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作者:黑糖煮酸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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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事的魔修化作一名持剑的游侠,脚下一蹬便要从墙边翻过去。他跳下高墙,立刻握住了逆命剑柄:落地的地方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而是一片空地。
阵法。
鬼召被他们疯狗疯狗地叫,终究没真疯成一个畜生,倘若有第二个人知道世间恶念的厉害,应该给如今还没疯彻底的这一位颁个最佳毅力奖才是。钱一方丝毫不通阵道,被干掉时毫无警觉,也没有能布置这等高明阵法的朋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鬼召想了半秒钟黄雀究竟是谁,最后决定,管他哪路黄雀,杀了就……
公良至走了出来。
鬼召猛一挥剑,逆命剑毫不留情地将公良至一刀两断。这一剑下去足以砍杀金丹巅峰,但那身影在地上停留了片刻,和地面一起消散。
鬼召又站在新的空地上,看着又一个毫发无损的公良至,依然不能笃定那是不是另一个幻阵。
公良至面色平静,仿佛鬼召刚才没一打照面就下杀手。他说:“阿昭。”
鬼召懊恼地啧了一声,心知自己已经错过杀他的最佳时机了。
他得再攒上十成戾气,才能对公良至再挥一剑。
鬼召看了他两眼,脱口道:“你结丹了?”
“是的。”公良至说。
鬼召一剑向旁边劈去,大阵晃了晃,并未破裂。
有金丹修为的公良至不同往日,结丹便能挡他一剑,不愧是元婴期能困住魔龙之人。鬼召手下剑气不停,无心纠缠,只想早日脱身。公良至想说什么?看这平静神色,想来不会玩一哭二闹的把戏。叙旧毫无意义,无论公良至想问他如何走到今日,还是劝他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鬼召都不打算理他。
公良至说:“你想要回龙珠吗?”
鬼召手下一顿,眯着眼睛打量公良至,说:“你打算还我?”
“抱歉。”公良至说,“还不成。”
鬼召冷笑一声,双手将逆命剑高举过头,再蓄势一息便能斩开这层幻阵。他讥讽道:“是,你要拿我的龙珠护你的宝贝女儿,否则怎么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娘亲?”
“没什么‘九泉之下的娘’。”公良至道,“公良曦是你女儿。”
鬼召这一剑没能劈下去。
剑势蓄到了顶峰,却像凝固在最高处的浪头,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鬼召身体不动,脑袋刷地转过三分之一个圆,像只瞪大眼睛的猫头鹰,对准了公良至。他盯着道士的嘴巴,想判断刚才是不是幻听。
“曦儿是你女儿。”公良至重复。
“你在说什么梦话?”鬼召瞪着他,“我下玄冰渊时元阳未泄……”
“没吗?”公良至说。
“真龙后裔没化龙前只是幼崽!”鬼召嘶声答道,很想让面前信口开河之人长点脑子。
魏昭落下玄冰渊前,于情爱之事上,身心皆是孩童,初次见公良至晨勃还当他出了什么问题——后来反被公良至揪着去师傅那儿看看是否身体有缺,被陆真人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十年前的魏昭,即便公良至坐到他身上跳舞,他也激不起什么反应。
“化龙之后就不是了。”公良至面色平静地说。
化龙之后?化龙后魏昭在玄冰渊下挣扎了十年,别说活人,连个死人都没有。他认定了公良至在胡说八道,压下心中一丝不安,黑雾再度升腾。这狂乱意识一兴起鬼召便再无犹豫,剑势重新暴涨,大浪将倾。
“化龙之时,身含一股生发之气,就如同童子初为少年之时精满而溢。”公良至说,“你以此送我离开,又赠我龙珠……你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陆真人怀上你,也只靠真龙一团精气而已。”
凶焰高涨的剑势一泻千里,好似一个轮着狼牙棒嗷嗷扑过来的大汉脚下一滑。剑气乱飞,歪歪扭扭滑到半空中,在幻阵上戳了个不大不小的洞,几息后就给补上了。鬼召岔了气,他的眼珠子好险没掉出来,黑雾混乱地翻腾不休,像往烧干的锅子上倒了一壶水。
现在往鬼召头顶泼一盆水,大抵也会嘶嘶叫着沸腾起来。他花了好大一通劲儿,颤巍巍把经脉中乱跑的魔气压回去,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鬼召一定会是死因最让人捧腹的大魔头。
“那日我初上玄冰渊,便遇见了陆真人。”公良至说,“她对龙气尚不死心,我不愿将龙珠交予她,情急之下便将之吞了下去,只让陆真人夺取了龙气残余。事后我便发现龙珠取不出来了,一年之后,曦儿降生。我身为男子,本不该有此事……或许是因为当初伪龙之身还未消失,又恰逢半成型的龙珠有灵,本能地寻觅肉体,曦儿诞生后几乎与常人无异,只是体弱而已。”
所以,公良曦是他女儿。
也是公良至女儿。
所以,公良至其实是公良曦的 ____?
咦?咦???
“哈。”鬼召说,“哈哈哈哈哈哈!”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被骇得笑了起来,除了狂笑想不出半句话。鬼召觉得自己被一群元婴修士劈头盖脸围殴了一顿,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公良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这样一件骇人听闻的辛秘?反正鬼召做不到,他脑袋里的哪道神念都做不到。
夭寿!公良曦是魏昭女儿?!
人伦惨剧!大魔王和主角师傅生了女主角,孩子他爸吃了(字面意思)孩子他妈,女儿伙同主角弄死了她爹!
魏昭活了这么大,今天才知道自己有个快十岁的娃,还是公良至给他生的。他先一无所知地和竹马生了孩子,然后才有了肌肤之亲,才认识到自己心之所向,这他娘的什么乱七八糟一团鬼。黑雾又开始乱窜,眼看着又要发疯,鬼召甚至暗地里松了口气,就像每一个想大醉一场逃避现实的酒鬼。
黑雾淹没神智的感觉如同一场大醉,一场酣畅淋漓的幻梦,如同帷幕拉上,将一半无时不刻遭受折磨的神魂关进黑暗之中。他清醒时努力挣扎,沦陷时又觉得身心轻松畅快,或许总有一日,他终将彻底投入其中,求一回沉入黑暗的安逸。
他听见公良至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帷幕外透进来。
“我知你……无妨……”那声音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没有龙珠,那便……”
他能感到公良至蓦地出现在了他面前,无意阻止,心中笃定公良至伤不了他性命。要是道士对他动手,那反倒是桩好事,你不仁我不义,不必磨磨唧唧。
视野忽地又亮了起来。
仿佛定海神针落入风浪之中,即将倾覆的小舟重归稳定。他感到一轮暖阳在体内升起,这可相当奇怪,这些年来他都习惯了时刻不断的凛冽寒风,快要忘记体内运起乾元真气是何种感受。
乾元真气?
魏昭眨了眨眼睛,公良至站在距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前方,气息跌落,脸上却在笑。他说:“这个先凑合着用吧。”
魏昭低下头,看到公良至摁在他胸前的手。那里有个阵法,将某样东西送了进来。
公良至的金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等、等下,也就是我把良至送出去的时候相当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面皮赤红头上冒烟的少年发足狂奔,沿途撞倒无数花花草草被撞飞的卫钊托腮:投我以龙珠,报之以金丹。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不过你们的定情信物也真够别致啊,你当这是热插拔吗?
鬼召:呵,辛辛苦苦砍人几个月,一见那谁谁一朝回到暴走前,身为大反派能不能有点志气?
魏昭一脸懵逼,已然当机,不参与讨论。
第45章
金者,坚刚永久不坏之物;丹者,圆满光净无亏之物。正所谓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修真者入道后练气,筑基方脱凡,而到了金丹境界,才一窥真仙门禁。
大妖修妖丹,道修却是另一种修炼体系。按常理说,金丹并不是字面意思上的一粒丹药,也不可能像龙珠一样取出体外。它如同一身真气的枢纽,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仿佛江中一个漩涡,要如何取出来?
公良至做到了。
他手上画了阵法,体内也有,他将自身捕龙印的体质利用到了极点。待过些时日后魏昭才会有空想通其中关窍:也是,公良至从来不是畏畏缩缩不敢正视伤疤之人,他明白了陆真人的利用和在自己身上炼制的特殊状况后,这十年来一定将各种手段都实验了个遍,好摸清能用这种体质做到点什么。重逢以来的见闻无不说明,公良至半点不惮对自己下狠手。
捕龙印的“捕龙”一职沦为了屠龙之技,但延伸出的其他作用却不是摆着看的,他肯定没少借此来治疗他们的女儿。有公良曦这个与魏昭一脉相传的龙珠之女在,公良至足以实验出某些在魏昭身上能够起效的手段。
他用这手段将金丹送了进来。
魏昭体内是一片寒冷的沼泽,阴气深入骨髓,烤火半点没用,但公良至摘下了太阳。魏昭几乎“看到”了一轮明亮的金色日轮,乾元真气中平正直,落在他身上如同暖阳,落进黑气中又好似岩浆落下,烧得无数黑雾吱吱直响,像被火烧到的虫群。他看到十年未晴的天空云破日出,大日一并照上冢中枯骨,照上路边冻尸,尸骸咯咯化冰,几乎觉得自己要活过来。
从玄冰渊里脱身的魏昭是个混合体,他苦苦在多方怪力中保持平衡,像坐在天平一端。世间之恶消弭,他会坠下去,大概只能身死道消;世间恶念太重,他这头就要翘起,浮在空中,浑浑噩噩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公良至的金丹一入体,如同砝码刷地放在了他这头,他立刻神智一清。
像烤了火的瓷器,附在上面的霜雪融化。
有对妖族剥皮取丹的道修,自然也有拿正统道修的金丹当补品的妖修,便是现在的昆华界,亦有炼化他人金丹的魔修。只是以此修炼得负担上无数因果报应,心魔滋生、走火入魔是小,负担因果、杀劫降身是大。道修鲜少炼化妖族内丹,只将之用来炼制法宝或外丹,魔修吞噬金丹不仅风险巨大,而且能化用的养分不到十之一二。被吞噬的金丹得被炼化成最原始的灵气,如同将精美的珠宝首饰炼成金条销赃。要全盘利用必须得求个心甘情愿,修到金丹的修士,有几个会心甘情愿献身?
公良曦舍身赠萧逸飞龙珠,公良至一颗金丹没焐热就送给了兴风作浪的魔修,一对父女活脱活像。
要是占奕在此处,他大概要说:十年前放弃化龙送出龙珠的又是谁?你们一家子真是活脱活像,在寻死路上争先恐后,命不够大绝壁活不下来。
当初魏昭送出的未成形龙珠护住公良至,让他一举摆脱了十死无生的玄冰渊。公良曦送出的龙珠成就了捕龙印,诛杀灭世魔龙,挽救昆华界。公良至的金丹当然也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自愿渡出的金丹好似烧鬼不烧人的道火,同样一点灵光,滋养着魏昭伤痕累累的神魂,却将不属于他的邪祟烧得抱头鼠窜。
他一时以为这不是他的魂魄之中,而是曾经的某个战场,他与公良至并肩作战,将魔修打得节节败退。有公良至这一颗被秘法提升的金丹,莫说能停下魏昭不断恶化的神魂,等完全消化后,就是要收复失地,让他在三五年内暂时恢复得和常人一样,也并非无稽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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