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林沈家河对视一眼,俱都怔住。这也太离谱了吧?他们在这之前压根就不认识,彼此间毫无所知,只见一面就要认别人家的孩子为干孙子,是不是太过儿戏?
不光沈家这两位这么想,但凡听到苏老这一番话的人都哑口无言,仿佛时间在这一霎那凝滞不动,画面就此定格,直到好一会之后才重新开始往前奔腾不休。
其他人倒也罢了,他们不清楚苏老的来历,最多也就是对他这一行为表示震惊不解,主桌上的两位安家人才真正被惊住了,他们是这些人中唯二知晓苏老身份之人。
冰品生意只是安三老爷名下生意中的其中一项,有他出面就够了,安老太爷以及安家其他人过来,只是为了表示对客人的尊重,毕竟有一部分来宾就是看在安家的份上才出面,光安三老爷这个身份,还不值得他们出席,最多礼到就行了。别人给安三老爷乃至安家脸面,安家人自是要拿出相应的态度。
苏老是个意外,他并不在邀请名单上,也不是安家的往来户,安家跟他的关系还是七拐八拐才搭上,即便是都快老成精的安老太爷,也不清楚苏老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安三老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侧头用眼神询问自家老父亲,见他没出声,他便明白这是让他自己拿主意,再怎么说,沈家人都是他的座上宾,这事还得由他出面解决。
轻咳一声,将众人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安三老爷满面笑容对着方天林跟沈家河说道,甚至还趁人不注意轻推了一把沈家河:“两位老弟,这可是好机会,还不赶紧带着孩子认下这个干亲?”
方天林跟沈家河都有些懵逼,两人此刻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么大的事情,沈家河可不敢一个人拿主意,目光很自然地看向方天林。
安三老爷这番话,让方天林回过神来。他招了招手,三胞胎立刻颠颠跑到他面前。
“三老爷,这事不小,我跟天林带孩子们去商量一下,过后再给苏老答复。”方天林这话一出,便有几人觉得他这是不识抬举。好在这些都是客人,也就心中想想,并不会在别人的宴席上闹什么不愉快。
“陈管事,你带沈家两位老爷去偏厅说话。”安三老爷脸上并无异色,稍一想便同意方天林这个提议。他心中清楚,沈家这两位要是那等攀炎附势、汲汲营营之辈,在他一伸出橄榄枝时,怕不早就缠住他不放,哪还会想靠自己本事兴家?
主桌动静虽不大,临近几桌客人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大家都懂礼数,只目光扫向主桌的频率变高了一些,其他都一切正常,还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安三老爷说的偏厅离主宴厅有段距离,陈管事带着沈家一行人走了一会才到。确定里面没人之后,陈管事主动提议在门外守着,让他们随意。
“天林,那苏老爷看起来挺有地位,这事怎么办?”到了四下无人之地,沈家河脸上着急神色再也掩不住。沈家看着势头十足,实际上立足不稳,根基太浅,短短一年时间,根本没机会让他们将关系网铺开,现在最大的倚靠就是安家。沈家连安家都得罪不起,更何况瞧着更胜一筹的苏老?
苏老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出这样的要求,压根就没给他们任何选择的余地,沈家是不同意也得同意。这是怎样被动的一个局面?什么,不是还有拒绝的选项?就沈家这点家底,拿什么跟有权有势者抗衡?贸贸然否决苏老的提议,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方天林没有直接回应,反而问起其他:“家河,你觉得苏老为人如何?”
“嗯?”沈家河一脸茫然,他跟苏老是第一次见面,这么点时间,他怎么清楚苏老秉性?不过他还是仔细回想他见到苏老时,苏老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人看着挺随和,是个慈祥的老爷子,给人观感很是不错。”
“没别的了?”
“没了。”沈家河摊了摊手,他实在是想不出其他。
“一个被安家礼待的老爷子,你觉得他会这么简单?”方天林眼眸半敛,摸着沈璧的小脑袋幽幽说道,“这人是个练家子,手上有非常明显的茧子,身板硬朗,为人儒雅,坐卧有法度,我看八成是世家出身的武将。”
沈家河挠了挠头,前面那些,他都可以理解,最后这点自家媳妇是怎么推断出来的?符合以上条件的可不止这一个身份。
见到沈家河眼中的疑惑,方天林叹了一口气,什么叫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眼前这就是了。
方天林当过兵,对行伍之人的气息非常敏感。苏老已经是极力掩饰,也难逃他的眼睛。方天林不是神仙,没有特异功能,苏老这么遮掩,都被他察觉,只能说明苏老不是还没退伍,就是离开军队没多久,只有这样,军旅生涯养成的习惯才会一时半刻难以抛弃。
军人之间的感应是相互的,若不是方天林离开部队时日已久,算上他来到靖朝这段经历,已经有十几年,这么长时间下来,军队生活在他身上烙下的影子已经非常浅淡,只要不刻意为之,很难被人察觉,不然这时候他的情况怕是早就被苏老感应到。
这个缘由方天林自是不会说出口:“家河,苏老坐姿笔挺,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做事却风风火火,谁会认初次见面的孩子为干孙子?这可一点都不像是文官的做派。当然,我也不能百分百保证,这不是猜测吗?”
沈家河照着方天林所说仔细一思索,还真像那么回事,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事情又回到了最初,他等着方天林给他解惑。
“你对苏老印象不错,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起码到现在为止,他没有对我们表露出任何恶意,即便他这么做隐含不容我们拒绝的意思在内,也不是想对我们不利。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叫你跟孩子们出来商量事情,不然若碰上一个心怀不轨之人,哪容得我们这般作为?真要那样,我会第一时间就答应下来,无论以后怎么应对,那也得等过了眼下这个坎再说。”
说完,方天林蹲下身体,将三个小家伙拦在怀中,小声问道:“你们对那位苏爷爷印象怎么样,讨厌他吗?”
三胞胎有志一同地猛摇小脑袋。
方天林挑了挑眉:“那认他为干爷爷可好?”
一听闻此言,三个孩子三张不同的脸,却在同一时刻做出同一个动作,脸都皱成了包子状。
这副模样看得方天林跟沈家河都不由轻笑出声。
这下子,三胞胎不乐意了,小眉头皱得更紧,乌溜溜的眼眸控诉地望着双亲。
沈家河率先败退,揽过孩子们问道:“怎么,不乐意?”
三个小家伙摇了摇头。
“那是?”沈家河不解。
“爹爹,认苏爷爷为干爷爷后,我们不用离开爹爹跟阿父吧?”三胞胎一阵嘀咕,最后由沈璧代表三兄弟发言。
“当然不会。”沈家河表示不懂孩子们的脑回路,认干亲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沈璧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爹爹,阿父,认吧,我看苏爷爷是真喜欢我们,只要不离开爹爹阿父,认个干亲没什么。”
“好,既然你们都乐意,那就这么办。”方天林一锤定音。
小孩子感官非常敏锐,更容易靠直觉辨别好恶,三胞胎尤其如此。方天林没有直接替儿子们拿主意,就是想再确定一下苏老的态度,现在全家人都对认干亲没有意见,他也就不用再去想背后的门门道道。
商定之后,沈家一家五口重新回到主宴厅。
此时大厅内还是一样热闹,跟他们离开前别无二致。宾客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觥筹交错,气氛那叫一个热烈。
陈管事带着方天林一家穿梭在其间,并没有引起多大动静,直到靠近主桌,有意无意瞟过来的目光才逐渐多起来。
“怎么样?想好了?”苏老一见到沈家一行人,当即问道。他说话这么直来直去,半点不见委婉,跟他那一身气质实在是有些违和。
沈家河推了推自家三个娃。
三胞胎蹬蹬蹬小跑到苏老面前,齐齐叫道:“苏爷爷。”比之前那声更甜,更脆,乐得苏老直接弯腰把靠得最近的沈璋抱在怀里:“来,告诉爷爷今年几岁了,叫什么?”
“我叫沈璋,今年五岁。”沈璋半点不认生,说完自己,还挨个介绍起他的两个兄弟,“这是大哥沈璧,那是三弟沈璜,都跟我同岁。”
“跟爷爷去王城好不好?那里比云州城更繁华。”苏老诱惑道。
“不好。”沈璋绷起脸,很是认真地拒绝。
“为何?”
“那里没有爹爹阿父,没有爷爷奶奶,也没有叔叔伯伯,我才不要去。”沈璋掰着手指头,说得一本正经。
有好几人听了他这番童言童语,都不再想七想八,折磨自己的脑细胞,开始侧耳倾听苏老跟沈璋之间的谈话。
“可是王城有最好的书院,最强的武师,这两项云州城都没法比,你们要是在这里,以后想出将入仕难度就高咯。”
苏老这话一出,众人更坐实了他身份不凡的猜测。这样的书院,这样的武师,岂是地位一般之人所能触及?不由都开始往苏姓权贵上靠。在座众人可能没近距离接触过王城那些王公贵族,但不代表他们消息不灵通,没见过真人,至少听过大名。姓苏的,当得起这样地位的也就那么几家,就是不知道面前这位苏老出自哪家。
“出将入仕?”沈璋小脑袋有点晕乎,想了下,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即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道,“我们可厉害了,不用去王城也一样能学好。”
“你们请先生开蒙了?”苏老眼中带起一丝兴味。
“没有。”
“那你怎么确定你比同窗厉害?”苏老乐得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沈璋顿时词穷,他很想说这是阿父爹爹说的,可他知道不能这样说,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当即转头向两位兄弟求救。
苏老见状,把沈璋放下地。
三胞胎立刻凑在一块开始叽里呱啦。
最后,沈璋抬头,一脸骄傲地说道:“我们就是比他们厉害!嗯,一定是这样。”
“哈哈!”苏老再也绷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
人有时候真得很讲究眼缘,气场相合,两人很快就能玩到一块,否则,就算对方品性再好,也走不到一起。换了其他孩子,苏老可能对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显然沈璋有些过于骄傲,连学都还没上,不知道他哪来这样的自信。偏偏瞧着面前粉嫩嫩的三个小娃子,他完全兴不起这样的念头。
似是想起什么,苏老解下腕子上的手串,一人给了一颗,借着送珠子的便利,顺带摸了下三胞胎的根骨。他面上笑容不变,内心却已是巨浪滔天。
三个小家伙,最差的沈璜都是学武的好料子,大的那两个更是武师梦寐以求的奇才。只要悟性不是太差,走武学一道,怎么也能闯出一片天来,帅才不一定,至少也是个将才。
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事等私下里再同沈家两位商谈,苏老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
见苏老对三胞胎这般喜爱,安三老爷立即着人在主桌上添了几张椅子,几副碗筷,菜色也新上了几道。
方天林跟沈家河自是不会这么没眼色的拒绝,很快就融入主桌的氛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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