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龙印 作者:黑糖煮酸梅(下)
Tags:情有独钟 生子
阿昭小心眼地觉得,那像是给神秘人的笑容的延伸,是茶馆里小二上的续杯。从来坐着公良至家上等房的特殊客人对着这破天荒的待遇一脸骇然,而后他就在好友的搀扶换药中忏悔起来,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无聊,对着一个笑脸想这么多。
良至又不是真的“冷面郎君”,对神秘人笑一笑怎么啦?就不准时常板着脸的人心情一好,对路边野狗笑一笑么?
这么想着,阿昭便放平了心。他偷眼一瞅阴影中的神秘人,居然看到那半张露出的脸上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阿昭夸张地抽了口气,公良至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用他们的暗号开起玩笑,说耗子(他们这几天给神秘人取的代称,谁叫他藏头露尾又不说自己叫啥)应该叫蝙蝠,你看今天难得开太阳,他非要挤在阴影里不见光……
公良至抓住了阿昭比划的手,相当于捂住他的嘴。“今天天气很好。”良至生硬地说,“你要不要晒晒太阳?”
阿昭莫名地看着公良至,不知他怎么了,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拿耗子开玩笑吗,那时候的笑话可恶毒得多。有一会儿公良至看起来不太自在,等定睛一看,又看着相当平静自然,把阿昭弄糊涂了。他迟疑了一下,最后决定刚才只是错觉。公良至一松手,他便继续“说”:那只裸皮耗子才该晒太阳,他那身霉点……
发霉的裸皮耗子,此外号来自神秘人的藏头露尾,还不穿衣服裤子,还一身怪里怪气的鳞片,简直像发霉了一样。这家伙突然出现又突然挟持他们,打劫了一件斗篷,固然给他们解了围,但谁知道那些魔修是不是他带来的呢?哪怕领头的金丹修士声称目标不是他,耗子兄的可信度也存疑,天知道是不是打算取得信任后再把他们弄到哪个魔窟去。他驱赶着他们不停转移,一身伤的阿昭被折腾得够呛,良至也难免露出疲色。都怪这货不让他们联系乾天谷和陆真人,否则他们早就被接回去养伤了。哼,肯定没安好心。
这种情况下编排一下他又怎么啦?阿昭总在这种倒霉时候编排敌人,鼓舞士气,活跃气氛,好让大家的精神别老绷着。此时的玩笑时常恶毒又下品,问候敌方的精神与下三路(比如发霉耗子的小耗子一定是不能用了才在光天化日下luo奔求审阅云云),怎么说都不为过。
他依然没说完。
“说”到裸皮耗子的时候,公良至似乎想起了什么,脸颊蓦地红了起来。他来抓阿昭的手,阿昭依然说完了下半句,而公良至的表情霎时冷了下去,抓紧了他的手腕。
“够了!”公良至说。
阿昭的师兄、挚友、同伙、总角之交、乾天双壁的另一位,紧紧盯着阿昭,不让他说另一个人坏话——阿昭都不觉得这是坏话,这不是事实吗?但这会儿他争论不起来,他在公良至眼中看见了明明白白的痛惜,对象显然不是自己。公良至正在同情那个神秘人,不对,没准比那更多,爱怜?
大概被阿昭瞠目结舌的表情叫回了魂,公良至咳嗽一声,掩饰似的低声说:“你别乱动……”
他们谈话的中心人物忽然站了起来,发出一声轻笑,向外面走去。他的眼睛往他们这儿看了一眼,目光意味深长,有那么一瞬间阿昭几乎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公良至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尴尬,而阿昭立马甩掉了刚才的错觉,对洞口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乾天双壁交谈的方式不是任何一种固定语言,而是彼此游戏般玩出来的密语,全天下就他俩懂。装什么啊,呸!那厮明白个屁!
“他好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公良至说,“别编排他了。”
阿昭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身鳞片也非他人所愿。”公良至又说,“外貌并不重要,何必非难他人。”
他的朋友诚恳地看着他,那真诚的样子好似阿昭刚刚毁了容,正在接受安慰一样。
阿昭就在此时开始怀疑,那身神秘耗子是不是对良至用了什么该死的妖术。
接下来几天他们还在东奔西跑,他们的暗中计划停滞不前,阿昭把全部精力用到了观察耗子上。他越看越觉得心惊,越看越觉得愤怒,之前的猜想已经变得铁板钉钉。绝对是妖术,除了妖术还有什么能让公良至胳膊肘向外拐,突然间和一个可疑的陌生人要好起来?
事情变得完全不对头,前几天乾天双壁背着耗子交换秘密,这天开始有秘密的人就变成了耗子和公良至,绝对有!良至不再和阿昭讨论针对耗子的计划,反倒背着阿昭与那个人交换意义不明的眼神,有时阿昭一个没看见,他们就聊上了。这怎么可能?公良至不会与陌生人交心,更别说是敌我不明的神秘人,更别说背着阿昭。公良至不擅长和敌人虚与委蛇,他们在一起时这都是阿昭的活儿,就算要换人当红脸白脸,那也要和阿昭说一声呀?
他的忍耐在第三天到了极限。
他们离开了又一个藏身点,公良至熟练地将他们停留的痕迹抹去。阿昭已经能站起来,不过还没恢复到能帮忙,只好在不远处看着他动手。神秘人在他们边上等待,那双黄橙橙的眼睛注视着公良至,一眨都不眨。
并不是什么不怀好意的眼神,那很温柔,温柔得太不对劲了。阿昭想走到他前面,挡住他看向公良至的目光,神秘人的嘴角在阴影下翘了翘,说:“良至。”
那一声呼唤很轻,近乎呢喃,他本人没准都没意识到。但阿昭听到了,这声音好似一根点燃的柴火,忽地把他满腹的滚油点燃。他再也忍受不住,困惑无比而且怒火冲天,以至于不得不掐自己手心以免做出什么太过冲动的事来。只是愤怒好似烧得发亮的热铁,浸透了故作玩笑的语调。
“前辈,‘公良’才是个姓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莫非前辈没读过书?”
公良至抬起头来,表情有几分古怪,死死盯着神秘人的阿昭并没有注意到。年轻的魏昭像个开始掳袖子的青头小子,连以往拿手的那种故作无辜的挑衅笑容都没拿捏好,像只支棱起羽毛的年轻斗鸡——虽然大概只有公良至和他自己能看得出来。他想,你怎么敢这样叫良至?!谁准你的?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啊?!
神秘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笑得咬牙切齿的阿昭,蓦地笑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不是讥笑,也不是冷笑,居然就是普通的开怀大笑,仿佛被小辈逗乐了。他摇着头,背着手向前走去,留下阿昭站在原地胸闷不已,像只摆好姿势却失去了对手的蛐蛐。
公良至抿着嘴,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叹气。他收完了手上的东西,跟上来,路过阿昭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他说。
阿昭才不走,他忍不了。他反手抓住公良至的手腕,使了个眼色,用口型问“到底怎么回事”。公良至苦恼地望了望天,用口型回答:“不能说。”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他?”阿昭“说”,“你之前认识他吗?他还没准安得什么心呐!要真是好心路人,为什么不让我们回乾天谷?”
“不能回去!”公良至飞快地动着嘴唇,像有读心术似的,补充道:“我也没中什么法术!你……等一等,到了时候我就能告诉你,好不好?”
阿昭的嘴撇得像座拱桥。
公良至忍俊不禁地看着他,那副表情活像在看个闹脾气的小朋友,阿昭被看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猛一转身,心不甘情不愿地草草点头,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
当天晚些时候,阿昭堵住了神秘人。
公良至在准备过夜的阵法,好在他们休息时掩盖行踪。两个帮不上忙的人在外面,当阿昭走向神秘人,他像早有预料似的,对他一点头,带着他往前走去。
阿昭走得很谨慎,符箓在手,时刻提防着这厮把他搞失踪。神秘人对公良至的企图心已经昭然若揭,要是阿昭被他先行解决,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大概意识到了阿昭的不信任,神秘人没走多远便停下了,刚好在能与公良至能彼此相望又听不清谈话内容的距离上。
“问吧。”神秘人说,仿佛已经料定。
他的声音很低,但没蓄意压出那种野兽低咈的嗓音,听起来不算难听。神秘人漫不经心地看着阿昭,他有一双黄眼睛,带着竖瞳,像一条冷血的爬虫。
阿昭看不明白他看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太深了,并非恶意却让阿昭每一根神经都开始狂跳。神秘人看起来死气沉沉,即便他对他们不错,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味的乖戾之气也没有消失,甚至比很多魔修都让人不舒服。这个人厌世,他甚至仇恨这个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不知怎么的,当望进他的眼睛,阿昭忍不住如此觉得。
他讨厌这个人,就像一颗种子讨厌腐坏的芽。这个人身上有种……怎么说好,像是瘟疫一样的东西,让阿昭打心眼里反感,仿佛靠的太近就会被传染似的。
“我没什么想问。”他耸了耸肩,摆出比对方更加吊儿郎当的姿势。当他抱着胳膊松散站立,他的左脚习惯性地向旁边撇出去,这姿势和神秘人刚才做的一样。阿昭莫名感到不爽,他尽量自然地调转了重心,右脚重新跨出。
他说:“反正无论我问什么,前辈也已经编出答案来了吧?”
这一招乃是以退为进,能试探出神秘人的态度。但这个带鳞片的人再度默然不语,只是看着他,笑道:“你不喜欢我。”
阿昭没否认。
“为什么?”那人又问,好像真的好奇似的。
“瞒不过前辈。”阿昭摊了摊手,摆出副苦恼的样子,“我以前遇到过条快修炼成妖的大蟒蛇,差点丧命,那铜铃大的眼睛缩小点儿,就跟您一模一样。”
“哦,是吗。”神秘人轻描淡写道,“我还以为因为良至。”
阿昭的巧言停了一停,因为对方又念了那个名字。
“我叫他良至,你就气得要发疯。”蛇眼睛的人低笑起来,“凭什么呢?这两个字不属于你的,他也不是。”
“公良至不属于任何人!”阿昭说。
“比如你。”他说。
“还有你。”阿昭不甘示弱道,却看见对方莞尔一笑。
神秘人说:“都一样。”
“不一样!”阿昭回答,“前辈看他的样子像在看纪念碑,看上去想把他收拾好了放进芥子袋里。”
神秘人“哦”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也可能没有。
“前辈或许不知道,”阿昭的声音变得耐心起来,“乾天谷真传弟子有命牌压在谷内,倘若有人想拘禁弟子神魂,只能鱼死网破,还会让我们的师傅立刻知道。”
神秘人又笑了起来,看着魏昭,说:“你呢?”
“什么?”
“你说我想把公良至放进我的芥子袋里绑定,你呢?”
“我们是朋友!”阿昭说,他为神秘人话语中暗示的指控生气极了。他怎么能怀疑阿昭和公良至的关系?阿昭恶狠狠地想,鸱鸮食腐鼠,便觉得全天下的鸟都要吃死老鼠。
“朋友。”那人笑了笑。
“至交好友,同门,知己,刎颈之交!”阿昭强调道,说了一串,犹觉得不足以形容。公良至值得一个单独的词条,在朋友之上,单独一项,外人没法懂,也没必要向外人解释,跟瞎子怎么形容彩虹和太阳?
声明 :本站内容转至互联网,所有资源版权均为原创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版权请与我们联系,及时删除!站内所有作品、评论均属其个人行为,不代表本站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