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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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弩无法连发,不要怕!”
随扈首领纷纷出声,不是他们真正无惧,而是出战之前,中行说就给各部下达严令,作战勇猛有赏,牲畜粮食绢帛任取,战利品尽归各部。战死同样有赏,而且相当丰厚。唯独不许后退。
未得到命令,胆敢擅自脱离战场,屠部!无论男女老幼,哪怕是不及车轮高的孩子,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没人敢小看中行说,更不敢质疑他的话,因为他背后就是大单于!
不想遭到灭部的命运,也为能熬过寒冬,各部首领下了狠心,哪怕是战死,也绝不能后退半步!
“冲过去!”
参照以往经验,床弩不能连发,投石器也有间隔,箭雨纵然密集,只要冲到一定距离,同汉军对射,再驱使战马提速,就能破碎要塞防御。
冲锋的胡骑咬紧牙关,硬顶着飞来的铁箭,拼命驱策战马,咆哮着扑向汉军。
就在他们集结成阵,提振士气的同时,刺耳的呼啸声陡然又起。
一枚枚手腕粗的弩箭从要塞后飞出,粉碎床弩不能连发的认知。更有大量巨石断木,比先前更为密集。
猝不及防之下,数百胡骑落马,纷乱的马蹄踏过,连人带坐骑被碾得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饶是如此,匈奴的冲锋依旧未停。
要塞近在咫尺,肩膀中箭的万长不顾伤势,不断打马,就要越过挡路的土丘,冲入要塞之中。
嗡!
控弦声瞬间重叠,土墙后出现成排的箭台,台前设有挡板,能轻易挡住骨箭。
胡骑射术再精,遇到这样的防御也无能为力。大半箭矢落空,极少能伤到守军。与之相对,挡板后的汉军投出短矛,飞掷出毒烟筒,硬是将来敌挡住,使之不能再近半步。
“放!”
司马、屯长和队率同时下令,挡板瞬间落下。
箭台上的汉军三人成列,手中牛角弓拉满,一人平射,两人仰角,伴着呼啸声,又有千名胡骑落马。
“出刀,随我杀!”
要塞两侧,三千骑兵长刀出鞘,策马向胡骑杀来。
要塞内,守军放下弓箭,纷纷抄起改造后的斩马刀,斩杀越过土墙的敌人。
喊杀声中,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大地被血浸染,猩红刺目。
鏖战过程中,左贤王於单和指挥守军的云中都尉皆神情肃然。
於单发现守军固然勇猛,战斗力不弱,但是,令草原忌惮的云中骑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生出不祥预感,只是无法确定,这种不祥从何而来。
云中都尉观察战况,确定於单并未投入全部主力,而自己能调拨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匈奴冲锋愈猛,别部随扈用命,要塞摇摇欲坠。
都尉正要上马,率亲兵上阵厮杀,身后突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数千黑甲骑兵驰过要塞,如闪着寒光的利刃,凶狠扎向匈奴中军。
“终于来了!”
看到这一幕,於单非但不觉忧虑,反而松了一口气。
“全军出击!”
按照中行说制定的计划,云中、雁门都是佯攻,进军的重点在朔方和上谷郡。
为能牵制云中、定襄和雁门等郡的兵力,军臣单于不惜将三千王庭禁卫编入左贤王和左谷蠡王麾下,命他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挡住战斗力最强的几支汉军,确保右贤王和右谷蠡王进军顺利。
在出兵之前,军臣单于召见王庭四角,推心置腹一番恳谈。
经过连番打击,本部实力不断衰落,别说冒顿和老上时期,同军臣刚继承大单于位时都无法相比。
这次征调十万勇士,近乎耗尽九成力量。如果不能拿回阴山南麓,不能从汉边掠得足够的物资,别部定然会生出野心甚至直接反叛。
为免那一天到来,王庭贵种必须齐心协力,无论平日里有多少矛盾,如今也必须放下!
“国运,大匈奴的国运!”
从冒顿横扫草原,到老上非汉即胡,再到如今本部衰落,军臣单于终于从迷恋权势中清醒,逐渐开始明白,匈奴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的敌人。
那是和匈奴势均力敌,能够调拨数十万乃至百万大军的强大帝国。
坐在皇位上的,是一个年轻锐利,富有野心,强横霸道,有扫平四海之志的帝王!
汉朝国力强盛,正在聚集大量财富,武装起强壮的士兵。反观匈奴,战士依旧勇猛,却无法抵消人口逐年减少,缺少粮食和武器甲胄的困境。
事实上,匈奴统辖的疆域内有铁矿,而且储量不小。
问题是匈奴人压根没点亮寻矿和冶炼的技能。中行说虽有谋略,终究不是万能,固定思维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即使投靠匈奴,依旧维持着“汉地物广丰腴,草原贫瘠无矿”的概念。
时至今日,匈奴始终拥宝山而不自知,不少战士使用的依旧是骨箭。只是凭借强悍的战斗力,即便武器简陋,仍能横贯一世,对上汉朝军队,依旧能正面刚,轻易不落下风。
见到冲锋的黑甲骑兵,以为云中骑终于露面,於单命人吹响号角,亲自率领王庭禁卫冲向战场。
他绝不会想到,这支黑甲骑兵并非魏悦率领的云中骑,而是赵嘉所部的沙陵步卒。
赵嘉和韩嫣出长安之后,中途进行分兵。前者奔往云中郡,后者转道雁门郡。抵达郡城之后,赵嘉面见魏太守,获悉魏悦已经带兵出发,绕过匈奴大军,计划奇袭茏城。
彼时,匈奴已兵临城下,为免被察觉异状,赵嘉命全军换甲佩长刀,前往要塞增援。
沙陵步卒是步兵中的佼佼者,不代表骑射不强。
从边地挑选的士卒,一路追随赵嘉南征北战,从地狱般的战场中杀出,各个都称得上是精锐。即使战斗方式和云中骑略有差别,论起杀敌的狠劲,战斗的勇猛,丝毫不落下风。
见到左贤王的旗帜,赵嘉猛然一拽缰绳,举起右臂,卫青和赵破奴当即吹响号角。
八千汉骑接到命令,在奔驰中化成雁形阵,以赵嘉为锋头,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向战场中的敌人。
“杀!”
正面交锋,赵嘉单手持刀,锋利的冷光划过,染血的敌首飞出落地。汉骑追随赵嘉,雪亮的兵刃组成刀阵,每一次寒光挥舞,皆会带起大片血雨。
赵嘉一马当先,一口气杀到於单面前。
枣红马打着响鼻,前蹄高高扬起,和人立而起的匈奴战马撞击撕咬,落地时,凭借额头上的铁刺,险些划开匈奴战马的脖子。
赵嘉借马镫稳住身体,在战马前冲时,手中长刀斜劈而下。
於单用骨朵架住落下的长刀,借机看清赵嘉的面容,心头陡然一震。
“你不是魏悦!云中骑,你们不是云中骑!”
“那又如何?”
赵嘉反手收回长刀,同时举起左臂,扣动藏在臂甲下的手弩,三枚弩矢先后飞出。
於单大惊失色,匆忙挡开两枚,终究没挡住第三枚,胸口一阵刺痛,来不及查看,赵嘉的刀已经再次挥落。
刀光不断逼近,於单瞳孔紧缩。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不祥的预感源于何处,可惜,一切都晚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
左贤王被一刀砍伤左臂,不慎坠落马背。所幸王庭禁卫和亲卫奋不顾身, 拼命杀到近前, 拦住赵嘉和汉骑的刀锋, 惊险保住於单姓命。
主将在战斗中落马,对士气绝对是不小的打击。
数万人的鏖战, 於单获救的消息不可能立即传开。远处的胡骑仅看到於单被赵嘉砍下马,王庭禁卫一拥而上,始终未见到於单再次现身, 士气不由得跌落, 攻击为之一滞。
趁你病要你命。
赵嘉抓准时机, 召集亲卫,以手弩射杀王庭禁卫, 随即抓起一杆长矛, 将於单掉落的头盔挑起, 高高举在半空。
“左屠耆王已死!”
“於单已死!”
“酋首在此!”
赵嘉的喊话声不断扩散, 越来越多的汉骑高吼着“酋首已亡”,凶猛杀向对面的胡骑。
反观匈奴, 因於单被弩箭压制, 坐骑又被砍死, 只能被卫青等包围, 迟迟无法杀出, 更无法通知麾下他并未战死。
士气此消彼长,匈奴伤亡不断增大,咬牙拼杀的别部随扈开始动摇, 死战的信念生出裂痕。
中行说的警告和威胁犹在耳边,但左贤王生死不明,大军群龙无首,即将被汉军分割包围。继续厮杀下去,非但胜算不大,怕是会全部死在云中之地。
跑还是不跑?
跑了必定会惹怒本部,甚至被派兵攻打,但无论如何有一线生路。若是不跑,坚持和汉军厮杀下去,以双方的战斗力和士气来看,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
法不责众,别部玩得炉火纯青。
换做冒顿和老上时期,他们未必敢。如今的匈奴早不比以往,大可以赌上一赌。
羌部和氐部首领距离最近,彼此又曾结盟,此刻互相打出手势,同时下定决心:跑,必须跑!
於单迟迟不露面,八成已经战死,未死也定然身负重伤。数万人的战场,重伤会是什么下场,不用说都清楚。
继羌部和氐部之后,鲜卑和丁零也生出从战场抽身的念头,在厮杀中不断靠拢,随时准备合兵向北跑路。
反倒是月氏追随本部骑兵,一心一意同汉军厮杀,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
究其原因,这些月氏人远离部落,没有自己的牧场,只能依附匈奴生存。匈奴骑兵不退,他们必然不能退。
随着伤亡继续扩大,羌人和氐人决心跑,鲜卑和丁零紧跟着一起逃。他们身后有部落和族人支撑,大不了举部迁徙,被逼急了,直接抄刀子反叛。
之前被中行说威胁,又有左贤王压在头顶,各部才下定决心死战,不杀入云中郡誓不罢休。奈何战况瞬息万变,於单生死难料,头盔都被汉将夺去,众人赴死之心瞬间打了折扣。
没有考虑多久,战场上就开始出现逃兵。
外围的别部首领最先发出讯号,找准汉军的薄弱处,集合全部力量,不计代价杀出去,策马向北逃窜。
之前劫掠胡市,他们都没少捞油水,此时返回,只要避开王庭问责,已经算不上吃亏。如果继续留下去,被汉军彻底包围,那才是得不偿失。
有一就有二,有十就有百。
别部逃兵不断出现,匈奴大军的士气跌入谷底。除了被重重包围的本部骑兵和全力拼杀的月氏人,别部随扈都在向外拼杀,只要找到空隙,第一选择必然是脱离战场,向北方逃窜。
发现胡骑的状况,赵嘉当机立断,下令汉骑放开缺口,任由别部随扈北逃。集合更多力量包围匈奴本部,务必不放走一人。
命令传达下去,越来越多的别部胡骑逃离战场,仅留本部和月氏骑兵苦苦支撑,继续同汉军厮杀。
赵嘉手持长矛,策马冲向王庭禁卫,没有挑刺,而是斜擎矛身,借冲势直接横扫。伴着脆响声,矛身当场折断,拦路的王庭禁卫尽数被荡飞出去。
丢开半截矛杆,赵嘉抽出长刀。
雪亮的刀锋即为指引,汉骑不断聚拢在他身后,组成一柄黑色的利刃,一次又一次撕开匈奴的防守。
血雨弥漫,汉骑的黑甲尽染殷红。血丝沿着着刀身和铠甲边缘滑落,战马不断打着响鼻,喷吐白气。
汉骑刀锋所指皆是死亡,匈奴人的血汇成一条条小溪,尽头处,地狱的大门正缓缓开启。
最后一支羌人脱身,汉军号角声突起,对本部骑兵的包围彻底合拢。陷在其中的於单和匈奴骑兵孤立无援,再无脱身可能。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月氏人发热的大脑开始清醒,森冷的刀锋递到面前,坠马的那一刻,
他们终于发现,除了自己,视线中再无一支别部扈从。
包围圈不断紧缩,汉骑犹如收割粟麦,从外围开始,不断向内切割。
月氏骑兵一批批倒下,再无力同汉军抗衡,很快全部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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