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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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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重生 天之骄子 主受

    “不,先沐浴更衣。在大理寺里待了两日,总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劲,我一刻都等不得了。”李徽道,“子献,你瞧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脸色似乎也并不好,该不会是一直替我担忧罢?待会儿一同用过夕食之后,我们便早些歇息。”
    “……”王子献低低地应了一声。
    待到李徽沐浴更衣之后,张傅母已经让人又准备了些新鲜吃食。不过,两人却都没甚么胃口。他们相邻而坐,略用了些食物垫了垫之后,便让张傅母带着婢女们端着食案退下了。细心的张傅母给他们留了些七返糕、花折鹅糕之类的点心,又在火盆上架了装着酪浆的铜壶,以防他们半夜饥渴。
    灯火渐次熄灭,垂落的床帐内,两人的呼吸声几乎轻不可闻。虽说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歇息,但二人心中都藏着无数情绪,越想便越是纷繁复杂,越是起伏不定,久久都不觉困意。
    “子献,你的情绪如此低落,究竟在想什么?”李徽忽然问。
    王子献轻声回道:“玄祺,我从未像如今这样,迫切地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想成为人上之人,不愿处处碰壁、受人制约。你陷入大理寺当中,受人冤枉,我除了派部曲查证之外,竟然无计可施……”说到此,他自嘲道,“若不是长宁公主,我甚至连消息都得不到!!只要想到你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遇到危险,我便觉得心中愧疚难当……甚至,甚至无颜面对你。”
    “不,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要责怪,也该怪我太过大意。”李徽叹道,“堂堂郡王,居然受制于监察御史与吏部考功员外郎……而且,我只顾着让人看紧安兴公主府,注意她与程家、杨家以及宗室的往来,却没有仔细查证京中百官有多少人依附了她。我原本以为,她能使唤的只有杨家,能利用的只有当年谋逆案的遗族而已。如今看来,确实是小觑了她——或许也小觑了杨家。”
    “玄祺,判断失误是极有可能之事,什么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避免。不过,失误之后如何及时应对,却需要权势与地位相辅。若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徘徊在五品之下,又如何能给你助力?如何保护你?”王子献的声音中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你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是想维护我?”李徽沉默半晌,又问道,“那你可知,若是你成了人上之人,朝中数一数二的服紫高官,又与我相交莫逆,便极有可能让我们都身陷万劫不复之地?高官与宗室王,是绝不能结交的,否则必将引来猜疑。若是我独自一人便罢了,但……我不想牵连爷娘和兄嫂。”
    他如何能忘记,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痛?!他如何能忘记,圣人对兄长们的忌惮之心?!追求权势与地位,若是一着不慎,便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他自己冒险倒也罢了,但爷娘兄嫂和无辜的小侄女,如何能承受得住帝皇猜忌的后果?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终究醒悟
 
    角落中留下的昏暗灯光穿过垂帐,在视野之内依稀映出了模糊的轮廓。王子献低声道:“我明白你心存顾虑,你素来格外在意家人的平安喜乐,不愿他们受到任何伤害,遇到任何危机。不过,玄祺,你似乎将权势与力量带来的危险看得太重了。为何不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这些,你便如同拔掉爪牙的老虎,只能任恶犬欺侮?”
    李徽双眸微微一缩,便听他继续道:“濮王一脉与越王一脉如今还不够谦逊么?还不够低调处事么?为了不引起圣人的忌惮,既不敢担任要紧的实职,也不敢缔结任何有实权的姻亲,为人处世甚至远远不比其他宗室与外戚自在从容,更不曾得罪过任何人。但即使如此,只要濮王殿下与越王殿下一日尚在,你们便依旧是别人觊觎的对象,依旧摆脱不了陷阱和阴谋诡计。”
    “你想想这一回,若不是你恰好去了大慈恩寺,有玄惠法师替你作证,你们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名誉尽毁尚不够,越王府的别院一旦被查,里头那些要紧之物被清理出来,便又是一桩谋逆之案!!唇亡齿寒,越王一脉彻底消失在长安之后,濮王一脉又能幸存多久?!”王子献的声音虽低,却带着凛然之意,仿佛甫出鞘的绝世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玄祺,一步退,步步退。若是只想着筑城防守,不想着主动出击,又如何可能击溃敌人?而且,敌人绝不会那般好心,容我们将周围的城墙筑得毫无破绽之后,再来厮杀——”
    李徽回想起被当堂诬陷时心中的警觉与不安,终是默认了他的这些话语。恍然间,他想起了曾经内心中的挣扎与渴望,同时亦意识到,自己为了求得自保,确实已经隐忍得太多了。而这些隐忍,到前几日为止皆是十分有效,故而将他彻底迷惑住了。让他以为,只要一直这样隐忍下去,便能安然无恙。
    可是,隐忍至今,他这两日遭遇了甚么?!险些就一头栽进了旁人设好的陷阱中,再也走不出来了!想到此,他的声音不由得低哑起来:“子献,生为阿爷的儿子……生为祖父的孙子,生为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子孙,难道不是值得骄傲之事么?为何我们却偏偏成了用心不轨者的猎物?”
    “玄祺,那你究竟是想做猎物,还是想做猎人?”王子献紧紧握住他的手,翻过身来,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双眼,“若无力量,你我便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人挪来挪去。或不知不觉为他人冲锋陷阵,或陷入重围之中被攻杀,或被当作弃子——如此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此任人鱼肉的生活,你可能甘心?!”
    “……”李徽默然不语。
    王子献缓缓地靠近他,在呼吸相交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二人彼此对视,仿佛能够看透对方眼中涌动着的所有情绪——所有激烈的、担忧的、不满的一切情绪,甚至对于彼此的信赖与关怀,以及稍加隐藏起来的如火一般炙热的情感。
    “玄祺,我不甘心。不甘心只能眼睁睁目睹你受困其中,不甘心对所有事都无能为力,不甘心不能为你报仇,不能替你解决所有的敌人……我不甘心看着你活得如此委屈,只能一直隐忍不发!!你呢?你便没有不甘心的时候么?!告诉我,玄祺,你便没有觉得难受的时候?!你便没有想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时候?!”
    他的连连追问,终于令李徽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渐渐地变了。
    他睁大了双眼,墨黑的眸子中隐约跳跃着一簇火光:“……不……我……”胸臆间仿佛有股一直被压抑的气息被释放出来,横冲直撞地涌了上去,带动得他热血沸腾,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与难受都尽数融入其中——
    “我不甘心!!”是呵,若是两世都只能窝囊地度过,他如何能甘心?!他可是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孙儿!!他与父兄同样流淌着天家血脉,为何却偏偏要受这样的磋磨?!前世被困在均州封地之后,终是郁郁而亡!难道今生还要被困在长安,最后受尽利用而死?!
    他也曾向往过自由自在,他也曾向往过意气风发,他也曾向往过长安之外的广袤疆域!!他从来不想被困在囚笼之中!无论是均州还是长安,对他而言都太过逼仄了!他想随心所欲,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想见识所有从未见过的风光!他想经历所有他前世没有机会经历的一切!!
    随着心中的郁气爆发,那双眼眸倏然便亮得惊人,比漫天星光更加璀璨,也更加诱人。王子献垂首凝视着,已经挪不开自己的视线。
    多么迷人的眼眸,他的玄祺,他的阿徽,就该是如此的模样,而不是处处受制、时时压抑,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难熬。
    真想低头吻住这双眼眸,真想彻底得到他——但,此时此刻仍然不行!他不愿这双眼眸中出现任何厌恶的情绪,更不愿这双眼眸因他而黯淡无光。心底仿佛有一声叹息响起,王子献却无视了那个声音,将自己压在了李徽身上,侧首与他共享同一个枕头。
    “这些年来,我心里总是告诫自己‘不能、不许、不可’……满心只有这些‘不’字。”李徽微微一笑,并未察觉任何异样,反而亲密地贴着他的脸庞,“我并不觉得自己软弱,认为自己只是为了日后的安宁而妥协。但如今仔细想来,这同样是一种软弱。”
    “‘不能、不许、不可’若是深入了骨髓之中,就会变成‘不敢’。一旦开始‘不敢’,那便只有任人鱼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下场又会是何等凄惨?”说罢,他低声道:“子献,多谢你,点醒了我。”
    闻言,王子献轻轻勾起唇角:“你我之间,又何必言谢?而且,你也不过是钻了牛角尖而已,只要想清楚之后,便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了。贡举弊案一事令我们猛然警醒过来,倒是件好事。毕竟,经过此案,我们暂时并未损失什么,而另一头反而又折损了些人马。”
    李徽摇首苦笑:“处理贡举弊案不难,我已有些想法,说不得咱们还会不谋而合。可是……日后要如何行事,我确实尚未想清楚。”其实,他很明白,自己唯有一条路能走而已。但主宰那条路之人,却令他一直深深忌惮,很难放下心来跟随。可是,他却已经别无选择。
    “玄祺。”王子献顿了顿,方接着问,“你为何如此不信任当今圣人?”
    李徽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他总不能说,前世越王府与濮王府的下场凄惨,虽说其中或许有小人作梗,但自家这位叔父在权势面前的冷酷无情早已令他寒了心罢?
    见他并不欲深谈,王子献也不急于获得答案,又道:“若我们想自保,必须主动为圣人所用,而且必须让他用得格外舒心顺手,舍不得放开。如今有安兴长公主与杨家暗中作乱,圣人正苦于无人可信、无人可用,你若是主动表示愿为他的利刃,他必定会欣然接纳。”
    “……”想起圣人此前改州为府的举动、提拔亲信的行为,李徽也明白,作为一位正值壮年的帝皇,他并不想继续重用前朝旧臣,而是要建立一个能够完全听命于自己的朝廷。如此,方能运筹帷幄之中,一切如臂指使;如此,方能真正成就一位帝皇的威严,方能真正掌控长安,掌控整个大唐天下。
    作为侄儿,他主动为叔父分忧,自是顺理成章。替他冲杀在前,成为他的利刃,成为他的箭簇,也是自然而然。但是,他却禁不住想到日后之事——假如安兴长公主与杨家覆灭,他又该如何自处?当然,他并不恋眷权势与地位,急流勇退亦无不可,但圣人会相信他么?
    “玄祺,不必想得太多。”王子献仿佛理解他的隐忧,“当今圣人好名,温和慈爱的声名在外,甚至不惜将两位兄长留在长安之中,显示出兄友弟恭之态与自己的宽容大度——想必,若非深感威胁,他定然不会随意为难兄长与侄儿们。濮王府与越王府只需约束好自己人,将敌人都尽数除去,便可安享太平。再熬过数年,待到长辈们都故去之后,你们兄弟便成了宗室,于帝位不会再有甚么威胁了。”
    “你说得是。”李徽微微颔首,“更何况,有清河姑母与悦娘在,应当不至于——”不至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然,到了那时候,他应该便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强大的能力,提前做出布置了。
    本想避开的权势与纷争,到底还是避不开。也是他太过天真了,生来就身处纷争之中,又如何可能避开那些阴谋算计呢?与其一味防守,节节退避,倒不如大举进攻。至少,圣人比他更迫切地想要除去所有的威胁,而他何不光明正大地顺势而为?
    许是因放松之故,渐渐地,李徽便觉得睡意上涌。昨夜李璟缠着他一起喝酒,他推却不过,与他饮了不少,睡得晚了些。而且,那时候心中挂念着越王府别院之事,也不曾熟睡。如今与挚友在家中相互依偎着,自是觉得无比安全。身体与精神的疲惫渐渐地侵占了他的意识,令他缓缓地落入了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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