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过青山/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 作者:香小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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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栈是在太阳快要落山,身子几乎冻僵,才等到了人。
大掌柜最终转山转到了积雪的小树林,发现了意识模糊,浑浑噩噩的少年。息栈满头满脸皆是血污,看不清楚伤口究竟在哪里,血沫将原本漂亮卷曲的两扇睫毛,都糊成了坨。
大掌柜的心脏像是被枪子儿烧穿,血肉剥离,痛得无以复加。抱起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羊羔,拼命将人暖在自己怀中,奔回了寨子。
从朔风凛冽的林子转眼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身上寒气与暖雾相侵,一时间喉头和肺间呼吸都有些困难,遍体皮肤呈现异样的痛痒。
息栈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额头蹭着男人的下巴。大掌柜的面容如岩石一般僵硬,眼神如雪水一样刺骨,脸上盖了厚厚的一层黄土和血迹。
少年吐出一口气息,不知为何,心头划过一丝悲伤,轻轻问道:“那一枪是你打的,对么……你,那一枪,是想打谁的……是不是想点了我,却打偏了……”
“你!……”
镇三关的目光倏然盯住息栈的眼睛,难以置信这少年此时竟会问出这样的话,冰封的瞳仁立时破碎。
胸腔中压抑的恼火迸发,突然撒手,息栈身下一空,从男人怀中猛然跌落在火炕之上。
受伤的一只脚踝,毫无防备地杵在炕上,碎骨和烂肉搅在一起,疼得少年忍不住吭出了声,眼中立时涨水。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懊恼,这时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与男人瞪视。
二人四只眼睛都上了膛,互相喷射枪子儿。老狼瞪小狼,那一刻是谁也不肯跟谁示弱!
镇三关简直想伸手掐死这个骄傲到极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狼崽子,可是对着这张脸,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那一枪若真是打偏了,若真是偏了……那还不如直接一枪崩了自己来得干脆痛快,崩自己绝对不用瞄准!
慕红雪在身后轻轻说道:“当家的,别发火,小剑客好歹是受了伤呢……”
镇三关头都没有回,声音沙哑,声带喷射着削磨碰撞出的火星:“你出去!把门关上!”
男人坐上火炕,两枚燃烧成赤金色的眸子与少年近在咫尺,烈焰似能烧穿少年的身体,将眼前的一切夷为平地。
息栈被这居高临下的两道火龙烈焰喷个正着,浑身灼热难忍,顿时就败了,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心怀惊惧地偷眼看向男人,一头狼崽子转瞬又化成了一坨小羊羔……
男人的声音铿锵挫火:“息栈,你跟老子说,这绺子里,谁是掌柜的?!”
少年垂首不答。
“老子问你话呢!!!”
勉强开口:“你是掌柜么……”
“你眼里有没有俺这个做掌柜的?!凭啥你就能不听指挥,想咋样就咋样?!今儿个谁让你蹿下山的?!”
“……”
“你这是第几回了?你入伙之前干的事儿老子不跟你计较,你弄躺了俺的人俺都不会计较!可你当初插了香头拜了山,就是这绺子里的伙计,你亲口认了俺是你当家的,你也是俺亲口认的‘扶保柱’!老子这绺子里是可以让你随便想干嘛就干嘛的?昨儿个你插了人,老子还没找你算帐,今儿个又擅自下山瞎胡闹!让全绺子的伙计看着呢,你把俺这个掌柜的搁哪儿?你这干得都是啥玩意儿!”
“我……”
“息栈,俺镇三关今天明白地告诉你,这是老子能忍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你要是再敢有一次,俺就把你……”
镇三关说到这里顿住了,恨恨地盯着息栈。
就怎样?
能把这小狼崽子怎么样?
要是换了别人敢这么折腾,早就拖出去先打个半死,大头朝下丢山沟里去。
可眼前这娃,是他最揪心最疼爱的,娇娇软软的小美羊羔……
可恶的时候是真可恶,但是,可人疼的时候,也真甜腻死个人……
骂?骂不服,下次还闹腾。
动手打?舍不得。
点了他?那简直是要自己的命了!
镇三关瞪视着息栈的眼睛,怒吼:“要是再有一次,你就拔了香头,收拾东西从这儿滚蛋!老子这绺子里盛不下你这位爷!”
息栈被骂得不敢抬头,委屈地像个小孩子,一听这话,惊得惶惶看着大掌柜,不知如何接口。
拔香头?……
你赶我走……
你不要我了……
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我,我怎么办……
撅着嘴巴,一张皱兮兮的小包子脸,难堪地想抹泪,早就顾不上脑袋,屁股,脚,其实浑身都很疼。
被男人的两道暴躁目光射杀,无处躲藏。身子愈加缩小,缩进墙角,抖抖索索,可怜兮兮。几个时辰之前的那股子嚣张气焰,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掌柜气哼哼地摔门而出,门板在他身后惊恐地战栗,几乎碎裂成四瓣。
一会儿,红姑奶奶踅进了门,给息栈看伤,包扎。
慕红雪用温热的软布给息栈抹掉脸上的血污,细心地查看伤口。
“哎呦,这一枪是汉阳造,当家的打的,真险,差点儿就在你这小耳朵上,穿个耳洞出来!若是再偏两寸,你小脑袋就开花了!”
息栈忍着疼,不吭气,心里难过地想,这人也真下得去手!两颗脑袋离得那样近,掌柜的怎的就知道,不会将我一枪给崩了!就为了毙掉那个敌将,连我的死活也不顾……
慕红雪望着少年那一副郁郁的表情,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说道:“小剑客,以后可别这么兵行险着,记着了?咱绺子里伙计们做活儿,一向都是能打得就打,打不过就跑;能求财求财,挣不着也好歹保住自己小命!留得青山在,还怕砸不响窑子?”
“……”
“你今儿个多险,万一当家的这一枪没救着你,你就回不来了。若是这一枪打歪了把你给……你让他心里得多难受呢……”
息栈低头寻思了一会儿,怯怯地问道:“红姐姐,他是不是嫌我坏事了……”
“哼,你这娃子呀,就是这臭脾气!连我都知道你拧巴,当家的能不知道?真拿你没辙!”
“我……我是想把那个小炮炸了么。我怕那个铁家伙,把他好好的一座山寨都给轰没了,毁掉了……”
女子乐了:“山寨轰没就轰没了呗!”
“唔……”
慕红雪撇嘴道:“一个破寨子而已,值什么?你是不知道,以前,这野马山被人攻破过两次,都烧光了!”
“当真?”
“可不,这有什么!被破了,以后再给抢回来呗!咱当家的是什么人,还怕这个么!当年野马山被打得七零八落,家当都没了,老掌柜也战死了,咱当家的那年才十几岁而已,就跟你这般大小,侥幸逃脱了一条命,手下就只剩下百来个人,几十条枪,后来还不是打回来了!之后几年又遇上官兵围剿,出走了一回,又打回来了!就算打不回来,也可以去抢占别人的山头,重头再来过!”
“真的?他是这样……”
“呵呵,不然你以为,咱当家的这神枪,咋个练出来的?整天憋在家里打飞钱,能练得出好枪法?这是身经百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能有的枪法。用咱当家的话讲,‘虎去山还在,山在虎还来!’所以,人活着是最重要的。要是把命给丢了,这野马青山世世代代都还在这儿杵着,谁能伤了它,可是人没了又有什么用?!”
“……”
慕红雪的眼底泛起微澜,湖水涓涓细细,凑到息栈的鼻子尖,悄声说道:“小剑客,在咱当家的心里,你这条小命,可比这座山寨还金贵呢,别伤了他心……”
息栈恍然一怔,苍白的小脸立时就不自在,不敢直视对方探究的双眸:“红姐姐怎的这样讲,我算什么……”
我伤他心?我能伤得到他的心么?
女子的双眸,清澈若水,晶莹如雪,声音却似乎有些哽,轻声说道:“息栈,你以前见过,当家的打枪,还要瞄准的么?我在他身边儿二十年,我就没见过……你可知,他这一枪,瞄了有多久?他瞄了多久,你就有多重……”
息栈的鼻尖忽然一酸,唇都抖了起来,一颗心在胸腔子里漂浮挣扎,不知是怨是艾,是喜是悲。
他眼前的慕红雪,平静而俏丽的脸上,鼻尖分明水润发红,眉心若蹙若诉,眼中繁光点点……
35、凤归巢夜诉衷情
第三十五回. 凤归巢夜诉衷情
星染玉涧,月照青山。
凤落云收,水静天寒。
场院里,头领们各自清点着检拾缴获的军火,料理着身子残缺不全的伤员。
这一遭恶战,把野马山打了个乱七八糟,遍地硝烟。寨门口的某一座砖石碉楼,塌方了半边儿。不少炮弹堕进屋舍,从房顶洞穿,将那些本就不太结实的木梁土坯房,砸到塌陷倒伏。
聚义厅成了临时医疗站,伤兵遍地。因为提前布置好让一道二道门的弟兄全部回撤,诱敌深入,不幸中流弹阵亡的实属极个别的倒霉蛋。大部分伤员是在各个山包上被散弹袭中。破碎的弹片和铁砂,密密麻麻地嵌进脸孔上和身体里,其状甚为惨烈。
这一趟挣得也真不少。蝗虫军的几乎每一具尸首,都配着一把汉阳造。仅这几百条军火,镇三关的绺子挣了上万块!
那个年代从汉阳兵工厂出来的长枪,是国民政府军和各地军阀的主力武器,正规军的士兵人手一支。而边城大漠中的土匪响马,只能从大大小小的遭遇战中抢得枪械,或者从黑市上花银子买。
一杆汉阳七九式步枪要四十多块银元,一枚汉阳盒子炮价格高达一百二十块,黑市上要价经常翻倍。这还都是土产国货,若是想换一枚德国产的毛瑟盒子炮,要二十五美元。那个年代,扛着一麻袋的钞票,都买不起一根进口枪管子。
负责收尸的伙计,从某一具无头尸体旁捡到了两把值钱的二十响德产盒子炮,不敢私藏,赶忙屁颠屁颠地上交了大掌柜。这一回,掌柜的又可以换个新鲜家伙耍了!
丰老四的屋中。
镇三关躺在椅子里,将穿着皮靴的两只脚毫不客气地翘在炕上。
“当家的,那几个活口已经盘问过,是敦煌、肃北、阿克塞三城的治安团。票房的尚未来得及给这几人吊水缸,就先尿(sui)了。”
“来的倒是真齐!”
“这一回他们吃了大亏,丢了这么多枪,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定还会再来。”
“四爷,你说陆大膘子有没有份?”
“不好说。当家的是琢磨那女子是怎么一回事吧?”
“嗯。”
“问了,几个俘虏都说不知道这个水杏,说他们的团长在半山与人厮打之时,被天上蹿下来的一颗枪子儿给点了,想必是当家的开的那一枪。可惜这女子已经被小剑客给插了,没活口也问不到话。咳,这娃子也忒暴……”
镇三关沉默不语。
丰四爷暗自察言观色,心中难免不摇头叹气,意兴萧索。
掌柜的这号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些年来大漠横枪,马踏青山的铁血人物儿,如今也恁的为了一个人优柔寡断,牵肠挂肚起来……
当初就知晓这小剑客不是个一般人儿!现在看来,果真不是一般人儿,软硬兼施的缠男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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