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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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女儿们尚未立稳,她尚未得到承国祚的东宫太子——胜州风雨飘摇,逆贼正在肆虐,或许还有宵小在暗中谋划,包藏祸心。至于多年的夫妻情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种种,便更不必再多言了。无论是大唐天下或是她与女儿们,都需要圣人安安稳稳的居于御座之上,运筹帷幄之中。
想到此,杜皇后的双目微微有些发红,透着泪意。她所居的蓬莱殿位于紫宸殿后侧,离得并不遥远。不过片刻间,她所乘坐的步舆便赶到了紫宸殿中,所见的便是尚药局两位奉御带着侍御医、直长等一群御医,围在软榻前替圣人施金针的场景。
“封锁消息,不得将圣人病倒之事传出紫宸殿与蓬莱殿,违者大刑伺候。”杜皇后低声向殿中监吩咐了几句后,便来到软榻边坐下,默默地握住圣人冰凉的手,“赶紧将火盆挪过来,施完金针之后,再给圣人盖一层厚实的锦被。”
简国公许业以及中书令、侍中、六部尚书等群臣上前行礼,皆难掩忧色:“皇后殿下,圣人龙体欠安,应该好生休养一段时日。不过,如今事态紧急,是否该按先前所定的计策行事?臣等不敢耽误了要事,更不敢妄作主张,还请皇后殿下定夺。”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岂能干预国事。”杜皇后脸色略有些苍白地望了他们一眼,“既然圣人此前已拟有敕旨,便按照敕旨行事即可。该点兵平叛的,赶紧出征;该处理朝务的,回尚书省衙堂。免得失了时机,酿成大祸。”
“臣等明白。”众人称是,皆行礼告退。便听杜皇后又道:“事关圣人龙体的消息,一概不许外传。诸公应当能明白我的顾虑才是。”
诸臣自然颔首答应,其中偶有些心思不正者,也不得不暂时掐灭了心底的私念。待到他们离开之后,仍留在殿中的简国公许业才道:“老臣斗胆,建议皇后殿下召吴国公入宫。圣人病倒,老臣即将出征,唯有将尚书省事务交托给吴国公,方能彻底放心。”
闻言,杜皇后的神色不禁柔和了些。虽然她早已想到了,但简国公主动提出来,便说明他确实毫无私心,一心只为圣人与朝廷考虑。于是,她点头道:“我明白了,许公安心便是。这一段时日,便是拼着病弱之身,我也断不会让宵小有机会生事。而且,圣人不过是一时怒极攻心,定然很快便能苏醒过来。到时候,我会命人快马加鞭给许公送信。”
待到简国公以及门下省、中书省御前众臣离开之时,长宁公主示意殿中监将起居舍人以及王子献留下。前者意味着她们母女无事不可对人言,后者自然是因着信任。起居舍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奉御们的诊断,时不时在起居注上写几笔。王子献则跽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这时候,长宁公主拿到了那封程惟所写的奏折。一目十行看过去,脸色越来越凝重,直到发现后头夹带着逆贼写的檄文,顿时大怒:“竖子敢尔!!”
她家阿爷最爱惜名声,这些时日也一直忙碌着平叛之事。猛然间发现逆贼居于上风,还将甚么污水都往他身上泼,定然难免激怒!!与几位世父相较,他的身体向来稍弱些,说不得因这封檄文而倒下,也在这群居心叵测之辈的盘算中!!
杜皇后看过之后,倒是一如往常般平静。在她看来,圣人对声名太过看重,既有益处亦有不足。能够因博取盛名而克制私欲,缓和兄弟之情,在宗室中广得声望,获得老臣们鼎力支持,是为益处;然而过犹不及,因此而瞻前顾后甚至怒而生疾,便是为名所累了。
待到濮王等人赶到紫宸殿时,施针已经结束,圣人苍白的脸色亦略有了些好转。杜皇后亲自拭去他额角的冷汗,轻声道:“许是这些天太忙碌了,他心里挂念着胜州与逆贼之事,连寝食都有些不安稳。我本来也一直劝他歇息一两日……唉……”
“最近确实是烦心事太多。”濮王李泰皱着眉接道,“不过,既然是寝食不安稳才病倒,也许休息些时日就可缓过来了。其实,上元夜宴的时候,我就觉得圣人的脸色有些苍白。说来说去,什么都比不得身体要紧,皇后殿下再劝一劝他罢。”
难得听他说出如此有道理的一番话,不仅杜皇后,连两位长公主都顿时有些刮目相看了。
阎氏也轻声道:“朝中的事还有舅父呢,等圣人醒来之后,皇后殿下便让他安心养病罢。就算是有什么事,一群大臣有商有量的,也能应对得过来。”
清河长公主也叹道:“幼时数我和五兄身体最弱,好不容易才养好了些,也不能太过CAO劳。五兄就是这样的性子,还须得放开些好。既然是皇帝,又何必事必躬亲呢?这么多大臣,也不是白养着的。”
临川长公主亦颔首称是:“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有舅父他们暂时担着呢。何况,孩子们年纪渐长,也能替圣人分忧了。”说到此,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便又转移了话题:“这消息可得守住了,莫要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暗中所指的,自然便是齐王和蜀王。圣人膝下空虚,这两个皇子若是万一闹出什么事来,一时也难以收拾干净。
长辈们低声细语的时候,李徽等人则听了长宁公主转述的奏折与檄文,无不冷笑起来:“弑父杀姐屠兄?亏他们能想得出来,什么罪名都往叔父身上栽。莫不是打着为安兴和淮王复仇的旗号,顺带才捎上了祖父?祖父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气得引弓射箭,将他射出七个八个窟窿来。”
“如今阿爷病倒了,也不知会出甚么变故。”长宁公主蹙起眉。
“三路行军大总管都确定了,西路与中路自然无虞,唯有东路——”李徽看了看李欣和李玮,“那位阿史那真啜将军,应当是突厥王子与一位大长公主所出罢?仔细论起来,我们应当唤表叔父。我只听说他的阿爷十分骁勇,但前几年也因病去世了。至于他,大大小小跟着打了不少战,这一回应该是首次任行军大总管。”
“若不是因着他是突厥王族之后,叔父大概不会选他。何况,刚开始以为胜州叛逆多半会走中路或西路,东路的压力并不大,所以才将他封为行军大总管。如今朔州沦陷,太原府、云州等地危在旦夕,东路反倒是最重要的战场之一……”李玮分析道,“若是叔父醒了,立刻将简国公和他对换过来,或将无虞,否则……”
李欣拧着眉,示意他慎言:“无论如何,这位表叔父也是经过战事的。以他来对战突厥以及铁勒部落,未尝不是一局好棋。作为将军,总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若是他能把握住,便可进而成为叔父倚重之人;若是把握不住,也可中途再换将。”
“临阵换将……”李徽对兵事半懂不懂,也便不再多言了。
这时,圣人缓缓地张开了眼。他半睡半醒之间听见了晚辈们方才所言,而他们所担忧的,也正是他昏倒前那一刻心中盘旋着的念头。然而,中路同样事关重要,若非简国公统领,他亦是放心不下。
于是,他直直地望了他们一眼,片刻后方看向杜皇后,低声道:“朕要御驾亲征。”
“圣人三思!”杜皇后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朕、要、御、驾、亲、征。”圣人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正匆匆踏入殿中的吴国公秦安以及驸马秦慎身上,一字一字地又重复了一遍。
☆、318.第三百一十八章 意见不一
圣人清醒之后,经奉御们悉心诊断,确定龙体并无大碍,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可彻底恢复过来。闻讯后,宗室与群臣们顿时安心不少。圣人安然无恙便已经足够了,至于朝廷政务,暂时交给几位丞相亦不会有大碍。所谓丞相,就应该有能力在这种时刻顶住朝廷内外的风风雨雨才是。
然而,接踵而至的却是圣人坚持要“御驾亲征”的消息。据说吴国公秦安苦口婆心地劝了一次又一次,杜皇后与长宁公主亦是苦苦相劝,圣人却坚持己见毫不动摇。甚至连简国公许业都在即将点兵出征之际入宫,也未能劝服圣人。因陆陆续续觐见劝谏的臣子时时刻刻来往紫宸殿之故,即使杜皇后要求封住消息,相关的流言仍然不可避免地渐渐传开了。
荆王最近正忙着让李仁修改征讨逆贼的檄文以及提供各种“人神共愤”的证据,待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他依然放下手头所有事,赶紧来到紫宸殿觐见:“陛下尚未病愈,岂可在龙体欠安之时,贸然御驾亲征?”
坐在一旁的李泰本想跟着随意附和一两句,冷不防察觉这位叔父使过来的眼色,顿时微微一凛,正色接道:“荆王叔父说得是。圣人,休养身体最为紧要,其他一切都可暂时往后放。就算战场上瞬息万变不等人,也可先让东路行军大总管先行出发——”
“朕并非轻忽身体。”圣人沉吟片刻,扫了扫围在旁边的亲人们。
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一位叔父,一位舅父,都是他倚重的长辈;兄长李泰固然不足以依靠,但也有不可靠的好处,更何况他还有两个识大体的儿子;姊姊临川长公主与驸马周子务也没甚么能力,可也不会惹事;妹妹清河长公主与驸马秦慎不必说,深得他的信赖。
在这些人面前,他几乎没有甚么顾虑,可将自己的想法尽数道出:“逆贼如今气势正盛,朔州沦陷后,接下来他们的目标或许便是太原府。太原府是咱们家的龙兴之地,无论如何都须得守住。此时朕御驾亲征,壮我军威,最为合适。此外,一同作乱者还有突厥与铁勒部落。朕若不往亲征,其他部落也极有可能蠢蠢欲动,轻视我大唐的天子。”
“当年阿爷带病往灵州,接受诸族朝贺,被奉为天可汗。而今朕若是待在长安,不出半步,岂不是堕了阿爷天可汗的名头?便只是为了尽孝,也该走这一遭,于太原府或者灵州再召见诸族,稳定北疆的局势!”
“……”秦安与荆王对视一眼,似是已有些动摇。他们只顾着劝服圣人莫动此念,险些忘了,这位陛下亦是理智之人,绝不会轻易被怒气所左右。而且,他之所言也有道理。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大唐声威绝不能有任何损伤,否则那些昔日称臣的蛮族立即就会乘势生事,扰得战火四起。
李泰却依然摇首道:“就算如此,也不必强撑着病体御驾亲征。待到首战告捷的时候,圣人身子骨也养好了些,再去太原府鼓舞人心也不迟。”
“那时就晚了。”说罢,圣人不再理会他,继续道,“东路由朕来统领,阿史那真啜表兄作为副总管随行——千里跟着去,专门负责调度粮草以及护卫朕,你们或许也能更加放心些。为了养病考虑,朕可走得慢些,让阿史那真啜急行军先往战场。不过,御驾亲征的旨意,却必须即刻宣布,不得耽误了战事。”
“圣人……”杜皇后待要再言,圣人朝着她摇了摇首:“梓童,朕心意已决。安心罢,朕不会上战场,不过是待在太原府中而已,必定不会有危险。”
长宁公主抱着永安公主,沉默着望向李徽。然而,此时李徽也无法再多说甚么。毕竟,连李泰与杜皇后都已经失败了,而他所说的,无非也是为了圣人的安全考虑罢了。李欣则看向李玮——他新得的差使看起来是受了重用,但同时也承担了极大的压力。若有万一,恐怕万死难辞其咎。
“宣中书舍人,拟旨。”在一片默然中,圣人道。
不多时,中书令带着几位中书舍人前来觐见。听圣人说完旨意之后,立即肃然跪地叩首,表示坚决不同意御驾亲征。为此,他还以怀疑的目光投向荆王与吴国公秦安,仿佛暗指他们别有用心。而门下省的侍中也闻讯而至,带着一群战斗力极高的给事中,洋洋洒洒地说了数千言,坚决反对御驾亲征。
总而言之,他们认为,东宫空虚,储君未立。故而,圣人的安危胜过一切,绝不可轻率。此外,将朝廷事务尽数交给丞相们,于理不合礼节。
圣人有些烦躁地闭了闭眼,殿中监立即知机地上前给他按着太阳穴。好半晌之后,他方道:“你们究竟拟不拟旨?”
“不可拟,不当拟,也不能拟!”中书令梗着脖子回道。
圣人面无表情地看向那几个中书舍人,见他们也满脸肃然地叩首不应,顿时心中涌起了怒火。他冷冷地巡睃着中书省、门下省这群人:“既然你们不遵从朕的旨意,要你们又有何用?中书令与侍中都回府去罢,别让朕再瞧见你们!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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