头总算保住了。
张永俯身,为天子整理衣摆,谷大用展开圣旨,高声念道:“天子敕:上元佳节……”
城门前,人声寂静,百姓皆躬身在地。
正向番人挤去的壮汉动作稍慢,立在众人之间,极是显眼。
事先安排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役,如跟在螳螂身后的黄雀,找准目标,彼此打了手势。
敕令宣读完毕,人群再次山呼万岁,久久不愿散去。
在人群后方,儒衫方巾的杨瓒谢丕等人,由家丁护卫,静观其变。
“杨贤弟,天子真会出宫?”
“谢兄智计在握,何需询问小弟?”
谢丕眸光一闪,杨瓒动作更快,在谢状元动手前,先侧身让开两步,躲到顾榜眼身后。
吃一堑长一智,再吃亏,当真是脑袋被门夹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我……”
谢丕被气得咬牙,当初为何看走了眼?
什么沉稳厚道,全都是X!
一气之下,谢状元爆了粗口。
幸亏谢阁老不在当场,否则定会气得吐血。
吐完之后,手持家法,逮住谢状元,必须腿打折。
能官至内阁,即便不如李东阳身手了得,也不比刘健为人剽悍,总要有几分看家本领。愤怒之下,下手难免会重些。身为源头,杨瓒八成也逃不过,必要挨上几下。
伤上加伤,日子怎能好过。
谢阁老不在,当真是万幸啊。
杨瓒四十五度角望天,发出一声感叹。
一切为了大明,谢阁老还当节哀。
城头上,朱厚照斥压抑住满心激动,按照预定计划,离开城楼,登上御辇。
张永谷大用紧随在旁,牟指挥使本想跟随,被天子挥退,只能遵旨,另遣人护送。
“恭送陛下!”
天子起驾,众人皆躬身行礼。
朱厚照握紧拳头,不停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千万不要紧张,稍有不对,就会在牟斌眼前露馅。
御辇走远,牟斌直起身,皱紧一双浓眉,没想到,真被杨侍读猜对了。
“顾卿。”
“属下在。”
“东安门那里,都安排好了?”
“回指挥,皆按计划行事。”
“多遣十人跟着天子。”牟斌顿了顿,道,“非必要,无需让天子发现。”
“遵命!”
“显武营,”提起内卫,牟斌有些不以为然,“都遣人看住,免得帮不上忙,还要碍手碍脚。”
“是!”
顾卿领命,离开奉天门。
今夜不宵禁,宫城皇城,俱是灯火通明。
街头巷陌,花天锦地,车马如龙。
男来女往,熙熙攘攘,摩肩如云。
靠近东安门,灯火辉煌,热闹更甚。
摊位一个接着一个,彩灯一盏连着一盏。
从街头望去,灿如繁星,五彩斑斓。交相辉映,更显光华夺目。
每盏彩灯前,都有两三少女驻足,莺声燕语,妆点鼎沸声嚣,钗环彩裙,尽显红飞翠舞。
南北各地的商人,说着官话方言,各举彩灯,吸引人群在摊位前停留。
制灯的工匠耗费心思,翻新各种花样。
绘在灯上的人物像,个个栩栩如生。
美人峨眉娇颜,武将怒目虬髯。老者慈眉善目,孩童粉妆玉润。
走马灯转动,一帧帧典故在眼前流动。或文人作揖,或武将策马,大有意趣。
杨瓒行走在摊位间,看到一盏四面绘着美人的彩灯,灯匠别出心裁,美人相类,膝边繁花各不同。随轮轴转动,仿佛花开花谢,历尽春景夏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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