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岭中间有一条四户河,四户河连着乐河镇跟四方镇,除了偶尔往来的渔民,几乎没有人会经过。
而闻湉恰恰知道,四方镇的河边,住着一位老渔夫。
当年母亲病重的时候,就是老渔夫撑船将他送到乐河镇去求医。闻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过去,果然看见了拴在岸边的渔船。
岸上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闻湉让三个大汉留下,自己上前敲门去跟老渔民交涉。
谈妥之后,老渔民将他们一行四人撑船送到乐河镇。即使走水路,这一路也快花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隐约能看到河岸上亮起的红色灯笼。
渔船在简陋的码头停下,南明郡地处东南,远离都城庆阳,跟其他地方的往来也少,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
付了钱,交代老渔夫在码头等他们,闻湉带着三个壮汉往焦家的方向走去。
焦家说是书香门第,家中却并不富裕,府邸就挨着吵闹的坊市,街对面就是披红挂彩的花街柳巷。
明天就是婚期,焦家的大门挂上了红灯笼,连石狮子都扎了红绸缎,闻湉讽刺的笑了笑,指了指焦家,对身后三人道:“你们帮我把焦家少爷抓出来,二十两银子就是你们的。”
闻湉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他们,“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五两。”
三个壮汉对视一眼,为首的收下了银子,咧嘴笑道:“成交。”
闻湉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微微佝偻着身体,借由斗笠的遮挡目光深沉的看着焦家的大门。
为首的大汉打发了手下的两个汉子先去打探情况,他自己则跟闻湉一同站在阴影处,打量着安静的宅邸。
“听说焦家公子明天就要成亲了,你抓他做什么?”
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闻湉不动声色,用低沉的声音回道:“焦长献配不上闻家小姐。”
大汉笑了一声,啧啧两声,对于这样的情形似乎很是理解,“原来是为了美人争风吃醋……”
“他来了。”闻湉打断他的话,指了指被丫鬟扶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焦长献。
焦长献从外面回来,似乎喝了不少酒,走的东倒西歪的,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小曲。
走得近了,闻湉才听清内容,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胸膛。
这人竟然在新婚前一夜还在花街柳巷浪荡!前世他们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人是姐姐的良人!
“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焦长献在小丫鬟身上胡乱捏揉,嘴里还唱着- yín -词艳曲,“……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别、别动,让爷尝一口……”
眼看着两人就要当街亲在一起,闻湉冷声道:“还不动手,银子不想要了么?”
壮汉啧啧两声,嘀咕了一句可真会玩儿,就朝另外两边的兄弟打了个眼色,呈三角形围了上去。
一个手刀将小丫鬟打晕,大汉扶住醉醺醺的焦长献,问闻湉怎么办。
闻湉冷冷的看着浑然不觉还在闹腾的焦长献,第一次生出了将人扒皮剔骨的冲动来。
第2章
闭了闭眼,闻湉深吸一口气平复暴戾的情绪,道:“跟我来吧。”
乐河镇前世他来过几次,所以对地形还算熟悉,扛着人绕到柳巷后头,闻湉让大汉去喊个老鸨出来,又打发另一个汉子去边的上药铺买了一瓶金风散。
花街柳巷旁的药铺多半是卖些助兴的药物,闻湉点名要的金风散就是其中药效最强的一味。
买药的汉子回来的快。闻湉将瓶塞拔了,捏着焦长献的下巴,将一整瓶的金风散全部倒进了他嘴里,然后又不放心的给他灌了一口酒,确保他将药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刚喂完,老鸨就扭着腰摇着扇子过来了。
她眼睛在几人身上溜了一圈,笑眯眯的问道:“几位客官是来找姑娘的?”
闻湉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放进她手里,“要一间房,再找几个姑娘过来。”
“几位跟我来。”老鸨眼睛贼溜溜打量着人事不省的焦长献,但是大汉将人扶着,她看不清脸,再看看手里的银子,她谄媚的笑了笑,扭过身子就领着几人进去。
厢房在二楼,老鸨带着几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姑娘站成一排,让闻湉挑选。
闻湉随手点了四个留下,就让其他的人离开。
焦长献早就被扔到了床上,估计是药起了作用,红色的帷幔内时不时传来点动静。闻湉又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你们四个,好好伺候里面那位。”
姑娘们上前将赏钱收好,应了一声是,然后才施施然走进里间。
“焦公子!”里间传来三两声惊呼,焦长献显然是常客,闻湉随手点的姑娘也能认出他来。
几声慌乱的惊呼过后,随后就是推搡跟碰撞的声音,片刻后,又传来身体倒在床铺上的沉闷声响。
闻湉一动不动的坐在外间守着,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来- yín -靡的动静。
三个大汉听的频频咽口水,闻湉又坐了一会儿,确保不会出差错了,才带着人悄悄离开。
一整瓶的金风散,足够焦长献折腾上一天一夜了。
等明天焦家发现人不见了,再从青楼里将人找出来,也足够搅黄这场婚事了。
回到码头,老渔夫果然还在那里等着,一行人上了船,又趁着月色悄悄的返回了四方镇。
按照约定,闻湉将剩下的银子结给三个汉子,想了想又多加了十两,“今天晚上的事,不该说的少说。做得好,以后的活儿也还是找你们。”
一晚上就挣了三十两,就是三个人分,一人也有十两了,足够他们快活一阵子。
为首的汉子将银子接过去,态度比之前恭敬许多,“爷放心,不该说的,我们兄弟一个字儿也不会往外蹦。”
闻湉点点头,依旧像来时那样,微微缩着肩膀,揣着手慢吞吞的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已深,闻府的偏门已经关了,闻湉看了看一人多高的墙壁,将斗笠取下来扔了,找了个垫脚的地方,就灵活的爬了上去。
围墙不高,就是砖瓦凹凸不平,硌的闻湉手心生疼,他打小就娇生惯养,皮肤比寻常人娇嫩许多,前世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过了好些年,也没能改掉这娇贵的毛病,不过是堪堪让他变得能忍耐一些。
现在这副身体,还从来没有吃过苦头,白嫩的手心不小心按在尖利的瓦片边缘,顿时就划出一条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来,手心一阵钻心的痛,闻湉咬紧牙,忍着痛从围墙上跳下去,然后把脖子上的布巾扯下来包着手,急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代福正在门口打盹,闻湉放轻了脚步,趁着他瞌睡的时候从旁边绕过去进了屋里。
顾不上处理手上的伤口,匆匆换回自己的衣服,又将脖颈的长命锁取下来放到一边,闻湉胡乱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束起,到镜子前照了照,除了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其他的都跟出门前一样。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皱着眉头将手上的布巾拆下来,布巾被鲜血浸湿跟伤口粘在了一起,扯下来的时候闻湉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用力咬着唇,忍住眼泪将手心的血渍擦干,才颤抖着声音喊代福进来。
外面打瞌睡的代福被吓了一跳,紧紧忙忙的跑进来,“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扬起来就又看见了闻湉手心的伤,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公子你手怎么了!?”
闻湉被他叫嚷的脑子都疼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你给我打盆热水过来,别惊动其他人。”
代福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的点头,然后兔子一样的往小厨房跑过去——灶上正好还热着水。
热水端过来,闻湉忍着痛清理干净伤口,又让代福给他包扎好了,才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娘跟……”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跟爹睡了吗?”
代福心疼的在他手心吹吹,恍然想起正事来,惊恐道:“老爷跟夫人还在等着呢,说等公子回来就让你去正院。”
闻湉早就猜到了,他用用冷水擦了擦眼睛,等眼眶不那么红了,将取下来的长命锁拿起来准备擦干净戴上,然而方才分明染了血迹的长命锁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闻湉惊疑的瞪大了眼睛,将长命锁拿在手心里反复的看。
算上前世,这枚长命锁跟了他整整三十年。说起来也奇怪,傅家什么珍惜物件儿都有,偏偏这枚看着不值钱又不起眼的长命锁世世代代的传了下来,且只传给嫡长子,到了闻湉母亲这一辈没有男丁,就到了闻湉手里。
闻湉疑惑的看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看花了眼,将长命锁重新戴好,便跟代福一起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灯火通明,闻湉看了一眼正厅,依稀能看见窗户纸上透出来的两道人影。
他垂下眼收拾好情绪,缓步走了进去。
傅有琴担心了一晚上,本来以为晚饭时间人就该回来了,结果等到大门落锁的时候也没看见小儿子的人影,急匆匆的喊了下人出去找,结果谁也没看见闻湉去了哪里。
此时一看见闻湉,就着急的将人拉过来,在他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说着又看见他手心的白布,顾不上责备拉着他的手心疼道:“手怎么了?”
闻湉蜷了蜷手指,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低着脑袋撒谎,“路上被绊了一跤,在地上擦破了点皮,不严重。”
“明天就是你姐姐的大婚之日,你这么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浪荡,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坐在主位的闻博礼出声呵斥道。
闻湉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幽幽的抬眼看向他。
闻博礼惯常穿一身素色长袍,头发用白玉冠束起,面容端方,气质儒雅,即使带着怒气的呵斥,看着也并不怕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四方镇百姓对于闻博礼的评价。
然而经历过一世的闻湉只觉得可笑又虚伪,他直直的看着闻博礼的眼睛,轻声问:“爹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败坏了闻家的名声?”
闻博礼一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闻湉从小娇养,姓格却很软和,而且向来信赖敬重自己的父亲,闻博礼万万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质问。
他满脸愕然看着闻湉,神情由震惊转为惊怒,“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就这么看待自己的父亲?!”
傅有琴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少说两句。”
然后又拉着闻湉到另一边,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跟发红的眼眶,心疼的摸摸他的脸,“你爹也是担心你,下次回来晚了就让下人回来传个口信。”
“明天还得早起,让代福给你换了药早些休息。”在闻湉背后拍了拍,傅有琴推着他往外走,让代福打灯笼送他回去。
闻湉顺从的走到门口,临走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闻博礼眉头皱的死紧,面色不郁的看着背对自己的妻子。
察觉到闻湉的目光,他的脸色僵了一下,欲盖弥彰的扯了扯嘴角,摆出慈父面孔,“早点回去休息。”
狠命的在手心掐了一把,闻湉忍住质问的冲动,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对质的时候,然后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代福端了热水给他擦身,换上柔软贴身的中衣,闻湉整个缩进了被子里。
见他睡下,代福吹灭了桌上的蜡烛,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外间。
脚步声走远,黑黢黢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呜咽声,闻湉死死的咬着被角,任由咸涩的眼泪流了满脸。
前世种种走马灯一样的在脑子里放过,失去的无力感跟失而复得的欣喜交织成复杂的情绪,白天他还能强作镇定,到了夜深无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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