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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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不起眼的某个年轻人身上,倏然想起他也曾经给自己拟过旨意,而且还是犹为重要的降罪逆贼河间郡王的旨意。呵,早该将这群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了,谁知他们阻挡自己是为了什么?至少,这位年轻人应该不会忤逆于他。
于是,他道:“传朕口谕,擢门下省左补阙王子献为中书舍人。来,王爱卿,给朕拟旨。”
王子献怔了怔,上前谢过圣人隆恩之后,抬首不着痕迹地望了李徽一眼。李徽的表情尤为复杂难辨,既不愿他答应拟旨,又担心他的仕途前程。区区一个及冠年纪的低阶官员,若是因此而失去了圣人的信任,恐怕往后便再难寸进。可若是他答应了,日后就很难在中书省或者门下省立足……而他心里,也总有些过不去。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王子献已经心有决意,垂下眼朗声应道:“微臣谨遵圣人口谕。”说罢,便举步来到旁边坐下,磨墨挽袖起笔。
中书令与侍中简直惊呆了——国朝以来,从未有过弱冠年纪的中书舍人!何谓中书舍人?看似只有正五品上,但那可是为圣人拟旨的要职!比起时刻不离圣人左右的起居舍人,更是手握实权之职。从中书舍人再往上升便是中书侍郎,或者转任尚书省六部侍郎,而后就可展望那群服紫高官了。若是得圣人信赖,日后便是进而成为宰相也不过是熬年头的事!!
他们只顾着大惊,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王子献已经拟好旨了。木已成舟,就算中书令与侍中都坚决不肯在这封敕旨上署名盖印,说明敕旨审核通过,圣人也有的是法子迅速让敕旨从中书省与门下省发到尚书省——譬如,他正好想换亲信当宰相了。
于是,以中书令与侍中换人为代价,作为尚书省左仆射的吴国公秦安片刻间就拿到了这封墨迹未干的敕旨。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望着圣人:“老臣绝不会辜负圣人的期望……圣人御驾亲征,必将凯旋!”
“舅父吉言,定能成真。”圣人这才展颜而笑。
就在这时候,大明宫承香殿,慵懒地侧卧在软榻上的袁淑妃听一位小宫人低低地说完此事,立即让亲信给了重赏。她斜了一眼正低眉顺眼跪坐在旁边给她捶腿捏手的侄女袁美人,红唇勾了起来:“咱们圣人的性情一向如此,看起来温和,实则固执得很。若是认准了一件事,便必然不会更改。唉,御驾亲征,说不得会遇上甚么危险呢?我这心里可真是担心得紧。”
“圣人是天子,自有龙气护身,定然不会有事的。”袁美人很乖巧地回道。
袁淑妃似笑非笑地瞥着她:“是么?你这张巧嘴儿可真是会说话。”说罢,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是有些恶心,娥眉不禁微微蹙起来,然而眼中却满含喜色。袁美人的目光在她的腹部一掠而过,神色间似有些复杂,又仿佛暗含解脱之意。
袁淑妃并未察觉她的表情变化,沉吟片刻后,方道:“说来,十六娘进献的方子确实有用处。也难为她嫁给了那个病秧子,满心都想着调养身子,才找出了这么些好方子。我有今日,也该谢她一谢。呵,也罢,她想要甚么消息我也明白。随意挑拣一些,给她送过去罢。日后说不得,还有能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呢。”
立在角落里的宫女轻轻地应了一声,垂首退了下去。很快,她便拿着腰牌顺利地出了大明宫,前往袁府探望被封为郡夫人的袁母。然而,没有甚么人发现,片刻后她便改头换面混入了袁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徐徐来到另一位贵胄府上。此家主母已经卧病,中馈交由贵妾打理。而这位贵妾,正是袁氏族女,族中排行十六。
☆、第319章 狡狐深藏
片刻之后,圣人便以雷霆之威发出了敕旨。顿时,朝野上下一片震惊——御驾亲征不过是其一,中书令与侍中的撤换则是其二。换而言之,就算是将两位出言反对的丞相都换了,圣人也要坚持御驾亲征,其决意可见一斑。
于是,纵然还有不少言官赶紧写折子进谏,也明白此事已经木已成舟,不可能更改。即便雪花般的折子飞进了大明宫紫宸殿中,圣人也无意阅看。杜皇后称圣人须得静养,将那些赶过来劝谏的臣子拦在殿外,免得他们平白惹恼了圣人,令他的病情有所反复。至于默默接受结果,专心于朝廷事务的臣子们,自然可进出无虞。
劝阻未成的宗室们亦默默地离开了大明宫。临走之前,李徽望向王子献,心中多少有些怅然之感。纵然他明白,那一刻王子献已经别无选择,只能顺应圣意而为——作为反对圣人亲征之人,对于如今的结果自然觉得十分失望。见此情状,李欣双目微眯,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回到了新安郡王府。
待到新任中书舍人王子献终于忙完公务,趁着夜色回到新安郡王府后,等待他的便是坐满整个密室的人。李徽、长宁公主以及李欣、李玮,心思各异地打量着他,每个人所考虑的自然完全不同。
“仔细想想,你应当是支持叔父御驾亲征罢?”李徽问,“我们议论的时候,你一直沉默不语,既有身份的顾忌,亦有见解不同的缘故。我们满心只为叔父的安全考虑,而你更为认同叔父的忧虑?”
“圣人所思虑者,是天子之策。”王子献颔首回道,“诸位所思虑者,则是家人之忧。家人之忧,合情合理;天子之策,利在千秋。在圣人看来,御驾亲征势在必行,并不是为了河间郡王那些叛逆,而是为了震慑疆外群狼。西突厥、吐蕃、高句丽、靺鞨等等,无不正等着大唐衰弱,趁机一拥而上。因此,这一回平叛之战不仅仅是平定叛逆,更应当展露獠牙,杀鸡儆猴,借以威慑四邻。一次御驾亲征,或可保边境数十年太平,何乐而不为?”
李徽垂眼思索片刻之后,点头道:“你之所言,确实有道理。不过,应该还有些未竟之语罢?”身为皇帝,需要思索的是广阔的疆域之外的纷争,需要考虑的是国朝的安危,而非仅仅只是自己。而他们,则只着眼于宫廷与朝廷内外的稳定,论起视野确实不如叔父看得更远。不过,两者亦无高下之分。就算御驾亲征势在必行,宫廷与朝廷中的隐患也依旧存在,仍然足可掀起无数暗流纷争。
“……”王子献默然片刻,方又道,“圣人想立威,渐渐摆脱太宗皇帝的影响。更换亲信是为其一,继承天可汗之号是为其二,证明能力是为其三。”太宗皇帝在国朝甚至于边境各族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圣人对此应该觉得极为矛盾。一则骄傲于父亲创立的不世功业,二则希望自己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
正如圣人所言,当年太宗皇帝尚能以带病之身赶到灵州会盟,被各族拥戴为共主,他又为何不能御驾亲征一回,与各族再次会盟,定下君主从属的名分?无论是文治或者武功,他都渴望赶上甚至于超越先帝,成为大唐第二位千古一帝,流芳百世。
或许,这是一种执念——作为儿子面对父亲功业时的执念,作为天子面对效仿榜样的执念,作为一个内心深处充满野心的皇帝的执念。他本能地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能证明自己能力的时机。在这种执念面前,所有的反对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闻言,李徽、长宁公主等人无不怔了怔。李欣则望向了李玮,从彼此的眼中都发现了恍然了悟。也许弟妹们尚且无法理解这种心态,但他们作为嗣子却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此想来,叔父这一回的坚持,确实无人能够阻挡。
“你成了中书舍人,也算是大喜之事。”长宁公主终于平静了心绪,开始冷静地思考此事带来的影响,“往常阿爷若是参议要事,不召见阿兄,咱们便只能私下揣测他的想法。如今你始终随在御前,又得阿爷信任,说不得也有机会议事了。日后我们若想知道阿爷的打算,或者影响议事,甚至于劝谏,都更方便些了。”
李徽接道:“也正因如此,我们彼此来往须得更小心些。子献是纯臣,亦是直臣,不可再与宗室来往过密。”立得越高,走得越远,便越危险。伴君如伴虎,天子的信任捉摸不定,既然已经取得,便应该谨慎地维护。就像他维护来之不易的叔侄情谊那样,必须避开所有会令他心生忌惮之事。
王子献凝视着他,半晌方轻声道:“不错,日后我可能不会时常登门拜访。我们只能尽量安排在外头相见。”这是他们暂时必须付出的代价,他们二人曾经探讨过,却不曾想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
听得二人之言,李欣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角:“既然你们想通了,我也能够稍稍安心些。此事尤为紧要,绝不可让叔父以为,我们濮王一脉拉拢他的心腹爱臣,图谋不轨——”敲打完他们之后,他清咳了一声,看向闷声饮茶的长宁公主:“悦娘,你倒是不必太过顾忌。从今往后,许多事都该由你来出面。”
“不错。”李玮也道,“而今朝廷内外最为关注的,莫过于东宫空虚,储君未定。无论未来储君出自何人,你作为嫡长公主,必须成为太子的依靠。唯有如此,叔母与你们姊妹二人,方能在宫廷与朝廷之中,立于不败之地。”
长宁公主望着神态各异却都露出关怀之色的三位堂兄,不自禁地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兄长们放心,我省得。仔细论起来,我已经有了足够的依仗——大堂兄是户部侍郎,二堂兄是兵部侍郎,说不得之后还会兼任千牛卫将军,阿兄是宗正少卿兼司农少卿,景行堂兄往后亦是手握兵权的边境都督。还有二世父、三世父、临川姑母、清河姑母……”
她声音清脆地说着这些名字,心中满是暖意,看起来格外意气风发:“有你们在,我这位嫡长公主,自然是任谁都惹不起的。便是要立东宫太子,也须得看我究竟同不同意,想不想要这位太子阿弟。若是聪明人,自然会与我共同进退。”
闻言,李欣微微一笑:“光是宗室还不够,你需要自己的亲信。”
长宁公主略作思索,答道:“阿爷光凭着宗室的支持,便足以对抗朝廷重臣。我也认为,宗室才是我的根本。毕竟都是咱们自家人,不会独以利益论,还有多年来的情分。至于亲信,或可从每年省试中的举子里寻得一些才华出众、不拘泥礼仪之辈,徐徐图之。而兵权,我暂时不打算沾手。”
“你已经想得很通透了。”李徽毫不吝啬地赞道,“今次省试,或可作为开始。”
长宁公主抿唇而笑,转身与她那群小娘子们一同商量,该如何拉拢举子们,获得他们的支持了。而李徽则沉吟片刻,又道:“我并不反对叔父御驾亲征,但对他的安全仍有些担心。阿史那真啜表叔为副总管,总觉得还是太单薄了些。毕竟,永安叔祖父、简国公都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了。”
“朝中并无其他老将可用。”李欣道,“祖父那一代的将帅们,绝大多数都已经追随祖父而去了,将才确实有些青黄不接。”
不过,始终热衷于兵事的李玮则听出了堂弟的言下之意——“玄祺,莫非……”
旁边的王子献自然更是心有灵犀,接道:“请鄂国公任东路副总管?或者,让尉迟家的人出来,协助嗣越王殿下护卫圣人?”鄂国公尉迟庆,与简国公许业一样,是先帝倚重的将才,亦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不过,早年他因东征西战伤了身体,始终在家闭门休养,并未出任实职,而今几乎令人淡忘了他的存在。
“不错,鄂国公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就算他不能或不愿出任东路副总管,也总会为子孙后代着想,派出几位小将。尉迟家的人天生神力,都是习武之才,有他们护卫在叔父身边,我们也能放心许多。”李徽道。当年玄武门之变,亦是尉迟公始终不离太宗皇帝左右,方使他在隐太子与巢刺王的箭与横刀下毫发无伤。
“也好。”李欣点点头,“明日一早,你与悦娘便去拜会鄂国公府。若只是增添几位小将,叔父必定不会介意,也能帮千里分担一些。”
李玮顿时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压力轻了不少,笑道:“方才还说悦娘不能轻易拉拢武将,机会便近在咫尺了。”
兄弟几人遂相视而笑,而王子献忽然又道:“方才来王府之前,接到部曲的消息。杜重风追赶河间郡王之时,曾一度险些得手,但又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突然杀出来,河间郡王才趁机逃走了。而新杀出的这群人亦是训练有素的部曲,一时间查不出他们的底细。眼下,最好的袭杀机会已经错过了,河间郡王逃到了夏州与胜州之间的荒漠之中,杜重风即将与程惟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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