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妖[重生] 作者:白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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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钰敛首应道:“明白。”
裴珩和金钰离开,沉重的雕花楠木门合起,屋内寂静,外面喧嚷人声随皇帝移驾离去也渐渐安静下来。
海岸线数里的边界,漫天的妖气几乎遮云蔽日,蠢蠢欲动的万妖似要趁着船上胥锦最虚弱的时候群起而上,但国师温戈的结界和对胥锦的忌惮令它们徘徊不止,最终在浓云的遮掩下,众妖渐渐退散殆尽。
一室灯烛冉冉,锦榻上的胥锦肩膀微抖动了一下,片刻后睁开眼,坐起身来,旋即进入戒备的状态。
天色已暗,月光滤进来,将他面容轮廓勾勒得深邃,眼睫投下小片暗影。
胥锦许久没有动作,他察觉后背伤口被包扎过。
屋外所有方向都被瑞王手下的玄甲卫锁死,那是大燕帝国最精锐的力量之一。
他感受到看守自己的人是何等实力,玄甲卫亦在第一时间就察觉胥锦转醒。
隔着门,双方已经进入无声的对峙。
“醒了?”裴珩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笑意,如一阵春风化开了僵持凝滞的空气。
胥锦这才站起来,盯着那扇门。
折返回来的裴珩推开门,月光从他身后洒进来。
“别怕。”
胥锦静静看着他,裴珩轻轻叹了口气,朝他伸出手,笑容柔和:“别怕,过来。”
第4章 薄情
海上一轮皓月,将他端隽风流的容色映得分明。胥锦脑海中忽然被一闪而过的画面占据。
海上仙山,世外之地,遍野苍翠掩映云岚,一株罕见高大的扶桑树下,芳菲绯艳,灵雀拖着长长的尾羽穿梭火红花枝间,又飞入云端,花下一人朝他伸出手,道:“别怕。”
那人身影恍惚间与裴珩重叠。
胥锦来不及仔细思索,破碎画面又轰然被填满,漫天硝烟残垣之中,神兵万千,刺眼光芒汇成冲天阵障,怒吼厮杀声混着各处碎裂四散的元魂神识。
忽而万法归于寂静。
遍野杀声戾气被佛诵掩盖,诵念声空灵遥远,消逝的、灰败的一切都开始化作点滴金芒升到半空,而后尽是嘈杂——
“……违逆天道,打入轮回……”
“胥锦,你可知错?”
有人怒吼:“他已经死了!放开他!”
谁?
死了?
一滴血划过眉骨,落入眼中,视线模糊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不——”
他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悲怆轰然击遍五脏六腑,胸腔湮入无尽苦海,眼中炽热滑落,混着血、混着尘埃,坠落下去……
“胥锦……”
裴珩见他定定不动,蹙眉唤他的名字。
那撕心裂肺的痛苦真实得可怕,裴珩清冶的声音倏然令胥锦从混沌中回过神来,他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裴珩身上的独有的气息。
裴珩依旧站在门边,一身霜色袍衫,月光如水,人在画中,海氵朝阵阵。
短暂失神却恍若隔世,胥锦心如擂鼓,他目光紧紧盯着裴珩,却出于本能摸向匕首,但佩匕首的位置空着。
“找这个?”裴珩向他走了一步,抬手,胥锦的乌金匕正在他手里。
裴珩晃了晃手中匕首又放下,劝道:“现在离开,你会立即被人盯上,抓送到宫里献给陛下。若回到海里,恐怕那群海妖还没走远。以你现在的状况,天罗地网,实在没什么好去处。”
站在屋中的少年身形挺拔桀骜,背脊笔直,乌沉的眸子宁静清澈,锋利唇线轻抿,就那样看着裴珩。
裴珩循循善诱道:“不如你配合一些,只需留在我身边,没人会伤害你。”
胥锦点了点头,将呼吸平复下来,也抑制住自己对裴珩种种莫名心绪的涌动。
胥锦随裴珩穿过走板,经甲板往舷梯走去,身后海上明月共氵朝生,无数战舰和华美巨船的轮廓静静停泊于刺桐港内,如山落在海中,沉默地散发出杀伐威压。
“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裴珩抬眼望着港口林立的桅杆和看不见边际的巨舰。
“和你一样的凡人。”胥锦淡淡道。
裴珩不由多看了他一眼,发觉这少年身上有种无所忌惮的张狂,被隐匿在冷峻淡漠之下。
玄甲卫一跟上,胥锦漫不经心地绷起了防御状态,裴珩觉得这鲛妖少年敏锐得出奇,不想吓着他,便做了个手势令手下人不必紧跟,唯独他们二人半并肩而行。
就这么把鲛妖留在身边了,裴珩心里做着种种打算,如何应付国师温戈,又如何回京安顿。
淡淡药香随夜风散漫地萦绕鼻尖,它来自裴珩身上。那气息让胥锦有些出神。
走下舷梯的一刻,裴珩止步,转身对胥锦伸出手的同时低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随人回去。”
胥锦本要挡开他,垂眸看清裴珩动作后,却僵住了——他伸过手来,亲手把乌金匕佩回胥锦腰间。
那双手是苍白的,手的主人是病弱的。
他不怕自己拔刀么?
胥锦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狂妄之人,却看不透他。
“今儿给你上了药,不知对你起不起作用,有没有不舒服?”裴珩对他一瞬间的动摇似乎既未察觉也不介意,随口问道。
“……还好。”胥锦静静站着,最终没有去拔刀。
“随我来。”裴珩低头给他把长匕扣好,牵起手将他送到不远处恭候的马车旁,手上握了握,而后松开,目送胥锦上马车。
上去前,胥锦忽然回身攥住裴珩的手腕,两人贴得极近,胥锦的黑眸注视着他,语气笃定:“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裴珩身体很放松,只笑笑,他仿佛永远都不知妄怖:“你刚才就可以杀了我,但你没有。”
为什么呢,胥锦想,似乎是舍不得。
尽管裴珩一见面起就频频戳他怒火,但又没伤他,甚至待他不错。裴珩之前的凡人,却是要他的命。
他面对裴珩时总有涌动的莫名心绪,兴许是从暗无天日的地方逃出来后,感知和情绪复苏的结果。
远处玄甲卫已经蓄势待发,胥锦转身上了马车。
“回去等我。”裴珩上前道。
胥锦端坐马车内,姿态端雅而挺拔,透过帘席被掀开的缝隙与裴珩对视片刻,带着裴珩掌心温度的手按在腰间乌金匕柄,唇轻抿成一条线。
他只是看着裴珩,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真是一举一动都漂亮,裴珩想,比许多贵族少年更有风度。
裴珩放下车帘,目送马车离开。
“殿下。”金钰随裴珩上了另一架马车,玄甲卫跟了上来。
“怎么?”裴珩见金钰一脸复杂难言的神色。
金钰笑道:“殿下可真体贴啊。”
裴珩眉头一抬:“怎么,羡慕?”
金钰:“不敢不敢。”
裴珩靠在车厢内锦绣软垫上:“我见他,忽然想起阿洹从前。”
金钰闻言默了默。
裴珩口中的阿洹便是他皇侄儿,如今的燕国皇帝裴洹,也是下旨拿走裴珩兵权的人。
“陛下密诏殿下,不知是为了何事?”金钰问。
裴珩撩开袍摆,长腿搭在微微闭目小憩,道:“应当不是为了这鲛妖。”
金钰偏过头将马车帘挑开些许,与外头人迅速交流了讯息,放下帘子禀报道:“下船后,那鲛妖应当已经进入温戈所察范围,他竟没发现。”
裴珩淡淡道:“青玉殿的人没发现……稀奇了。”
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
东牟郡坐拥刺桐港,于东海沿线三海湾十二大港中最为繁华,海贸之盛,单看码头上终年络绎的商船便知。
富贵之乡,御驾巡幸来此,自是朱轮华毂熙攘满街,笙歌乐舞灯火耀夜。
皇帝此次东巡,于今夜便是迎驾回港一宴,比起离港,声势更加浩大。
莱州建有离宫,逶迤华美,名为上林宫,也在东牟郡。
瑞亲王随行玄甲卫留候上林宫外,裴珩与金钰下了马车,宫人提灯引路,往夜宴所在处去了。
万春殿内,灯火煌煌,地方官员皆至,伴驾随行一众高官显贵、各钦许世家望族齐聚一堂,觥筹交错,富贵王侯景象,便都在眼中。
瑞王若此时到场,必定十分瞩目。
但裴珩并未往万春殿去,而是随前来迎驾的德显公公折往安静的长廊,绕过那片如飞天乐舞之境的宫殿,往上林宫深处。
“请殿下在此等候。”
离宫秋水殿内一派宁静,宫人有条不紊进出,上茶、布菜,桌上很快便是比之宴席丝毫不差的盛馔珍馐。
德显公公恭谨安顿好裴珩才退下,金钰也未跟进来。
裴珩独自坐在红木椅上不急不缓端茶盏饮了一口,大红袍馥郁香气令他疲惫消减大半。
“来了?”少年帝王大步进来,礼服腰间环佩叮当清泠,举止间是裴家人惯有的雷厉风行。
皇帝驾到,一声通传也没有,不用猜,自然是皇帝本人的意思。
次次这样,裴珩早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慌忙,利落放下茶盏,御前行礼,在下首入座。
他未穿亲王服,依旧一身霜色缎袍,墨玉冠束发,一举一动克己守礼,标准漂亮。
裴洹在他躬身时拦下:“每回都这样生疏,其实何必?”
自打裴洹登基,裴珩这个皇叔就没逾越过,可他皇侄仿佛对此心情复杂。。
他一贯规矩行礼,裴洹就一贯要他免礼。客气来客气去,旁人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真假。
裴珩笑笑道:“陛下九五之尊,行礼是分内事,算不得生疏。”
裴洹的父皇——先帝裴简,与裴珩是堂兄弟,概因那一辈皇嗣太少,帝国又正处于艰难的转折点,患难之中血缘亲情更深,二人关系极要好。
阿洹今年二月份时满十六,他八岁时父皇去世,裴珩某种意义上接替了半个父亲的角色,看着他从年幼登基,一步步走到今天。
时光如梭,昨天还弯眼叫“皇叔”,一转头就成了行止庄重、说一不二的圣上,脾气连他也常常摸不透。
譬如两年前,裴珩奉旨回京,交出虎符,再没离过京城,手中兵权近乎成了一纸空文。不知小皇帝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身边有满朝臣子,这一道旨意有多少人的动作在里头。
裴珩风轻云淡,可人人眼里看见的都是瑞亲王被困京城,昭武营被强行打压,叔侄之间图穷匕见。
“离宫夜宴,陛下单独召臣,想必有要事交代。”裴珩不紧不慢道。
“能有什么大事,未用晚膳吧?先吃些,慢慢说。”皇帝落座,帕子擦擦手,示意裴珩一起用膳。
裴洹是中途从宴席来的,应付满殿世家和官员,有点疲惫,显得心不在焉。
不知是不是夜宴之上有人失态,他今天似乎被惹着了,少年本就有些清冷,此刻连带着周身气场都寒硬许多。
这一桌就是给裴珩备的,裴珩多少用了些,放下筷子举杯敬过去:“陛下费心了。”
裴洹几乎一口没吃,只是一直看着他皇叔,也不知是看饱了还是看饿了,现下神情缓和不少,提杯饮了一口。
“明天孤就回江州了,有些事要托人来办,这些日子你没露面,想来想去,也只有你,只是你得在这儿多待些日子了。”裴洹清澈深沉的眼睛透不见底。
“陛下请讲。”裴珩虽有些意外,但未多言,只顺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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