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此人方才如同鱼潜于深水去无踪迹,那么此时就像是鱼跃水面,溅出了巨大的波浪——他显露出的气场竟已接近武林仅有的那几位泰山北斗级别的宗师!
此人目光阴鸷,恶意昭然若揭:“可不就是我这位老朋友么——”
堂上徐安歌在与那人交手的两招中已经走了猜测,现在听到这永生难忘的如蛇般嘶哑阴毒的嗓音,总算可以确认了。徐安歌轻笑道:“是孟影啊……”
他果然来了。
徐安歌依旧宽坐于交椅之上,手上端着茶杯,捏着杯盖慢条斯理地碾着杯口,其上粘附的茶叶悄无声息地粉碎成渣,如同粉末融入了茶水中,接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一覆,碧绿青翠的茶水瞬息间就被雪白的杯盖遮了个彻底。
他宽袖伏动,顺手一甩,腕骨在茶杯的冷光映衬下泛着惨白,叮铃一声响后,小巧的茶杯平平稳稳地落在了桌案上。
孟影大步向前迈着,哼笑道:“可不是我来讨你这狗贼的小命了吗!”
徐安歌面上带笑,丝毫不恼,将头转向了孟鹰出声的那个方位,可人却仿佛粘在了交椅上,屹然不动。
他大张旗鼓举办的传位典以及耗费诸多精力布置的好东西总算不至于被浪费了。
孟影眈视着徐安歌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深恨,凹陷的眼窝瞧着更加阴鸷。
他出关的第一天,便听说了墨枢门传位典之事,马不停蹄行了几百里路才终于在传位典完成之前赶到吴县,本想趁着徐安歌在传位典上的松懈,出其不意一击灭了徐安歌,再不济也能重伤这小子,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也没松懈,一连两次攻击都被挡了下来,也让他的计划全盘落空。
这狗娘养的小子!
不过也没关系,他知道徐安歌看着强,可身子早就败坏得不知还有几天能活了,如今无法一击杀了这小子,可正面对个几招,这小子也必将败下阵来!
孟影眼中红丝密布,密密麻麻像是无数的细长血虫在眼白上爬过,同一时间,他的气势也愈发强盛,他没再跟徐安歌废话,而是瞬息凭空跃起,飞跃短短几十步的台阶,直面对上了中堂之上的徐安歌,右手五指若鹰爪,第一下便朝最致命的心口抓去!
徐安歌总算不再安坐交椅之上了,他不知何时已将佩剑握在了手上,锋锐的剑刃直逼孟影的鹰爪,划出一道圆润的弧,被割裂的空气漾起的小波纹几乎是霎时就卷成了巨浪,全数劈砍在了孟影的右手之上!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激烈的对抗中,孟影的右手却是毫发无伤。不过徐安歌也不是做了无用功的,他这一剑为自己争取了反击的时间,在孟影以左手为爪,第二次向自己攻来之前,徐安歌直接运着轻功跃到了半空,然后两人的战场也就升到了屋檐之上。
在座的宾客都呆在位置上,看着他们这旁若无人的对招,搞不清楚自己身为墨枢门的客人是不是应该上去帮一把,还是把这当作他们的私人恩怨两不相帮。还有——他们也想知道这个“孟影”究竟是什么人啊!
有人心思活络地去问墨枢门人,却一眼看到了面目阴沉的徐安和,被吓了一跳后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为八卦献身了:“徐小友,你可知那孟影是何人?”
徐安和转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冻得人冷不丁一颤,不过徐安和倒是没有闭口不谈,反而说:“他是阴阳教余孽,是徐家、是墨枢门的敌人。”
徐安和这番话,倒是唤起了许多年龄较大的武林中人的记忆,没记错的话,当年为祸一方的阴阳教是从灭徐家满门一事开始扬名的,而执行这个指令的人好像是阴阳教的右护法——话说阴阳教的左右护法不是分别叫孟鹰和孟影吗?
孟鹰如今成了邵阳教的教主,而孟影却是自十五年前邵阳大变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如此说来,灭了徐家满门的孟影自然是墨枢门当仁不让的头号仇敌了。
这次传位典上,到场的都是在江湖中有名气的人,只想打听消息的到底还是少数,更多的人痴迷武学,如今注意力全被打斗中的徐孟两人吸引去了,不少人远远地缀在那两人的尾巴后头,既怕被误伤,又不愿错过这场精彩的打斗。
这场武斗中的两位都是先天高手级别的人,双方对招的过程中使出的手段五花八门,许多人看得热血翻腾,觉得真是不枉此行。
不过也有功力深厚的老狐狸看出了些不对:“徐门主好似一直在躲着?”
旁边有名老者撮着胡子,不疾不徐地接了下去:“不止,他的内劲也渐渐不稳了,可一个先天高手不应该只有这么些内力……”
两位看出门道的老江湖正准备好好说道一番徐门主的内力问题,老者身旁的一名青年人却皱眉说道:“师叔,晚辈怎么觉得两位前辈越打越远了?”
“……”
两个老江湖方才注意力全在徐安歌和孟影的对招上了,完全没有多想什么,如今被小辈一提醒,才觉得他们跑得也太快太远了!
两人眯着眼睛又看了一小会儿,怎么越看越像是徐安歌在故意引着那个叫孟影的小子去湖那边呢?
他们俩还真没猜错,徐安歌就是有意要引着孟影往湖边跑的,他仗着的就是孟影的特殊武功——曾经被奉为阴阳教最强功法的《玄鹰经》。
孟鹰从小练着这门功法,对它再熟悉不过,他这是一门能让练功者远胜同境界之人的功法,正因为它的这种特姓,才被阴阳教的人奉若至宝。可同样,《玄鹰经》也有着严重的缺陷,就是练功者若是心智不坚,一沉迷打斗中,就容易理智渐失,成为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
孟鹰的心智要比孟影强出数倍,可将《玄鹰经》练到先天境界后,在打斗时都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走火入魔,耗了整整十年方才把走歪了的路子改回来。
如今邵阳教的最高功法便是经孟鹰之手改良过的《玄鹰经》,一模一样的名字让孟影根本就不曾察觉阴阳教和邵阳教的《玄鹰经》之间的区别,自然也就不会去掰正自己的武功。
而徐安歌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利用孟影的这个弱点办成一些事——比如把他引入机关之中。
不多时,一句跟着观战的人惊愕地发现他们沉迷的精彩武斗竟然没了!因为武斗中的其中一人被锁进了机关中。
孟影被关在了徐府中央的湖泊中,那是一个仅容得下一个人的牢笼,四面都是纯黑的铁杆子,交错相横,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将孟影在里边封得极为牢固。
他还未摆脱《玄鹰经》的影响,他的眼珠外围着密密麻麻一圈的血丝,如老树枯藤般的手紧紧缠着笼子,甚至妄图用蛮力直接掰断铁杆。
“啊!啊啊啊啊——放我出去!”
徐安歌悄无声息地落在湖边,孟影却如同看到嗅到什么气味一般转身面向他,那双恍如野兽的眼睛疯狂残暴,恶狠狠地紧盯着徐安歌,仿佛下一秒就会撕开这个笼子,然后将他咬得血肉淋漓。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牢笼是徐安歌特意让墨枢门最好的铁匠融了玄铁而制成的,哪怕孟影蛮力再大,功力再深厚,只要他一日不是宗师,就一日破不开牢笼。
孟影还在发疯,他的嘴里一开始发出的还是如同野兽般嘶哑的吼叫,后来逐渐恢复神智,就开始每句必带脏字地骂着徐安歌。
“女干邪狗贼!”
“没长卵蛋的孬种!有本事放我出来啊!”
当众人随着墨枢门“请移步碧心湖观礼”的指引,行至湖边时,正好听见孟影骂着:“只会在孟鹰那小子身下浪..叫的小蹄子!你跟娼妇有何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加冠礼祝词引用自《仪礼·士冠礼》
感谢读者“白.”的营养液 ヾ(′▽`;)ゝ
第3章 死亡
这骂得可太下三路了,众人纷纷装作没听见,墨枢门人——尤其是一同跟来的徐安和,脸色黑得可怖,简直叫人怀疑他是不是想直接上去一剑捅了孟影。
反倒是最应该大怒的徐安歌无比冷静,他完全将孟影当做了空气。
“诸位,今日是我墨枢门的传位礼,正巧也向诸君介绍——”徐安歌扬唇浅笑,若是忽略他空茫的双目,在许多江湖老人看来,就像是二十年前形容美好意气风发的徐家小公子重现人世。
“这位是阴阳教的余孽,同我徐家也仇怨深重。”
“今日是墨枢门的大好日子,不如再添一样杀牲畜祭祖的大礼,也欢迎诸君观礼。”
徐安歌随意走了两步,不知又触碰到哪步机关,那湖面上关着孟影的牢笼竟开始缓缓移动,从湖中心慢慢推到了岸边。
“这……”众人想起方才徐安歌若说,竟都有些猜到了他想做什么。杀牲畜祭祖?他是想杀了孟影以明黄泉之下的徐家人之目啊!
孟影被移到岸边时已经住了嘴,不知是情绪冷静下来了,还是也听懂了徐安歌方才的话所以才老实了下来。
孟影不说话,就死死盯着徐安歌,徐安歌却连头也不想回,他随意招了一名墨枢门的侍人上前,将自己的剑给那名侍人,说道:“这牲畜虽被关笼子里了,可劲儿还是不小,用我的剑,便可一招毙命,少些麻烦。”
众人这才明白,徐安歌竟是连自己出手都不肯!只见徐安歌撩起衣袖,右腕上映着一道浅浅的血痕,他皮肤极白,故而鲜艳的红色也显得极为刺目。
孟影在笼中咬牙:“徐安歌你个混账!”
徐安歌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而是伸手轻抚右腕的伤,低声念着,仿佛在自语:“竟然伤到了?真是蛮横啊,不愧是牲畜。”
徐安歌每说一个牲畜,周围人就面部抽一下,心下想着:“不愧是徐安歌,说的话永远都这么不像人话。”
众人虽免不了腹诽徐安歌,却也不会同情孟影,毕竟阴阳教恶事做尽,遗毒十年,邵阳教都是因为成了头号打击阴阳教余孽的门派,才被武林承认为正道的。阴阳教余孽在江湖中就是人人喊打的存在,更别说徐安歌与孟影更有私人恩怨,若是插手就更不符合江湖规矩了。
孟影早已被徐安歌一口一个牲畜激得再度红了眼睛,他抓着笼子恶狠狠地盯着执剑的侍人,侍人被他狼似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甚至不敢向前走一步。
徐安歌招手唤了另一名侍人上前,没用武功,他瞬间又变回那个瞎子,需要人搀扶才能慢慢走到湖边的亭子里。被吩咐着“杀牲畜”的侍人颤抖着不敢动手,徐安歌双目皆盲,又背对着笼子,却好似能看到身后的一切,他慢悠悠地说:“笼子里关着的不过是一个四脚牲畜,任何人都能一剑杀了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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