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法崩了对谁都没好处 作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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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雀磬梳了双髻,巴掌大的脸因了纤瘦,焦点全在她一双眼睛上。
那双眼睛很灵活,不似一般小姑娘见了生人三分含羞七分带怯,这话倒非说她不知羞,而是那眸光尤为深。这点倒是与马含光相似,都是岑黑岑黑的瞳孔,一眼不可辨底。
伍雀磬太瘦,身形都未长开,遑论五官。
她原本气色尚佳,荆湖分坛练功勤奋以至两颊总是如桃敷粉,然而病了这一路,嘴唇都白得发青,面上生出黄气,水灵劲全没了。
沈邑很吃笑眯眯上来就叫人这一套,伍雀磬哄过张书淮,这回一口一个沈叔叔就更是轻车熟路。
马含光知道她假,没准心底里正对着沈邑那副小白脸指手画脚,然而马含光不觉有问题,最好二人你来我往就这样牵搭上,他本身已被伍雀磬磨得有些烦,更确切地,是被她毫不知情所勾带出的那些往事。
伍雀磬遇到擅哄人、尤擅哄女孩子的沈邑,船上憋闷几日,终于有了倾谈对象。
沈邑叫她叫“哥哥”,二人研究着称呼云云,手牵手掉头就走了,连东越分坛的门都没进。
走了好大一段距离,伍雀磬才回头:“马叔叔你倒是跟上啊,你瞧你腿脚多不利索。”
沈邑面色一瞬间就精彩了许多,瞧了眼伍雀磬,又侧目去瞧马含光,隔着段距离不大不小声道:“头先还怕我这兄弟脾气臭,想不到少主就是少主,治得了他。”
“为何要治?”伍雀磬跑过去,欲挽马含光的手却被对方闪开,她因此堆起副假笑,“马叔叔人可好了哈哈哈。”
沈邑闻言也笑得诡滑,他本就有副白皙且通透的脸,日头下沾染了光,太炫目反而没那般深邃的五官,至少不比马含光的眉目幽深。
因于这海岸待久了,长发盘高扎髻,嫩紫的衫子,露一截修长白颈,额前几丝乌发,两鬓鸦黑如刀裁。这人笑起时犹胜春风入满怀,眉如山黛,目含星涛,不知者当他年少风流,实际如瀚海难测,如非此也当不上万极密使。
单说年龄吧,面上十足生鲜,沈邑还虚长马含光两岁。
马含光里外都是冰封四季,沈邑无论如何也不与活泼挨边,但因身边之人是马含光,便与伍雀磬一般被迫变得热情洋溢起来。
他们此行是要往百花坪琳琅庄,目的,自然是接那位一言不合便打道回府的万极大小姐。
那位大小姐何等特立呢,廖菡枝至少还姓廖,她却姓孔,孔玎颜。整个东越分坛的弟子都怕了她,因其母琳琅庄主多少还顾念着当年鱼水之欢,那位孔大小姐则对万极所代表的恶势力深恶痛绝,自称世间黑白不取决实力,而来自人心底之公义。
伍雀磬尚未见到对方之前对那话深以为然,这岂非同自己一样一样么,不愧是两姊妹,真要叹声相见恨晚,待终于得见,她始叹自愧弗如。
……
东越分坛选址靠海,琳琅庄却是热带中的空山幽谷。
入谷的途径逼仄于两山夹隙,正所谓石开锦缝,壁立万丈,一线青天。
漫长的山缝中走出,一眼所见花开四野,虫鸣鸟语。沈邑并非初访,沿路指点讲解,似那处十里红云为杏林,此地往前则是片地热温泉。
那温泉水很神妙,不知地底埋了何等矿质,将四周山岩浸润得七彩斑斓,因此获名七彩池。
池为一片,泉眼大大小小也有十几,有些泉水温热宜人,有些则滚烫,甚则某些泉口噗噗吐着白气,贸然靠近便等着被烫伤的份。
同是地热,峥嵘岭处黑山烈焰,有如幽冥入口,身处其间天都能矮上几分;此地则天阔云轻,彩蝶成群,伍雀磬往池子多看一眼,幻想于其中泡上一泡,不知是何滋味。
三人通过奇花异草争妍的百花坪,顺顺当当,便入了琳琅庄的正门。
伍雀磬四顾,果然有许多粉衣朱颜的女子,环肥燕瘦,莺声笑语。她不知怎么的,就想去验查马含光反应,见他目不旁视,步伐都落得稳如松岳,忽又觉自己可笑。
沈邑同她道:“那位是少主亲姐,由你去劝,定然比我们这些外人方便许多。小少主可不能漏气,属下这方全靠你了。”
伍雀磬从未有过亲人,一时忐忑又觉兴奋,想那位姐姐好歹与自己的这副身子是血亲,不知会是什么样。
于前带路的女弟子行过花荫,饶过小塘,庄后的园林里见到身倚树杈手摇绢扇乘凉的孔玎颜。
女弟子告退,沈邑遥遥唤了声:“少主可是嫌分坛招待不周,怎的一声不响又跑了回来?”
孔玎颜闻声撇头来看,她身处高位,斜倚植株,半截光裸出脚踝的小腿晃荡于中空。午后日照倾洒,伍雀磬行前一步,正遇上那人微诧却不缺桀骜的眸光。
斑驳树影,寸光红颜。女子生得清雅,是那种素净柔软,第一眼不会惊心动魄,稍待片刻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的形容。但女子却有着最凌傲不驯的眼神,与伍雀磬从未见过精致又夺目的红妆。
云鬟高挽,红霞染颊,薄唇秀口间一点胭脂鲜妍,增色万般。
伍雀磬之所以会觉那妆面起了十分效果,是因对方原本的姿颜她并不眼生,那人上了妆,敷了粉,红衣如绛霞,明丽若杜鹃,然而终不改其面目与前生的自己七分相似。
上辈子的伍雀磬,连她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亦可如此娇艳又妩媚,他们九华派中没这些胭脂水粉的进出,都是清汤寡水素面朝天的师姐妹,都是薄衣净色的单一。她以为自己不美,配上马含光是高攀他,然则她懵懂半辈子,直至有个人与自己如此相似却又明艳百倍。
伍雀磬握拳,身板都有些僵硬,那一瞬的冲击是必然的,世上许多轶事奇闻,最神的那件已于自己身上降临,然而想不到会有如此相似的两张脸。
她直觉又要去看马含光,却忽觉身侧一阵风动,孔玎颜要跳下高枝,马含光一步纵跃,竟将人由半空抱落了地。
她并无失足,也不是不会武功,她可以自己落地的——伍雀磬想,为何你要上前?
☆、第47章 嫉妒
孔玎颜煞是恼恨,一把推开单臂揽住自己之人:“大胆,本小姐也是你能碰的?!”
那被她所推之人并无退后,连半点摇晃也不曾,浑似一堵墙,挡在面前,纹丝不动。
年芳十六的孔玎颜到底太矮,踮高了脚,勉强能仰视那头顶上方垂赐的冷睨。
与之对视的第一眼,说实话,孔玎颜是畏惧的。那双眼实在太暗,瞧不见一丝光,瞧不见热浪袭来透明将至融化的艳阳,瞧不见天地,却映着她的倒影。
只是那倒影也沾不上情绪,更无从说起爱慕。
那他何故多此一举?孔玎颜后退一步,试图拉开距离不被其俯视。
马含光脚边有块半倒的墩石,不轻的重量,便是名壮汉抡起膀子未必能稍加挪动,他踢了脚,石块翻转横在他与孔玎颜中间。
“站上来。”
她站上来便能与他平视。
“才不要!”
伍雀磬面无表情瞧着那位便宜姐姐同马含光起口角。与马含光重遇至今也是不短时日,伍雀磬从未见过那人对谁稍加眷顾,就连她自己都是拼着耐力,不顾脸面,讨好加无赖,他甚至也懒于多看她一眼,可是孔玎颜……对方一定不知马含光私下里是何种人,也就不觉得能叫这人略微认真地正视几眼是何等荣幸。
伍雀磬跑上去:“马叔叔,我们……”
孔玎颜却瞥了她,一眼认出:“你就是青竹门那个小丫头?”语气也不似多么亲昵。
“听闻你娘誓死不从万极宫,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她搭眼看她,眼中更有不加掩饰的审判,“你竟这么快就将杀母之仇抛到九霄云外,说你年纪小,却又懂得趋炎附势,万极宫就这么有魅力,你连自己是何出身都忘得一干二净?”
“玎颜少主。”沈邑也靠了上前,“属下等有何令您不满,您大可言明,不必如此对待小少主,她方才回归,切莫吓着她。”
伍雀磬回道:“玎颜姐姐,娘死前想再看一眼爹爹,我也想。”
“呵,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孔玎颜语带不快,“认那种无恶不作之人为父,你是生得晚见识短,你娘却该知道,江湖这几年腥风血雨,遭罪的是谁,罪魁祸首又是谁?我琳琅庄纵然偏居一方,也懂天下罹难,匹夫有责。如非万极大动干戈,趁着连年天灾扰乱我中原武林,江湖秩序岂会大乱?江湖不乱,黎民百姓又怎会成被殃池鱼,闹得这些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伍雀磬问:“玎颜姐姐去过许多地方?”
“那倒不曾。”
“你未走过,未见过,何处得出的民不聊生?”伍雀磬见对方要争辩,抢先道,“我生得晚,但我由巴陵至荆湖,由荆湖来到东越,一路所见并非就只有惨不忍睹。天灾*何时都有,娘说最差那时,水患过后是大旱,大旱完了便是飞蝗成灾。那时没我,却也没有万极搅扰武林,那时正道鼎盛,各派团结,然而仍旧尸横遍野,天下百姓惶惶终日,这也是父亲之过?”
伍雀磬万万未想到,只为堵孔玎颜的口,自己竟会脱口而出这样一番言辞。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信念是万极有罪,天降灾厄怎么都好,比不上*。人心不足,边远教派才会妄想吞并武林。众派一损俱损,九华行将灭门,都是条条生魂、历历罪状,她绝不会轻饶万极宫。
但对付孔玎颜的话,听来,也非那么得不讲道理。
“你随我来。”马含光忽于孔玎颜近侧低语一句,看似强硬,却也将她拖出口舌之争。
况那嗓音离得如此近,沉而沙哑,少女心跳顿时不那么平静,却仍要做垂死挣扎,孔玎颜踩着石墩气势汹汹反问:“你算什么,要我跟你走我就走?”
“我不算什么。”马含光回道,“但你不愿自称万极中人,我即便冒犯、哪怕是杀了你,也不违我宫中规条。”
“你敢?!”
沈邑要劝,马含光却已向孔玎颜伸手。那人虽然口口声声叫着不愿,却还是迫于马含光姿势不变,终于她将一手递出,马含光适时扶住,孔玎颜跳下石墩,脚踏实地。
伍雀磬跟在二人身后:“我今日功夫尚未练,马叔叔你答应要教我迷踪步法的。”
“沈邑也可。”马含光头都未回。
沈邑道:“随我来吧。”笑着领走伍雀磬。
……
琳琅庄与外界接触甚少,本也无大事需时时主持。琳琅庄主近日为雕沙赛事前赴海滨,庄中的规矩便愈见松散。
伍雀磬身为少庄主半个妹子,自出自入更是无需太多顾忌。马含光走后,沈邑陪她于繁花似锦的花园喂了会儿招,没多大功夫她心就飞远了。
沈邑于一旁看得皱眉,他也算好为人师,因伍雀磬一句要学步法,便认真对待倾囊相授,哪知对方根本心不在焉,脚都踢上了天,眼却是朝着孔玎颜与马含光离去方向。
另一端伍雀磬气鼓鼓地游上跃下,心里怪着马含光就这样见色起意,可如是孔玎颜那张脸,她却又希望马含光能去注视,哪怕只多那么一眼。那是与曾经自己颇为相似的脸,在弄不清马含光真正想法之前,她曾希冀用任何方法去证明他对自己的在乎,正如这一路的反复提醒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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