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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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见……他是不是该提前回舱房,抵京之前尽量躲着,少让姓杨的看见?
兵船之上,十几名番商,百余海匪,皆被捆住手脚,关押舱底。
海盗船长亚历山德罗,待遇不比旁人好。同样五花大绑,一天一个麦饼,半碗水。
顾卿立在船首,看着右前方的官船,展开杨瓒递来的“纸条”,嘴唇上翘,眉眼稍弯,带着惑人的艳丽。
躲?
如是不躲,这样的“纸条”,何尝能到手里?
笑入眼底,愈发的冶艳。
船上锦衣卫互相看看,有志一同,有多远躲多远。
伯爷不笑,浑身冒煞气,很是恐怖。
展颜一笑,春光和媚,却比冷脸更加吓人。
好像是饿了数日的豹子,忽见圆乎乎的肥兔子主动上门,正将大快朵颐。
打了个哆嗦,众人愈发小心。走路都踮起脚尖,唯恐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顾卿注意。
正德元年,九月甲申,船过扬州府,短暂靠岸,停留半日。
刘公公躲在船舱,打死不露面。
当地官员来见,杨瓒一改来时,亲自接下名帖。
会面时,好言安慰,话里话外表示,剿匪事已了,足下可安心续任。只要别伤天害理,过于盘剥百姓,往日之事,朝廷不会追究,本官也不会硬是过不去,上奏御前。
“太守无需悬心,事已了,可安心落意。”
寝食不安,心惊多日,到底得一句准话。
扬州府尹长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放回腔子里。
“杨佥宪快人快语,本官感铭于心。他日如有相托,必不推辞。”
“太守言过,瓒不敢当。”
送走扬州府尹,杨瓒回到船上,笑呵呵吩咐校尉,“启程,往淮安府。”
“遵命!”
舱门合拢,杨瓒翻过几张名帖,寻出一本簿册。滴水磨墨,官职姓名逐一录好,其后略加备注,日后当有大用。
以晕船为名,刘瑾躲在船舱,非必要绝不见人。
闻听杨瓒所行,翻来覆去想了几回,觉得不对。却始终想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刘玉,依你之见,杨佥宪这是什么意思?”
刘玉面现难色,更夹杂几分羞愧。
“回公公,草民亦不知。”
事实上,刘玉斟酌数日,隐约猜到几分。可此事能想不能说,更不能当着刘瑾的面说。
万一说漏嘴,刘公公对付不了杨御史,怒气没处发,调头来找自己,他冤不冤?
故而,刘玉低头,只为让刘瑾相信,他半点不知,不能为刘公公解忧,很是愧疚。
船停淮安府,刘瑾照旧躲着。
杨瓒仿效前例,凡有官员来访,必接下拜帖,亲见来人。
无论府尹知州,还是七品县令,杨御史皆态度和蔼,好言相慰。彼此言和心顺,端是一堂和气。
来人送出仪程,杨瓒笑纳。旋即令人备好表礼,临行之前,必会送出。
无论价值如何,行事便让人舒服。
府尹知州交口称誉,七品知县更是激动。钦差的表礼,旁的不提,带回官衙,何等的体面。
待船抵山东,杨钦差温恭直谅,蔼然谦和,平易可亲之语,已传遍南直隶。
来时避而不见?
那是水土不服,遇阉竖狂妄,无奈之举!
江浙剿匪,手段过狠?
此言差矣!
匪类狂悖,劫掠害民,几番纳降全无效果,自当行雷霆手段。
举发地方官员,伤害同僚感情?
胡言乱语!
“杨佥宪一心为公,忠君正节,岂容尔等非议!”
怀有疑虑之人不少,称赞杨瓒的地方官,也未必心口如一。然众人都知道,杨瓒既然释放善意,自己必有所回报。
强拧着,不假颜色,那不是刚硬,是愚蠢。
遑论有刘公公前例作比,即便知道杨瓒另有所图,八成是在演戏,众人也要装糊涂,按照既定的“路线”,陪着演下去。
船停登州府,杨瓒一行登岸,在卫所换乘马车,日夜兼程赶往北直隶。
陆上远比海上方便。
沿途稍停,既会有官员来访。其表现,基本大同小异。
来时诚惶诚恐,走时春风满面。上马登车之前,都要拱手,好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倒。
“杨佥宪高风峻节,有古贤之风。能得一面,实下官之幸。”
夸完不算,送上的礼物更是丰厚。
看那架势,如果杨瓒不收,怕会当场洒泪。再不收,撞两下柱子也不是不可能。
“阉竖贪婪,亏有佥宪挟制。下官等实存感激,还请佥宪万勿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瓒只好勉为其难,收下木箱,回礼送上。
事情至此,刘瑾总算回过味来。
未如刘玉猜测一般,当场爆发,脸色也是相当难看。
姓杨的太不厚道,来时用咱家捞钱,走时还要利用一回?
刘公公极是郁闷,偏又没用办法。
讲理,不是对手。
开打,更不可行。
姓杨的尺子挥起来,他还怎么见人?
想到这里,刘瑾愈发感到伤心。想起前朝榜样,顿感行路艰难,前途无望。
正德元年,九月壬辰,杨瓒一行戴月披星,倍日并行,终于赶在万寿圣节前,抵达神京。
因押送百名海匪,队伍在城门前被拦住。
道明钦差身份,递出腰牌,城门卫方才放行。
锦衣卫先往镇抚司禀报,宫中也得到消息。
行过南门,顾卿忽然举臂,队伍停住。
杨瓒微感奇,推开车门,绕过车厢,骤然发现,几匹快马迎面疾驰而来。
快马上的骑士,多是禁卫,中有三名公服官员。
队前一人,身着盘龙常服,玉带束腰,头戴一顶金翼善冠,阳光照耀下,冠上金丝耀眼,宝珠闪闪发光。
“陛下?”
杨瓒愣了两秒,快马已到面前。
朱厚照一拉马缰,飞身下马,大步上前,笑得满脸阳光。
“杨先生,你可回来了!”
杨瓒回神,立即躬身行礼。
这才发现,队伍中的三名官员,青袍者为谢丕顾晣臣,绯袍者却是个生面孔。
绯袍金带,要么四品以上,要么类似顾卿,身有爵位。
何时,天子身边竟多出这样一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遇刺
正德元年十月,万寿圣节前三日,杨瓒一行抵京。
朱厚照刚离豹房,正往武学。
途中,遇到报送北镇抚司的校尉,知杨瓒已过午门,不由得大喜。当即舍下仪仗,抓过缰绳,策马驰往南城。
“朕去迎杨先生!”
不合规矩?
从天子登基至今,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张永交好杨瓒,且不想惹天子不耐,自然应诺。
遇到杨御史,再稀奇的事,也能习以为常。
谢丕顾晣臣互相看了看,同时道:“臣请伴驾。”
自被杨瓒坑过几回,两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直线攀升。经倭国朝鲜之事,视野更加开阔。
现如今,在两人眼中,天子偶为之举,算上太出格。况且,数月未见,对杨御史,二人也极是“想念”。
唯有张铭觉得不妥。
但旁人都不出声,张佥事也没兴趣做出头椽子,主动讨嫌。
本就资历浅,再让天子不喜,回家之后,必会被老爹的马鞭招呼。
金袍玉带,金翼善冠,番邦进贡的良马,明白昭示朱厚照的身份。
马队穿行,路人连忙闪避。
天子在南城的消息,迅速传出。
酒楼茶肆中的客人,在饭馆吆喝的伙计,正卸下货物的掌柜,闻听消息,当即瞪圆了眼睛。
“天子在南城?”
“我亲眼看到的!”
“果真?”
“我还能骗你?”
传消息之人,说得天花乱坠。更拍着胸脯保证,亲眼见到天子。
“如有半句假话,脑袋拧下做夜壶!”
确定消息属实,众人顾不得其他,全都丢下手中之事,第一时间冲到街旁,盼望能一睹龙眼。
逢年节,天子登城楼与万民同庆。
城墙高达仗余,守卫严密,又有云盖云伞遮挡,费尽力气,也只能看到一个明黄色,穿着龙袍的影子。
别说五官长相,个头多高,都只能靠猜。
不知何故,天子纵马驰过南城,完全是鸿运从天而降。
反应慢的,眼睁睁看着马队过去,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这样的机会,平生难得,竟然错过!
反应快的,仅来得及看两眼,也足够对人夸耀:“老子见过龙颜,距天子不到十步!”
消息越传越广,更多的人聚集而来。
从南城往午门,道路两旁很快观者蝟集,挨肩叠背,人头攒动。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顺天府府尹先后得知消息,俱是大惊。
“天子不行仪仗,在皇城策马?”
无论多吃惊,指挥使和府尹都是当机立断,立即遣人赶往南城,维持秩序。
“天子万乘之尊,不容半点闪失!”
无论如何,必须挡住人群。以免有歪心邪意之人,趁机引起混乱。
近日,内阁请旨续修玉牒。奉召,藩王府长史接连进京,往宗人府递送王府生卒婚丧。
逢万寿圣节,众多番邦使臣入京朝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如有心怀叵测之徒,藏匿使臣之中,趁乱谋刺,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遇此情况,无人会言天子任性,只会斥指挥府尹无能。天子未伤毫发,失察怠职之责也会落到头上,容不得任何辩解。
最后,不仅前途无望,儿孙都会受到连累。
“快!快走!”
想明前后,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率先出发,策马扬鞭,留下一地烟尘。
顺天府府尹未乘轿,抢过护卫缰绳,纵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年轻时,奉旨巡察蓟州府,他也曾亲上城头,与边军一同抵御鞑靼。
战场上磨练过,即便身为文臣,身手也着实不差。
官兵衙役赶往南城,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
得知消息,京城文武均十分诧异。问明缘由,不只一人跌碎茶盏。
按照杨瓒话,天子熊到一定境界,非常人可以预测。
内阁三位相公同被惊动,第一时间派人探查。
家人效率很高,离开不到一刻,即有消息回报。
“陛下出了宫城,未去武学,正赶往南城。”
自豹房竣工,朱厚照三天两头跑出宫外,群臣轮番劝过几回,都没有效果。
次数多了,天子不烦,多数文武耳朵生茧。想办实事的官员也开始厌烦。
早朝之上,不谈国家大事,不言鞑子扰边,不议地动天灾,不说安抚百姓,赈济灾民,抓着天子出宫,谏了一次又一次,到底有完没完?
有效果还成,没有效果,还谏什么谏!
事情到了最后,朱厚照没发表意见,文武百官先各自对立,争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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