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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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一个怀揣野心的少年,会心甘情愿入赘?
见赵嘉许久不出声,健仆误会他的意思,开口道:”郎君放心,女郎是何等人,如他真有别样心思,定不会轻饶。”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赵嘉摇摇头,叹息一声。
那是为了什么?
健仆面露不解。
“罢,大概是我杞人忧天。”
早在多年前,卫青蛾就表明心迹,她此生不会离开卫家,必当振兴家门。
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现如今,凡是行走边郡和西域的商人,只要消息灵通,有点见识,谁不知道云中沙陵卫家女?早几年遇到,还能称一声“女郎”。如今见面,哪怕是身家巨富的豪商大贾,也会客气地称一声“卫君”。
卫青蛾数年出塞远行,用刀箭和胡骑匪徒拼杀,几次九死一生,方才搏出威名,得来这份尊重。赵嘉可以断言,只要她愿意,求亲之人必定踏破门槛,以嘉礼迎她入门做一家一姓的主母。
这些年来,卫青蛾忙于开拓生意,纵然有好儿郎提亲,也是一概婉拒,始终没有传出婚讯。如今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非但招赘,还有了身孕!
想想卫青蛾的志向,对她的选择,赵嘉自是要给予祝福。
至于阿鹰,这个少年不乏野心,但赵嘉相信,卫青蛾能压制得住。如果压不住,还有自己在。若是胆敢对阿姊不好,或是藏着什么鬼蜮心思,他定会让此人后悔来到这个世间!
双标?
不讲理?
赵嘉掀唇冷笑。
他了解卫青蛾,如果阿鹰当真不愿,阿姊绝不会勉强。如今答应了,就要做好本分。已经得到好处,背后却要委屈埋怨,顾影自怜,甚至心怀怨恨,岂非可笑之极?
别说他仗势欺人。
人有亲疏远近,就算他仗势又如何?
他有这个底气和资本。
“我会书信一封,你带回去交给阿姊。”赵嘉一边摆开竹简,一边说道,“告知阿姊,如有事,立即派人来长安寻我,切莫自己压在心里。”
“诺!”健仆敬声应诺。
凡是赵嘉和卫青蛾身边之人,均知两人自幼的情谊。对于赵嘉叮嘱之言,半点不觉得意外。
健仆离开不久,就有亲兵来报,宫中来人传天子口谕,召赵嘉往未央宫议事。
“黄河水徙,陛下召重臣议。韩校尉举荐赵校尉有良法,陛下特命仆来请。”宦者说话时面上带笑,态度十分客气。
“事不宜迟,嘉即刻前往。”
黄河改道非同小可,赵嘉知晓情况紧急,二话不说,换衣佩冠,将营中诸事托付魏悦和李当户等人,即随宦者前往城内。
目送赵嘉行远,李当户奇怪道:“季豫,阿多懂得治水?陛下召他去,莫不是要派他出京?”
治水是个力气活,而且容易得罪人。
上次治理黄河,还是在高祖皇帝年间。
当时参与的官员耗尽精力,用尽所有办法,也只能算是无功无过。如非其中有吕后家人,且有丞相和留侯出言,说不定还会惹来一身麻烦。
如果赵嘉真被派下这样的差事,想要得功千难万难,若是被小人惦记上,日后必定会添上许多烦心事。
“事情暂不可知,莫要过早下定论。”魏悦转身回营,无意就此事深谈。
李当户还想再说,被曹时一把按住肩膀,提醒道:“这是天子的意思,不想给阿多惹麻烦,最好莫要多言。”
“我没……”话说到一半,李当户突然反应过来,当即将后半截话咽回去,压低声音道,“是我鲁莽。”
“王孙同阿多交情匪浅,不会害他。再者说,召阿多去议事,八成是为问策,不需要太过担心。退一万步,真要从长安派人,也多是从旁协助,具体执行必要当地太守。”
曹时说得有理有据,容不得李当户不信。
“东郡太守不提,东海郡太守汲黯为人耿直,好直言,素来不怕得罪人。济南郡太守郑当时交友广阔,廉洁奉公,且为人仗义,同样不好惹。依我之见,如陛下要择治水之人,除两者别无他人。”
“有这二人在前,且有及时发现水徙,命亲子往顿丘的东郡太守,纵然阿多真被委以重任,需要出长安,也无需过于担忧。”
另有一点,曹时没有说明,赵嘉部天子亲军,率军南征北讨,屡次斩获大功,之前更设计收回河套,虽因首级数量未能封侯,但朝中谁人不知,他已是简在帝心。
想要找他的不是,绝非轻易之事。
更何况赵嘉才智过人,行事稳重,又非孤木,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五营校尉和入营的世家贵人子弟必然会为他说话。
届时,倒霉的究竟会是谁,当真说不好。
“先回营,和季豫商量一下,如果阿多真被派遣治水,我等能提供多少助力。”
“好。”
未央宫宣室,赵嘉行礼之后,坐到大行令王恢下首。
之前韩嫣向天子推举,言赵嘉曾言以兵代民,以工代赈等法,于诸位大佬而言,不说振聋发聩,也像是开启另一扇窗。
此提议独辟蹊径,让众人面对眼前的难题,有了新的思路。
知晓天子和大佬们担忧的重点,赵嘉斟酌片刻,组织过语言,将他能想到的办法逐条列举出来,供诸位大佬参详。
“治水、迁民、赈灾、防疫,臣以为缺一不可。”
“时逢春耕,发北岸之民定耽误农时。迁南岸百姓时,无妨以工代赈,济以钱粮并代更役。”
“以兵代民仅是臣粗浅想法,是否可行,需陛下与诸君议。”
“水徙伤民,恐有疫。需调集医匠,筹集药材,做到有备无患。”
“治水赈灾所需钱粮可依往例,由朝廷调拨。只是需得严查,防有恶吏中饱私囊。”
赵嘉侃侃而谈,刘彻和诸位大佬都听得认真。
几名博士在一旁奋笔疾书,将他所言一字不落记下,只待稍后整理一番,同之前众人所言进行汇总。
刘彻向赵嘉问策时,又有数匹快马驰出东郡。
黄河改道速度极快,水势汹涌。
水出顿丘后,两决濮阳瓠子。当地县令亲上堤坝,长吏少吏组织百姓日夜巡防,加固堤坝,仍阻挡不住淘淘水势。
两天前,天降大雨,河水猛涨,注巨野。
堤防崩塌,巡岸的县丞和小吏都被卷走。百姓睡梦中闻听水声,除少部分青壮逃跑,五六个村庄俱被河水淹没,荡然无存。
第两百五十一章
元光三年春,黄河改道, 水注巨野、通淮、泗等, 十六郡遇灾。
灾报急送长安, 天子召群臣议,定下赈灾治水数策, 隔日宣于殿,开郡库放粮赈灾,并从长安运送谷物药品。
刘彻当殿下旨, 以赵嘉和韩嫣为赈灾正副使, 率步兵、虎贲两营前往救灾。随行有长安医匠数十名, 以及墨者和方技家百余人。
出发之前,赵嘉请墨家帮忙, 对运粮大车加以改造, 增设可行水上的机关。并请方技家制造能升空的热气球, 滞空时间短没关系, 务求数量足够。
赵嘉和韩嫣忙碌时,水患灾情不断送抵长安, 一封比一封紧急。
偏在此时, 边郡又送来急报, 有胡骑在云中、定襄一代出没, 草原别部传出密报, 匈奴王庭欲要报楼烦王白羊王被灭之仇,大军正蠢蠢欲动。
遇匈奴来犯,魏悦、曹时和李当户随时可能北上。三人无法请缨与赵嘉韩嫣同行, 只能在队伍出京之日,送其离开长安,期待此行顺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五月中,洪水漫十六郡,沿岸村寨里聚悉数淹没,房屋良田尽被冲毁。死者的尸体漂浮在水上,生者互相救助,奋力在水流中挣扎,拼命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无论青壮老人,无论妇人孩童,稍不留心,就会被卷入湍急的漩涡,一息没顶。
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河水吞噬,悲伤之下,竟有人纵身跳入水中,哪怕乡人奋力去拉,到最后,留下的也只有几片破碎的衣角。
大雨连绵不断,水位猛涨,高祖时修筑的堤坝接连决口。纵有地方官吏组织填塞,仍挡不住汹涌水势。
洪泛五日,即有数县巡河长吏被水卷走,死伤失踪的百姓以千计。至第六日,水情愈发严重,发往长安的急报一封接着一封。
灾难当头,偏有商贾泯灭人姓,大发昧心财。明知灾民缺衣少食,却大肆提高粮价,亦有恶徒无赖趁机为恶,抢夺财物不算,更劫掠女子孩童卖与贩僮奴者。
东郡、济南郡、东海郡等太守先后下令,遇灾民过时,当施粥给药,不可强行驱赶,更不可肆意伤人甚至强掠为僮。
严令之下,仍有地方豪强阳奉阴违,同贪官污吏互相勾结,以掺杂泥土的陈粮替代郡库发下的粟米,并胆大包天,分批运走防疫药材,任由灾民饥饿病重而死,险些酿成民乱。
手握实据,东海郡太守汲黯怒不可遏,写成奏疏送往长安,同时下令捉拿涉案的县令、县丞和县尉,夺其官印绶带,通通押去堤坝塞河。县中豪强尽数下狱,首恶立杀,从者同押去堤坝,待洪水退去,死了就算,没死继续依律治罪。
济南郡太守郑当时本非酷吏,然事急从权,面对贪婪成姓、不恤民情的恶徒,半点不留情面,下起手来狠过汲黯数倍。
汲黯好歹是上报过再杀,郑当时沿用郅都和宁成在任时的旧例,只要查证属实,无论县中官员、地方豪强还是不法商贾,当日就推出去砍头。
涉案者一律从严惩处。
首犯定斩不饶,从犯可杀可不杀,全都提出牢房杀掉。
杀人之地选在城外,当着灾民的面,刽子手高举屠刀,数十人头滚滚落地。
这一幕既让百姓出一口怨气,大呼痛快,也让侥幸躲过一劫的郡内豪强脊背生寒,回忆起被郅都和宁成统辖的恐惧。
郑当时推崇黄老,为人谦和,他们本以为这位郑使君好说话,这才壮着胆子发不义之才。万万没想到,这位只是表面和气,发起狠来,半点不逊色之前两位太守,着实令人寒毛卓竖,毛骨悚然。
面对染血的法场,众人终于想起,郑当时祖上曾追随项王四处征战,手上不知握有多少人命。而郑当时本人年少时曾以行侠为乐,不乏与人争强斗狠的传言。别看郑太守修身养姓多年,推崇老庄,真正发起怒来,谁的情面都不给,该杀就杀,半点也不会手软。
先有郅都,后有宁成,如今又有郑当时,豪强们摸摸自己的脖子,不约而同开始思量,一个就算了,连续三个都是这样,是否真是风水问题?
汲黯和郑当时雷利风行,狠狠惩治一批官吏,压下豪强和不法商贾,使一场可能爆发的民乱消弭无形。
然而,乱虽未起,水灾却迟迟不退。
临到五月下旬,水势更为惊人,非但村庄里聚,连县城乃至郡城都被淹过。
六月初,长安旨意下达,赈灾官员已经动身,并有大批粮食和药材即将运抵。
东郡太守最先得到消息,担忧水势过大,运粮车过不来,加上洪水漫漫,难以找准方向,亲自组织人手,拆卸能用的木板,准备出城帮忙运粮。
“此去难料生死,如不愿,我绝不勉强!”
日前洪水泛滥,东郡太守的长子赶往县中巡河,不慎被水卷走,至今没有消息,怕已是凶多吉少。强行压下悲意,太守亲率官寺众人踏上河堤,次子和三子更主动请命,率领健仆青壮塞河,助百姓尽速撤离。
高祖年间,朝廷曾派人治理黄河,修筑河堤。
工程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又遇河流改道,天降暴雨,洪水屡次冲垮堤坝,单凭郡内河工青壮去堵截,实是杯水车薪。
如若雨水不停,水位再次上涨,堤坝必然彻底被摧毁。待到那时,河堤上的人怕是一个都退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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